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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風從哪個方向來 -4-

(2017-02-17 20:17:05) 下一個


   彭野走進203房間,兄弟們個個表情嚴肅,石頭一臉憤怒和懊惱。

    計雲死了。

    他仰麵倒在地板上,身下一灘血,血跡幹涸,死去了好幾個小時。彭野過去蹲下,檢查死者的傷口和手掌。

    尼瑪說:“有人一刀刺中他的心髒,又狠又準。”

    彭野放下死者的手,說:“沒有防衛傷,對方襲擊時,他沒有反抗。”

    石頭說:“很可能是熟人了,會不會是窩裏鬥?”

    彭野問:“報警沒?”

    “報了。”

    彭野點了下頭,說:“十六。”他下巴往床頭櫃方向指一下,那裏放著一個圓鼓鼓的鐵皮鬧鍾。

    十六在隊內的綽號叫十六郎,愛說話,腦子靈光,手腳靈活,對機械零件十分精通。撬鎖啊拆分組裝機械啊檢查某個物件有沒有暗格之類,他最拿手。

    彭野招呼一聲,十六就知道他的意思,立刻檢查鬧鍾。

    “桑央,你去樓下找老板娘,查清楚今天所有進出客棧的人員信息。”

    “好。”

    **

    不過一會兒,桑央尼瑪上來了。

    老板娘說客棧這幾天沒生意,昨天201住進來一個男人,可前幾天風雪大,人遮著臉,沒看清模樣。當時,那人沒主動交身份證,老板娘一時大意,也沒登記。

    對方沒要押金,啥時候離開的也不清楚。

    十六不解:“咱們找到計雲這條線後,沒輕舉妄動,也沒打草驚蛇,計雲隻是個小人物,不至於被滅口啊。”

    “我們想錯了。”彭野擰眉看了屍體半刻,說,“計雲不是小角色,他的上一級就是黑狐。”

    石頭一愣:“什麽?!”

    他追了那麽久,一路追到羌塘來,竟是……

    “黑狐”是近五六年來可可西裏無人區最為活躍的盜獵團隊頭目,是所有巡查員痛恨的名字。

    這些年來,巡查隊和“黑狐”他們展開過無數次激烈交戰,數十名隊員犧牲。

    他們也曾俘獲過多名盜獵者,可從未抓到“黑狐”。他每逃走一次,都能組織更多新成員進行下一次盜獵。

    且黑狐十分謹慎,總戴著麵罩,大家與他交手多年,卻不知他的真麵目。

    尼瑪同意彭野的觀點:“對。之前我們以為計雲是小人物,想留著他引出黑狐團隊的上一員。但很可能他的上一層就是黑狐,黑狐擔心計雲被抓後自己會暴露,所以滅口。”

    石頭更加懊惱,氣得直跺腳。

    他和十六追這條線,跑了幾千公裏,從可可西裏跑去阿爾金,又來羌塘,沒想後邊這麽大條魚。

    蹲在床頭櫃旁邊的十六輕呼:“有發現!”

    他拆開鬧鍾,從後殼裏拿出一把鑰匙。上邊貼著標簽:“倉嘉客棧,314。”

    眾人馬上動身。

    十六很興奮:“哥,你怎麽想到讓我檢查鬧鍾?”

    “剛才202房間裏沒有鬧鍾,這鍾不是客棧的。”

    彭野說。

    他不經意想起202房間床頭櫃上的白色萬寶路和紅色zippo,還有那女人握煙的纖細的手指,和煙霧背後那雙不冷不熱的眼睛。

    不知怎的,他的手指想起了伸進女人被窩那一刻,溫熱柔軟的乳.房,飽滿,細滑。

    彭野皺眉,下意識撚了撚手指,想把那種感覺搓掉,結果是徒勞。

    **

    倉嘉客棧的小妹說,314的客人在一個月前就租了那間房,從不許人打掃。

    彭野等人一進去就聞出不對勁。他們再熟悉不過,腥膻味混雜著藥水味,房間裏還燒過檀香。

    地上擺滿麻布袋,打開看,全是藏羚羊的皮,偶爾摻雜幾隻白唇鹿和棕熊。每一張皮都曾是在原野上肆意奔跑的生命。

    尼瑪看了幾袋,道:“這些都是母羊,媽媽死了,羔子就會活活餓死。”

    十六拿起一片小羊羔皮:“連這都沒放過。”

    彭野翻出幾隻羊頭,羊臉上的毛還是柔順的,頭頂長長的羊角堅硬而威風凜凜眼睛和腦髓被挖掉了,很空洞。

    沒了眼睛,就不能講述。他曾見過死去的羊的眼睛,晶晶亮亮盯著你,能穿透你的頭顱。

    另一個袋子裏有三隻毛茸茸的熊掌,肉墊軟而有質感,斷口處看得到幹枯的血管。

    他把東西放回袋子。

    意外找到這些,接下來的路變得不可預測。

    他們要跨越羌塘返回可可西裏,一路荒無人煙,“黑狐”的人很可能會來搶這批“貨”。

    彭野回頭看一眼他的同伴們,他得帶所有人安全回去,還有這個房間裏所有的死魂靈。

    **

    程迦算是見識到了高原上的氣候多變,昨天還下著大雪,今天就放晴了。天空湛藍湛藍的,日頭又曬,陽光白花花的晃眼睛。

    一大早,她就帶了墨鏡和相機出門。

    她後半夜沒睡好,彭野的那一耳光讓她失眠了。她也就嘴上說說,誰知道他真打呀。

    算了,皮糙肉厚的,打了就打了吧,程迦想。

    鎮子很小,一條街就走完。早晨,路邊走幾步就是賣菜的地攤,買菜的人三三兩兩,討價還價。

    路過一扇開著門的民居,程迦探頭看,外頭陽光燦爛,屋內陰陰涼涼,穿著袍子的婦人坐在地上煮茶,奶香四溢。

    婦人見了她咧嘴笑,黝黑的臉龐像泛起褶皺的湖水。她衝程迦招手,示意她進去喝杯茶。

    程迦頷首致謝,搖了搖頭,又指指相機,意思是可不可以給她拍照。

    婦人點頭。

    黑暗的室內,一道光從屋頂的毛玻璃漏下來,婦人坐在光與黑的邊緣為家人煮早茶,蒸騰的煙霧似乎彌漫出奶香。

    婦人目色溫柔,輕輕攪動著木勺,她粗糙的嘴角掛著淡淡的滿足的笑。

    程迦坐到門檻上,給她拍了幾張,但多少有些失望。婦人最美的笑容是剛才抬頭一瞬,有股衝擊到心裏的力量。

    可現在鏡頭上的笑容……少了點說不清的味道。

    程迦拿下相機,對婦人擺了個謝謝和再見的手勢。

    **

    小街道上,

    “阿姐,這茄子小得跟鵪鶉蛋一樣,便宜點嘛……”

    石頭還蹲在地上和菜販子討價還價時,尼瑪杵了杵彭野,低聲說:“七哥,你看,那個……計生用品販子。”

    彭野看過去,程迦坐在一戶人家的門檻上,托著相機對著裏屋拍照。

    十六:“尼瑪眼尖的嘛,昨晚就一直盯著她看,春心蕩漾了囉。”

    “我奇怪她怎麽那麽白,你還不是看的?”

    “我看不要緊呀,我又不喜歡小賣部的麥朵。”

    尼瑪急了:“你不要亂說!”

    “不喜歡啊,那我買個發卡送給麥朵去。”

    “你敢!”

    尼瑪推他一把,十六差點兒撲到茄子堆上。

    十六笑嘻嘻站好,問:“她是背包客,來旅遊滴吧?”

    彭野不感興趣:“不知道。”

    尼瑪說:“這幾年來羌塘旅遊的人多得跟小羊羔子一樣。不過,一個人走危險的咧,特別是女的。咱們一路上看到多少尋人啟事,失蹤的,連骨頭都找不著。怎麽這麽多人跑來?”

    石頭把茄子裝進布袋,哧一聲:“你不曉得,現在流行‘文藝女青年’。跑來無人區拍幾張特色風景,配點兒文字麽子的,一群人羨慕。”

    尼瑪費解地搖頭:“這兒不是山就是土,不是牛就是羊,有啥好看的嘛?”

    十六勾著彭野的肩膀:“旅遊就是從自己待膩的地方跑去別人待膩的地方。不過……”

    彭野說:“我還沒待膩。”

    尼瑪說:“我也是。”

    “十三塊九,四舍五入算十塊好啦。”石頭抬起頭,“我也是啊。……誒,買了這麽多,送一塊牛肉嘛。不行啊,那送一顆大蒜好吧。”

    **

    程迦拿出手機看一眼,信號很弱。她試著撥了下電話,結果信號斷了……

    程迦來這之前通過攝影協會聯係了可可西裏保護區,宣傳科工作人員給了她一個電話,說是達傑保護站三號巡查隊的隊長,讓她直接聯係。

    照理說,從西寧往格爾木走是最近的路線;但程迦想來羌塘看看,於是饒了遠路。

    她與宣傳科達成一致,對方提供保護和便利,她拍攝照片做宣傳,在大城市進行巡回展覽的收入交給對方用於保護區工作建設。

    程迦想要的,隻是一張好照片。

    江郎才盡這個詞,太恐怖,是所有創意工作者的噩夢。

    她的經紀人上星期還打電話,說她快一年不拿照片參賽了。那位經紀人說:“親愛的,拍張照而已,別想那麽多有的沒的,你專業技術不用說,別太理想主義,拿獎賺名氣才是硬道理。對你來說,拿獎還不簡單,

    沾上貧窮,這才顯得普世,憂國憂民,因為富裕是自私自利的;

    得貼近底層,這才有層次,有深度,因為上層是膚淺浮誇的;

    最好是偏僻地區,這才有思想,因為城市是沒有內涵的;

    如果邊緣自然就更棒了,這才能讓人深思,獲得內心安寧,因為社會是讓人浮躁的。”

    得知她要來可可西裏,經紀人樂了:“親愛的,你終於開竅了。”

    程迦嗬嗬而過。

    **

    程迦捧著手機在路上找信號,走了幾十米,居然連一格都沒有了。

    她扭頭看到一家小賣部。

    木牌子上寫了一串藏文和一串歪歪扭扭的漢字“麥朵的小賣部”,櫃台上有公用電話。

    小賣部售貨員是一個藏族女孩,頭發拿彩繩編成小辮兒,二十歲左右,濃眉大眼,笑起來一口白牙,還有深深的酒窩。

    “我打個電話。”程迦撥了號碼。

    “嘟,嘟,嘟……”程迦等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櫃台。

    **

    路的另一端,一隊男人在早晨的人群裏穿梭。

    彭野低聲對十六說:“過會兒清點一下車上的槍.支彈.藥。”

    十六心裏瓦亮,這次返程,路途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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