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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具個性的音樂感想:評介馬慧元《北方人的巴赫》

(2007-07-29 16:13:49) 下一個
獨具個性的音樂感想:評介馬慧元《北方人的巴赫》

文/廖康

音樂本身沒有字麵的意義,如何言說?通常,中文的音樂介紹或欣賞文章無非簡介作曲家的生涯,講講作品的曲式結構,堆砌一些誇讚的詞語,重複幾句前人的概述,引用一段名人的定論,最後再不疼不癢地評說兩句。雖然也能夠讓讀者得到有關作品大致不差的概念,卻罕見感人至深的體會、引人共鳴的感受、或發人深省的想法。這也許是因為文人真正懂得音樂者太少;懂音樂的人中還能夠演奏或演唱者更少;能夠演出者卻因長期苦練,無暇讀書寫作,滿腹樂思很難用文字表達出來。即便有人能夠表達,他卻未必具有對音樂和人生那麽敏感的心靈和深切的體驗,因此,難以把音樂這種最抽象的藝術用形象的語言表達出來。終於,我讀到馬慧元《北方人的巴赫》了。我相信,自從華夏出版社2005年讓這本音樂感想文集問世以來,很多人都曾像我一樣感歎過:我們到底有了一位以上條件俱備的作者兼演奏者!她通曉外文,博覽群書,而且熟稔中文詩詞。她敏銳的心智對音樂,特別是巴洛克時期的音樂,尤其是巴赫的管風琴曲,自有獨特深切的體驗。在一篇篇感想中,她用各具特色的文字把我們從“心中有曲道不明”的困境中解救了出來。

本書的“北方人”既不是巴赫本人,也不是德國或中國的北方人,而是最後一章提到的一個普通的公寓設施修理工---羅伯特。他常去阿拉斯加獵鹿,“每次開車過山時都聽巴赫”。巴赫自己似乎具有北方人堅韌的特性,“好多不朽的作品直到他死後才有人知賞,然而世間的冰冷從不能凍僵他心裏溫暖的信念。”當代演奏巴赫的鋼琴聖手古爾德對加拿大的北部情有獨鍾,他們都屬於“那種執著於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海天冰穀裏以孤獨和堅韌體驗著寧靜和遼闊的人,那種遙望而非占有世界的人”(頁168-169)。馬慧元又何嚐不是如此!她在學習、打工的艱苦生活中與音樂殿堂裏的聖人們神交心會;擁撫古卷、輕吻風琴之餘,她偶觸鍵盤,便指尖流霞,屏上遂綻開朵朵蓮花。

雖然題為巴赫,本書對音樂的鑒賞和感想不限於巴洛克,也下及古典派和浪漫派。且容我倒述上來。我們都聽過許多大師演奏肖邦的鋼琴曲;有些人喜歡魯賓斯坦的疏朗,有些人喜歡霍洛維茨的美豔,有些人喜歡傅聰的空靈。還有一些人,包括我自己,獨愛阿勞的詮釋。但我說不清,也沒有見到誰曾像馬慧元那樣將他與眾不同的演繹如此生動地表達出來:

聽智利人阿勞彈,頗有我們一道含英咀華的感覺。他觸鍵又深又緩,手指一直插到音樂“底部”,層層搖蕩起情感的波瀾,以恬淡的表情描述了一個並不遼闊,卻悠長深遠的境界。在鋼琴上用過功的人,會從和聲裏聽出深埋的淅瀝苦雨。過去聽他彈常被人們處理的狂放的諧謔曲,隻覺他“牢牢”抓住手指,琴聲如綿裏藏針。別人炫技的段落,他不動聲色地走過,指下細膩的濃淡幹濕自能傳神寫意。他慢的時候,好像在等待眼淚凍成水晶。音樂在雨裏明滅著,分不清那是阿勞還是肖邦,甚至分不清那表情是悲是樂,那顏色是鮮亮還是枯黃(頁130)。

不要以為馬慧元如林黛玉一般,隻是偏愛落花流水、苦雨淒風;不,她對歡快的樂曲也十分敏感,十二分欣賞;但她還能感到,還能想到更深的層次。在談論李斯特的第六號匈牙利狂想曲時,她痛快淋漓地寫道:

如此的感官愉悅無須經過大腦,隻要對光對色稍有知覺,就會在這斑斕之聲裏醉生夢死。而我的快意,比起現場的聽眾,或者演奏者自己,還不知要遜色幾分呢。狂想曲裏,炫技雖然難免,可是每一首都奔湧著蕭森之氣,實在不能算淺薄之作。寒氣擾擾間,又有紅燭昏沉。唉,李斯特這個一輩子在榮華和名聲裏打滾的家夥,骨子裏卻是如此蒼涼,蒼涼到脆弱和顫抖,“白頭吟望苦低垂”(頁1-2)。

而貝多芬《第七交響樂》那“汪洋恣肆的喜悅”則激發馬慧元用更加形象的文字描繪出自己的感受:

第一樂章中,渾身古銅色的英雄攜著風聲,踩著鼓聲,邁著堅定的步子路過。音樂在他身後潮水般湧起來,我直視浪尖,情不自禁從心底應一聲:“跟他走!”前方就是海洋了,走進去,我不會窒息在他的魔力下,我變成魚兒,涵泳於色彩濃厚的波瀾和漩渦裏,盡情張揚著生命的快意。第二樂章則是另一個世界,從海裏帶回的一顆巨大的水珠正掛在床頭。透過圓圓的水珠,可以看到隱約有一座雕像從海麵上緩慢而莊嚴地升起來,卓然兀立於遠方,仿佛昭示著一種意味深長的緬懷。那是米開朗琪羅雕刻刀下英雄的身姿麽?又清明又和諧,性格裏蘊藏著深深的忍從。我回憶著他那昂起的頭顱和高貴的表情,聽見了他吟唱讚美詩的聲音隨著波濤蕩漾。第三樂章從一開始就充盈著彈性,好像有雙妙手把前麵的肅穆重新整合打理一遍,它變得英姿勃發,一身“飛揚跋扈為誰雄”的灑脫。到了第四樂章,竟成了一首極樂之歌,酒神狄奧尼索斯在狂舞,我緊貼牆壁站立,驚喜得透不過氣。那生動的舞姿背負厚重地欣快旋轉著,一直持續到樂曲結束(頁33-34)。

我曾多次認真聽過“貝七”,據說,那是貝多芬九部交響樂中最容易欣賞的入門之作。我也讀過一些作品介紹,以期更好地理解大師的傑作。但沒有任何人的話如此輕易地帶我走入了“貝七”,與之心心相印。如果兩百年前有音樂評論家用西文發表過這段文字,“貝七”也許就以《海之歌》而為世人所知了。當然,這隻是一種感受,就像德國詩人萊爾什塔勃把貝多芬的升C小調鋼琴奏鳴曲輕柔的第一樂章比作瑞士琉森湖上粼粼波動的月光一樣。貝多芬的交響樂和奏鳴曲並不是描繪海和月光,但這形象的語言,無疑,有助於我們表達對音樂的體驗,遠遠勝過幹巴巴地談論技術。

馬慧元在音樂界浸潤經年,彈鋼琴和管風琴,她不是不能談技術,到非談不足以說明問題時,她也簡約地介紹。比如在談到十七世紀晚期德國大提琴學派的代表人物亨德裏希"柏博時,她說:

從技術角度來看,柏博的特色之一是使用變格定弦(Scordatura),比如把A弦下調五度,把D弦上調四度,把E弦下調一度,等等,造成一種神秘飄渺的韻味,同時也壯大了音量。據說每一首都有自己的調弦方式,以求與曲意相合(頁36)。

然而,我這類非專業人員閱讀有關音樂的書籍,並不是要學習演奏,也不是要分解作品,更可能的主要目的是印證自己的感受。馬慧元的這本文集不僅滿足了我這種需要,而且閱讀她優雅的文字本身就是一種美的享受。況且,這種美並不是空泛地表達不著邊際的聯想,而是具體的、實在的、與音樂作品緊密相關的,得益於中國文字精華的優美表達。在談論舒伯特的E大調鋼琴三重奏(D. 929)和“三首鋼琴小曲”(D. 946)時,她猜測那也許就是舒伯特最後的作品,這當然不是文獻研究,也不是邏輯論證,而是美的直覺,幾乎是超驗的:

因為這兩部作品中的美簡直近似子規啼血般的淒豔,讓人想起“可堪孤館避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這樣的詩句……E大調鋼琴三重奏的第二樂章是我的最愛,尤其是那飄渺的附點音符和雙音,簡直是從人類想象所能及的最遠端降臨的。大提琴包裹著鋼琴深情地唱出胸腔裏的歌,一片“草暖雲昏”般的陶然。而那三首鋼琴小曲,頭一次聽布倫德爾彈時,發現他竟以那麽剛毅熱烈的風格處理這部素來獨具冷花寒露之風的晚期作品,先有點意外,繼而,卻為這位演奏大師全身心為音樂注入的活力感動---那大概是要用不帶煙火氣的美麗直麵冰冷塵世的果決。他把八度彈得多麽華麗!今晚聽來,幾乎能感覺到“夜光”閃爍在視覺和聽覺之間,亮麗的旋律的底色表麵是一片陰鬱與哀傷,而深處竟是葡萄美酒的柔波蕩漾著和星光相輝映的融融之樂!我想,發光的正是“才華”這種不能被悲哀和絕望遮掩住的東西(頁38-39)。

不要以為馬慧元是隨意地表達直覺,她的猜測其實是在核查了樂譜年代之後才寫出來的。也不要以為她事後諸葛亮,“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她的坦誠,在談論巴赫的d小調第二帕蒂塔(BWV 1004)中最後的恰空曲(chaconne)時表現出來,讓我不再為自己常常辨不清主旋而羞愧:

那十七分鍾的漫漫坎坷路,一把琴弓簡直如哪吒鬧海,而其中每處騰挪,姿態依然風流俊賞。不見“嘔心瀝血”,巴赫處處遊刃有餘,神乎技也。我聽了多年,依然在其中迷茫疲憊,因為追不上他的心思。最後弄到樂譜後才發現,多年來居然把主題的旋律聽錯了,因為那小提琴斷奏和弦的時候,錚錯之聲竟高低難辯。而且,琴聲如獵獵紅旗般飄動,原來主要是演奏家的念頭,巴赫的譜子上卻是一片十六分音符整肅得不堪。跟著譜子好歹看出一二三,那音樂反而更加不能言說,惟有在其中默然啼泣(頁4)。

一談到巴赫,尤其是聽古爾德彈奏巴赫,馬慧元就露出掩抑不住的興奮。雖然她總要等到嚴冬苦寒時才從心底捧出這“最後一把溫暖”,那由衷的喜悅卻關不住,徑直從她的動作裏蹦跳出來:“手插在褲帶裏在屋裏溜達著,聽到得意處,不禁拔出手,在空中打個清脆的響指。”就像自己寫作,才更能體會別人寫出的妙語好文一樣,自己彈琴,才更加懂得演奏家的匠心和技巧。巴赫的平均律和賦格,我們很多人都聽過,但誰曾有過如下的體會,道出過如下的妙語?

古爾德彈得真快,居然連反複都取消掉。我連翻譜都來不及。一股子帶點“蠻氣”的青春勁道披頭蓋腦咆哮而來,好像驅使千軍萬馬追趕著遠不見蹤影的巴赫。“月浪衝天天宇濕,涼蟾落盡疏星入。”主題孤單清冷,空若無物。不過,它的每一個小節都被後麵的變奏照耀呼應,間或有卡農幽靈般往來,旋律在其中長成山峰、海浪、田園。那主題一過,第一變奏就顯出熱烈之相,簡直是凶狠的敲擊,低聲部倒是繞著主題嘈嘈切切,人的注意力卻不禁要追著火爆的高音跑……從線條的角度看,三個聲部恭讓怡然,以從容不迫的句讀引導著聽覺在山容水意間兜轉。常常,由左右手大指鋪就的中聲部吟嘯行止之際,右手四五指輕唱著牧歌,而左手低聲部則如管風琴的腳鍵盤,遠遠低吟著主題。遠遠的,遠遠的。孤獨的赤子就這樣執拗地拓出一個世界(頁94)。

在談論被人遺忘的意大利鋼琴家、作曲家布索尼改編巴赫的小提琴恰空曲為鋼琴曲時,馬慧元寫出了全書最具特色的文字:

巴赫與布索尼隻是輪廓相近而已,布索尼把巴赫當作一個有力的“借口”,而在其中延續著“李斯特風”,更要在其中突出布索尼---小提琴上的旋律靠鋼琴上快速進行的和聲刀刻般凸現,雙手要像皮球那樣輕鬆彈跳,當然難得有些可惡。中間有一段樂譜讀來簡單,卻要用琶音奏來,好像巴赫事先預知李斯特、布索尼此等人物,專等他們登場。小提琴上原來單而細的聲音此時突然變成立體的雕塑,在鋼琴上的刀削斧鑿中左右顧盼。此外,巴赫的小提琴恰空尚有悠閑疏淡之時,而布索尼的鋼琴卻密不透風,像是不能擔當“真空”裏的孤獨;巴赫原本從我的肩上掠過,如同一束輕盈的光線,布索尼卻是當胸撞來,無可閃回。要說情緒,巴赫一頭鑽進音符本身,一片苦心始於聲音,終於聲音,至於他自己,則衣衫不濕。布索尼倒是無所畏懼,往其中傾倒水火,敞開熬煎著大美大悲哀。從開頭的引子起始,他在鋼琴上漫卷塵埃,醉醺醺地往複拖曳腳步,漫天的和弦隕石般一下下地砸著地麵,砸出水花。我的眼淚在此被水攔住,啼笑無門,隻知道這般狂歡飽滿得溢出殺機,而當下我手無寸鐵,萬事皆休。炫技能入此般境界,當然炫的已不是技,起碼要包括大容量的胸腔,不僅能跟巴赫共振鳴響,又在城府中另開天地---最後索性把巴赫洗幹淨,或者說,有一種光線或溪水一樣的東西,平分著巴赫和布索尼(頁5)。

也許是我見孤識淺,但是關於音樂,有誰,請告訴我還有那位中文作家寫出過如此精彩,如此精辟的文字!什麽叫厚積薄發?這就是。如果不是對巴赫、李斯特、布索尼皆有深入的了解,誰敢做出這等評語?如果沒有敏銳的感知和活躍的想象,怎會產生這麽豐富的聯想和比喻?如果未曾熟練地駕馭中文的用法,廣泛地吸收英語的靈活表達,並有詩人般敢於衝破藩籬的自信,又如何能夠寫出如此鮮活的原生態文字?但馬慧元最擅長的、最鍾愛的還是管風琴。聽管風琴曲,我們大概都有同樣的感受:在教堂裏聽,那聲音神聖莊嚴,似乎直上雲霄;那音響波瀾壯闊,仿佛從天而降,直叫人匍匐傾倒,魂魄歸一。但在家裏聽管風琴的錄音,似乎嘈雜離亂,難以欣賞。我喜見馬慧元談出同樣感受,但她更進一步,還說出了我的另一個因聽得少而不敢肯定的感受:

好在巴赫有大量管風琴作品是不怕錄音的,那清簡空靈的聲響如笛如簫,在任何錄音設備上都可扶搖直上,悠然千古。此外,在這一類音拴配得幹淨的管風琴音樂上,我才真正看到了理想的巴赫,那個被拋在人群中,神色荒涼的中年男人,孤獨地來到管風琴旁坐下,瞬間手腳飛奔。輕柔的琴聲裏,教堂的歌唱既像狂歡,又像訣別。我喜歡這景象,它分明“任是無情也動人”---音樂如同從高處降落的目光,安靜而同情(頁57)。

難道不是這樣嗎?那些輕盈的樂曲猶如空穀足音---那一定是天使的腳步,偶然降臨塵世,我等凡人,充耳不聞,幸而巴赫聽到了,記錄下來,用管風琴再現。為什麽用管風琴,而不用笛、簫?其中道理,我說不清。恍惚覺得,這就如同觀看大象用鼻子拾起繡花針一樣;那輕巧,那柔情,以及那後麵蘊而未發的無窮力量,怎能和繡花女穿針引線同日而語?

管風琴音域廣闊,表現力豐富,但坦率地說,我很難聽出同時代一位管風琴作曲家和另一位之間的不同。在談論亨德爾管風琴作品第七號第一首時,馬慧元寥寥數語就道出了亨德爾與巴赫的本質差別:

第一樂章中樂隊跟管風琴以三十二分音符造就主題背後的顫抖,好像蒲扇扇出的微風。第二樂章則鬆弛地鋪開一組組八分音符,上上下下地攀爬,輕鬆地包容進若幹裝飾音,難得地露出一點時代特征。到第三樂章,拋出長長的旋律,雖然譜子上並無連線,可那音樂聽上去,好像噴氣式飛機尾部留下的細長白練,讓人想起多情的浪漫主義音樂。第四樂章先有兩大段即興演奏,然後以活潑的布列舞曲作結,也引入了落落大方的旋律。其中對程式的大膽變更在當時很有開山之功,不過並不太可能引起我這業餘愛好者的興奮。細細看去,原來亨德爾的魅力在於管風琴與樂隊之間的默契應答,那裏有一種翩翩的享樂氣息,與世間之罪和欲望保持友好關係---這般立意,離巴赫的教堂管風琴音樂自然很遠(頁68)。

不僅作曲家的風格互不相同,演奏家也各具特點;這本不待言。隻是我們對管風琴太不熟悉了,聽不出來。且看馬慧元是怎樣表述她聽盲管風琴家瓦爾哈演奏巴赫的《帕薩卡裏亞》:

那緩慢的主題像船槳一下下插到水深處,推動音樂前進。當它止住在一個最低音的時候,又像往海裏穩穩地拋下一顆錨。據說瓦爾哈的母親和妻子在鋼琴上分別為他奏出各聲部,他一點點記憶,組合。這其中有多少別人永遠不得而知的勞苦?這樣想來,這熱烈絢爛的琴聲裏便添了些淒涼的感覺,超塵的向往和人世裏的苦痛融成一片蒼涼……主題再次出現,這時雙手已經不甘寂寞,以嫵媚的附點追隨。再後來,它們一起攀升,執著地變得眼花繚亂。你得撥開迷霧,才能跟上依然由腳演奏出的主題。三條聲線爭搶到白熱化的當口,驀地消散了,隻有一個聲音用兩手連接著奏出。聲音換成最稀薄的一種,音色像鍾鳴,亮度像焰火。然後它又變得層巒疊嶂、繁華如錦。接下來是主題和賦格,平直處像路,深邃處像大河(頁90)。

我曾納悶,管風琴那麽少,那麽不易彈到,那麽難於演奏,在音樂會上那麽少見,馬慧元為什麽會那麽喜愛管風琴呢?《練琴記》裏的一段文字給了我答案:

我知道很多教會都是用鋼琴彈讚美詩的,這當然不壞。管風琴的造價比鋼琴高100倍不止呀。可是你知道為什麽還有那麽多教堂專門雇管風琴師,每次禮拜總共彈30分鍾左右麽。那種跟天宇共同振動的和諧聲音,還有那管風琴師謙卑地坐於一個幾乎不能被看到的位置的景象,這一切一切,怎麽可能替代呢(頁77)。

不經意間,馬慧元把自己也寫出來了。在這嘈雜的人世間,在電子合成器充斥天地,連鋼琴都受到冷落的時代,她就像管風琴一樣:平日靜悄悄地坐落在教堂裏,沒有絢麗的色彩,沒有顯著的地位,與古樸的教堂渾然一體,甚至可能還蒙上了灰塵。而一旦奏響,那大音,讓黃鍾大呂都相形見絀;那輕盈,令竹簫金管也自慚形穢;那天籟之聲,流淌在我們的心靈上,讓我們清純一些,高尚一些,仿佛與神明貼近一些……這種獨特的音樂感受,在閱讀她這本書時,也時時產生。

補記:
這實在不能算是評論,而更像介紹。讀《北方人的巴赫》,我幾回拍案。馬慧元的文字太美了!我幾乎無言以對,隻得抄引,讓大家管中窺豹。讀者若能跟著她成為聽者,在音樂的海洋中暢遊一回,定然能夠進一步體會到這天上人間罕見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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