闖蕩華爾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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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詩詞鑒賞:《好了歌》與《好了歌解》

(2006-12-03 00:11:54) 下一個

《紅樓夢》詩詞鑒賞:《好了歌》與《好了歌解》

《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好了歌解》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
蓑草枯楊,曾為歌舞場。

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
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

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
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
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

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
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

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
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
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好了歌》與《好了歌解》
 

現代電影和電視劇往往有主題歌,清代的《紅樓夢》有沒有?有人立足《紅樓夢》大旨言情,主題歌是太虛幻境的《紅樓夢十二支曲》。有人說《紅樓夢》主要故事是賈、林、薛愛情婚姻悲劇,主題歌是《紅樓夢十二支曲》中的《枉凝眉》。有人說《紅樓夢》寫四大家族的衰亡,主題歌是《紅樓夢十二支曲》中的《飛鳥各投林》。有人說《紅樓夢》寫政治鬥爭,總綱是第四回《薄命郎偏逢薄命女,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主題歌是葫蘆僧的《護官符》。我的看法,《紅樓夢》以乾隆政治為背景,以賈府為主要環境,以賈、林、薛愛情婚姻悲劇為故事主體,以賈寶玉的個人道路為生活典型,從功名、富貴、家庭、愛情、婚姻、世道各個方麵,描寫了貴族之家的衰敗和貴族青年的沉淪,演繹了作者為作品預定的“到頭一夢,萬境歸空“的主題,骨子裏揭示了現實社會的沒落,寄托了作者對沒落的現實社會的極端失望,主題歌應是跛足道人的《好了歌》與甄士隱的《好了歌解》。

《好了歌》是神仙對凡人的布道: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這首歌每一段的前二句揭露世人都曉神仙好是假的,沉緬於爭名逐利、聚財斂富、談情說愛、養兒育女的世俗生活才是真的;後二句揭露功名、富貴、婚姻、兒孫的種種追求也是假的,死去萬事空才是真的。告誡“神仙好”與“忘不了”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神仙好”是超凡,“忘不了”是迷俗。要真正超凡脫俗就必須摒棄俗念;要真正“神仙好”就必須“忘得了”。跛足道人說:“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這裏,“好”是歸屬,“了”是途徑。“好”是目的,“了”是手段。“好”是果,“了”是因。《好了歌》的“好了”其實是“了”字在前,“好”字在後;“了”字當頭,“好”在其中。因為“了”字當頭,“好”在其中,所以跛足道人說“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因為“了”字在前,“好”字在後,所以跛足道人說“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第一百一十九回,賈寶玉離家赴考,仰麵大笑道:“走了,走了,不用胡鬧了,完了事了。”連用五個“了”字,正是呼應第一回的“好了”。
《好了歌解》是凡人對仙道的感悟: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蓑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麽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正歎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好了歌解》補充《好了歌》,著力說明“忘不了”的壞處。用種種現象證明人生無常,世態反複,一切作為、一切遭遇,都是煙雲飄忽,都是水月鏡花,都是南柯一夢。有人說《好了歌解》暗示了小說中的人物命運,根據是脂硯齋為這支歌寫了不少評語[1]。脂評“陋室”二名:“寧、榮未有之先。”意指榮、寧府第原來是別人的甲宅,賈氏家族入住時,已有一段興衰。但現存所有的《紅樓夢》的本子包括甲戌本都沒有交代這件事,且第三回有“敕造寧國府”的大門匾,《紅樓》各本也都是這樣寫的,寧、榮二府當是新造甲第而不是舊時堂榭。脂評“衰草”二句:“寧、榮既敗之後。”其實這二句和前二句完全是一個意思,絲毫看不出“之先”、“之後”的區別。如果曹雪芹真有這一暗示,理應在文字上表示出“先”、“後”之分。例如,不妨寫作”“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歌廳舞場,明日盡枯楊”之類,才比較合乎情理。脂評“蛛絲兒”句:“瀟湘館、紫去軒等處。”脂評“脂正濃”句:“寶釵、湘雲一幹人。”脂評“昨日”句:“黛玉、晴雯一幹人。”脂評“金滿箱”三句:“甄玉、賈玉一幹人。” 脂評“訓有方”二句:“言父母死後之日。”又評:“柳湘蓮一幹人。”脂評“紗帽小”二句:“賈赦、雨村一幹人。”脂評“破襖寒”二句:“賈蘭、賈菌一幹人。”都不免牽強附會,是脂硯齋過於求深,過猶不及。再說,要是脂硯齋真的了解曹雪芹創作的《好了歌解》實指人物,就應該句句指實,而不應該有的指實,有的不指實。“蓬窗”、“臥鴛鴦”、“命不長”、“歸來喪”、“擇膏粱”、“煙花巷”、等句,脂硯齋就不置一辭。這不是他不想做,而是他實在無法看出這些句子與人物故事的聯係。進一步說,他既然看不出“這些”,又如何看得出“那些”?“這些”與“那些”是密切相關的,說得出“那些”就應該就得出“這些”。否則,隻能說明他對“那些”的評點是他自己的臆測。我看,正如《好了歌》是泛指人事不是實指人事,《好了歌解》也是泛指人事不是實指人事。所謂泛指人事,是說《好了歌解》與《好了歌》泛指《紅樓夢》中所有的人事,或者,換句話說,《紅樓夢》中所有的人事從各種各樣的“忘不了”的角度表演了《好了歌解》與《好了歌》所宣示的人生如夢、人事虛無的主題。隻不過由於補作的原故,後四十回的故事發展未能從總體上扣緊《好了歌解》的基調——“忘不了”的人生痛苦的“忘不了”的悲慘結局。
《好了歌》與《好了歌解》的本質是曹雪芹借道教的把戲來喻示他對現實世界的灰心與絕望。“好了”一名是有典故的。《古今圖書集成典·博物篇·神異典·神仙部》引《荊州府誌》,說明代宜都山中有位善言禍福的道士,問其姓名,但曰“好了”,人稱“好了道士”。曹雪芹借題發揮,安排跛足道人唱《好了歌》,至為妥貼。“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功名忘不了”,一般世人也就無法勝任這個角色,隻能由神仙負起這個責任。而神仙跛足的形象塑造,是受《莊子》的影響。莊子說:“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至人無幾。”[2]這些“神人”、“聖人”、“至人”,在《莊子》書中都是肢體殘缺的畸人,以象征無用乃大用。安排甄士隱作《好了歌解》,也非常恰當。甄士隱“秉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隻修花觀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物。”這就具備了聽懂《好了歌》的思想基礎。作者又將他定義為“真事隱去”,這就預定了讓他早一些躲離人世的情節構思。從人物關係上看,甄士隱是賈寶玉的象征,甄士隱勘破紅塵做道士是賈寶玉拋棄功名做和尚的預兆,是小說主題“到頭一夢,萬境歸空”的預演。
有一點,要清楚。雖然《好了歌》與《好了歌解》是道教的把戲,但它宣揚的並不隻是道教的觀念,而是佛、道二教共同的出世精神。在《紅樓夢》中,做道士還是做和尚,成仙還是成佛,信道教還是信佛教,實質上是一回事。
佛道兩教當然是兩種不同的宗教。佛教重死不重生,道教重生不重死;佛教注重思想覺悟,道教注重靈丹妙藥;佛教之門開得極大,宣傳人人有佛性,人人可成佛,道教之門開得很小,做了官的進不來,結了婚的進不來,過世俗生活的進不來。但是,佛道兩教又都是出世的宗教哲學,都把人世看作地獄,都把人生看做苦難,都把名利、感情、家庭看作累贅,看作病毒,都要求人們不要在名利、感情、家庭的引誘下做什麽榮宗耀祖夢、出人頭地夢、才子佳人夢、望子成龍夢,而應抱定“人生如夢”的人生觀,清心寡欲,離塵隔囂,崇拜造化,皈依自然。因此在反對正統的儒家積極入世的人生哲學上,佛道兩教是統一戰線,是同一戰壕的戰友。所以《紅樓夢》總是一僧一道,形影不離,或者一僧一道,交替出場。賈府也是既造鐵檻寺,又拜清虛觀;既信佛,又信道。賈寶玉原來並不信佛也不信道。他說“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但他愛讀《莊子》,討厭功名富貴,而中國的佛道哲學實際上是以老莊哲學崇尚自然、返樸歸真、無功、無名、無己的基本精神為旨歸的,這就使他和佛道兩教有了共通的理性,後來愛情的破滅,婚姻的痛苦,家庭的衰落,加深鞏固了他對現實的憎惡,加深鞏固了老莊和佛道哲學對他的影響,使他最終認同了若要潔身自好必須躲離現實的道理,認同了“若要好,須是了”的道理,一走了之,一了百了,至於他是做和尚還是做道土,本來是無所謂的,隻是由於佛教理論確實比道教理論高明,大觀園的眾姐妹喜好禪學,作者才安排賈寶玉做和尚而不是做道士。
正如《好了歌》與《好了歌解》的本質是小說作者借道教的把戲喻示他對現實世界的灰心與絕望,作者安排賈寶玉等有覺悟的人物做和尚或做道土的本質同樣是喻示他對現實世界的厭惡與抗爭。
所謂有覺悟的人物,在《紅樓夢》裏,是指聽懂了“和尚道士的話”,領悟了“好了”之理,去做和尚、尼姑、道士的甄士隱、賈寶玉、賈惜春、柳湘蓮、紫鵑五人。這五人,以賈寶玉為代表,從“忘不了”的生活遭遇中覺悟到“忘得了”。《紅樓夢》裏,聽不懂“和尚道士的話”,悟不透“好了”之理,也去做和尚、尼姑、道士的,有賈敬、妙玉二人。賈敬“一心想做神仙”,是懷欲信道,是以“忘不了”來求“神仙好”,自然是緣木求魚。妙玉因病入庵,被迫信佛,也是以“忘不了”來求神仙好,自然要“坐禪寂走火入邪魔”。餘下四百多位男男女女[3],則沉浸在“忘不了”的世俗生活中,說一說“神仙好”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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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甲戌本
[2] 《莊子·逍遙遊》
[3] 清人諸聯《紅樓夢》:“總核書中人數,除無姓名及古人不算外,共男子二百三十二人,女子一百八十九人。”計四百二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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