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得路上千般景，還來燈前細思量——路上文集閱讀劄記----調餘

老大調餘看了我的文字，寫了一篇評，深受感動特別轉到這裏。

閱得路上千般景，還來燈前細思量——路上文集閱讀劄記
調餘

這是個西北漢子，是個許多年裏讓風沙打磨出來的西北漢子。他身材不算高大但卻健壯，鼻梁不算挺拔但卻堅實，稍短的上嘴唇透著溫暖的善意，渾圓的下巴一眼看上去就讓人覺得可以信賴。如果不去看他的文字，你是不會知道，這個爽朗而又樸拙的西北漢子心裏，卻有著這許多牽扯不盡梳理不絕的抑鬱之情，沉在心底裏，鑽進到骨頭裏：
在那片沙漠的邊緣，甜水井是一個美麗的名字
甜水井的水是苦澀的。
十個世紀前的陽光隻肯停留一夜。
古老的蛇纏繞在胡楊樹上。（《甜水井邊的胡楊》）

甜水井是一個美麗的名字，她的水是苦澀的。當這個極其矛盾的意象呈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不能不看見胡楊樹上那條古老的蛇。它緊緊地糾纏在胡楊樹上，沒有什麽能夠使它離去。那是什麽呢？是一個世代延續的靈魂對那個曾經美麗的甜水井的不棄不舍堅韌等待嗎？是一個赤裸裸的戀情用她的血淚苦苦阻止著胡楊樹的離去嗎？是他的深情為那個矛盾的意象所隱含著的東西的難即難離苦苦掙紮嗎？

這個西北漢子來自祁連山下。我從未親臨祁連山，僅於陽關遠眺，它的雄偉蒼涼便使我震顫不已。不隻為了“馬上望祁連，奇峰高插天”，不隻為了“青海長雲暗雪山”，也不隻為了“梯山雪霽風偏勁，瀚海沙塵水不洄”，更因為蘇武牧羊李陵放馬也曾遠眺祁連，更因為霍去病遠征紅四方麵軍喋血都在祁連。祁連山曾經也是美麗的，為大片綠洲所擁繞。上推兩千年它屬古涼州，再上推兩千年屬古雍州。大禹治水以後，將天下分為九州，依自然資源和社會發展程度將九州分別為九等，作為賦稅根據。雍州的土地資源列為上上（一等），遠高於揚州。由此我們可以想象，祁連山地區曾經也是一個極適合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離開祁連山的，我也不知道他何以來到這個異國他鄉，但我相信，他的心裏始終緊緊地裹著那口甜水井，無論那裏盛的是甜水還是苦澀的水，那口井的精靈，就像那條蛇，緊緊地纏繞在胡楊樹上。可是，什麽是他的甜水井呢？“暴風雪來臨的時候，麥田裏的孩子正在看護一朵花”？（《遙遠的童話》）

當一個人離開了家，他便是在旅途，他便是在征程，便是“霜夜與霜晨”，便是“西出陽關無故人”，我們的西北漢子便是——在路上。“在路上”就是他的宿命。這又是一種什麽樣的旅程呢？故鄉已決意離去，前途卻不知道有什麽在等待，這是一條一往無前不能回頭的路，是一條充滿憧憬卻又漫無盡頭的路，他始終處在尋覓和期待之中。那麽，期待和尋覓什麽呢？是它嗎？
因為你
我相信了執著
也因為你
開始尋找
尋找夢中的
理想國。 （《柏拉圖》）

抑或是它嗎？
星是燃燒的心
想照亮
那朵千年的白蓮花。（《遊湖驚夢》）

又或許，他並不能說清楚：
真的，不知道我自己在等待什麽, 也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其實，我想一直這麽走下去……在路上。那種感覺。邊走邊等。”（《納德的等待》）

依然苦苦的找尋
藏在水中
為你譜寫的詩句。(《無題》)

在渺茫中尋覓是充滿艱辛的，在渺茫中等待是漫長難耐的。在這條路上，支撐著他的唯有希望，“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著‘希望’兩個字”，（《兵臨城下的希望》）而他所時時感受到的卻是陣陣襲來的疲勞。雖然“天使的故鄉是美麗的”，但是“想去天使的故鄉就得磕同樣數目的等身的長頭”（《無題》）。所以，他喜歡酒，因為“喝下去的是苦澀 / 回味的是夢想”；所以，他喜歡酒吧，因為“在路上走累了的我，也喜歡找個酒吧，要一杯啤酒。坐在一角。在喧鬧的人群中……一天的疲乏伴隨著清涼中的淡淡的苦澀，便消失的無蹤影了”（《 周末去酒吧》）。

在路上是艱苦的，在路上他需要同伴，誌同道合的夥伴將帶給他勇氣，即便是納德。但如果是失去夥伴呢？那種痛苦將無以言表：
七年裏
是你一直伴隨著我
在路上
快樂著我的快樂
痛苦著我的痛苦
和我一起
看雲起星落
………..
再回首時，你的背影已模糊……(《致我的愛人》)。
也因為如此，在路上，他最敏感的事就是離別，無論是他自己的離去（《我走的那天早晨》），還是朋友的別往（《雲兒師妹》、《寫給星姐》），總給他帶來無盡的悵惘。這是一顆恐懼孤獨的心在吟唱嗎？“誇父倒下的時候淚水已經化作江河湖海。”（《心情隨筆》）

在路上，路上的疲憊，路上的希望，深深地浸透了他的心，他幾乎無時無刻不被這個宿命所束縛，所籠罩。情人節的夜晚當他孤飲之後一唱胸臆，脫口而出的便是《走西口》！即便是諧謔時候，這種宿命感也依然不能擺脫。

納德是他筆下的一個幽默人物。不管他願意不願意，納德身上都打上了他自己的烙印。在潛意識的佐使下，納德成了這個西北漢子的幽默的變體。納德始終處於迷惘和困頓之中，這個迷惘和困頓直接地從他永遠的不知所以的行走之中強烈地表現著，無論是他慢慢地走在朱鄉紳的大門外還是肅老板娘的店門口。納德的躕躇而行，飽蘸了艱難和疲憊，卻從來沒有失去希望，小紅始終都在從一個未知的地方向他不停地走來。但是，他能知道納德的躕躇而行究竟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嗎？

在路上，當他的目的地不是一個現實的溫暖的家園，不是回家，那麽，這個命運就會經常充滿著悲劇感。這樣的悲劇感又經常地會伴隨人的一生，不論他能否為這樣的感覺找到一個眼前的解釋。我之所以目“在路上”為他的宿命，便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他才能夠擺脫它。天使的故鄉也好，理想國也好，水底的詩句也好，真的是他踏上行程的原因嗎？這些真的能使甜水井重新盛滿甘甜的水嗎？“期盼了千年的雨隻飄下了一顆，其實一顆雨滴就足夠甘甜”，但這足以挽留“傷痕累累的胡楊在夕陽中流浪遠去”的腳步嗎？胡楊雖然無可挽留地流浪向遠方，但這真的是一個應該發生的故事嗎？它又真的能夠忘卻那口盛滿過苦澀之水的甜水井嗎？看吧：
“蛇輕輕地在胡楊樹上咬下你的名字。” （《甜水井邊的胡楊》）




八年二月十六日
雙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