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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文章千古事,70尚不知

(2007-02-03 00:25:23) 下一個
(although this is new to me, given that it's written one year ago, you probably have already seen it. but just in case you haven't. like his stuff.)

文章千古事,70尚不知

馮唐

這是一個浮躁的時代。人心如城市,到處是挖坑刨路、暴土揚煙地奔向小康和現代化。普遍而言,浮躁時代中最浮躁的是媒體和評論。電視和電腦,兩隻老虎一樣吞噬閑散時間,做評論的全然不占有資料,閉著眼睛一拍腦袋,就開始像北京出租車的哥一樣,指點江山,說誰誰誰是朵蓮花誰誰誰是攤狗屎。

真正的文學用來存儲不能數字化的人類經驗,是用來對抗時間的千古事,總體屬陰,大道窄門,需要沉著冷靜,甚至一點點沒落。文章再紅,寫字的人上街不需要戴黑墨鏡,書再好賣,寫字的人進不了《財富》雜誌的富人榜。浮躁的媒體和評論中,最沒想像力的就是文學媒體和文學評論。雌性寫字的,眼睛和鼻子基本分得開,就是美女作家,胸比B罩杯大些,就是胸口寫作。雄性寫字的,褲帶不緊風紀扣不係,就是下半身寫作,有房有車有口踏實飯吃,就是富人寫作。進一步演化到近兩三年,這些名詞都懶得想了,1960至1969年生的,就是60後,1970至1979年生的,就是70後,1980至1989年生的,就是80後。

文學其實和年紀沒有太多關係。

科學講實證,宗教講信不信。科學和宗教之間是哲學,在腦子裏在邏輯裏討論時間和空間。科學、宗教、哲學的側麵是文學,在角落裏記錄人類經驗,在記錄的過程中撫摸時間和空間。在這個意義上,作家是巫師,身心像底片一樣攤在時間和空間裏,等待對人類經驗的感光。在這個意義上,文學和年紀沒有太多關係。有寫字的,二十歲前就寫完了一生中最偉大的作品,之後再如何喝大酒睡文學女青年,身心也變不出另一卷底片,於是用漫長的後半生混吃等死。也有寫字的,度過了漫長的吃喝嫖賭抽的青春期,四十歲之後,發稀肚鼓,妻肥子壯,忽然感到人生虛無,歲月流逝,心中的感動如果不擠出來變成文字,留在身體裏一定會很快從正常組織變成腫瘤,再由腫瘤變成癌。按十年一代這麽分作家,還不如按其偉大作品的數量分,同樣簡單,但是更加深刻,比如分為一本書作家,兩本書作家,和多本書作家(也就是大師)三類。一個作家一定有一個最令他困擾最令他興奮的東西,和年紀無關,他第一二次寫作,所挖掘的一定是這個點。這個點,在王朔是世俗智慧,在餘華是變態男童,在勞倫斯是戀母情結。所以一個作家的第一二本書,可能不代表他最成熟的技巧,但是基本代表了他百分之五十的文學成就,王朔飛不過《動物凶猛》,餘華飛不過《在細雨中呼喊》。在從一本書兩本書作家向大師過渡的過程中,王朔用《我是你爸爸》窺見了一下所謂不朽的“窄門”,然後就辦影視公司去了,餘華在十年努力無法通關之後,轉過身,以《兄弟》頭也不回地向速朽的“寬門”狂奔。D.H.勞倫斯肺癆纏身不久於人世的時候說,他自己的一生是個異常殘酷的朝聖之旅,我想起《虹》,想起《戀愛中的婦人》,黯然神傷,鼻淚管通暢,淚腺開始分泌。

如果硬扯文學和年紀的關係,文學是“老流氓”的事業。不可否認天才少年的存在,偶爾磕藥間或高潮,被上帝摸了一把,寫出半打好詩半本好小說。但是更普遍的情況是,盡管作家的氣質一直在,理解時間,培養見識,還是需要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接觸一個美女,被先奸後殺始亂終棄,是你倒黴,總結不出什麽。接觸第二個美女,又被先奸後殺始亂終棄,還是你倒黴,這兩個美女是親戚。接觸第三個美女,第三次被先奸後殺始亂終棄,樣本量有了一定統計意義,你可以歸納說,美女都是貌如天仙心如毒蠍。時候不到,胡子還沒長出來,自然不需要刮,自然不知道刮完後的那種腫脹,也無從比較那種腫脹和早晨醒來下體的腫脹有什麽異同。還沒到四十多歲,胡子還沒有一夜之間變得花白,秋風不起,自然很難體會歲月流逝。文章憎命達,等待劫數,等待倒黴,婚外戀,宮外孕,老婆被泡,孩子被拐,自殺未遂等等,安排這些國破家亡生離死別,需要上帝騰出功夫,也需要一個作家耐心等待。文字有傳承,漢語有文脈,先秦散文漢賦唐詩正史野史,最基本的閱讀,最基本的感動,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不提80後,即使是70後,還嫩,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不論先秦和南北朝了,往近世說,和以二周一錢(周作人,周樹人,錢鍾書)為代表的五四一代相比,70後沒有幼功、師承和苦難。我們的手心沒有挨過私塾老師的板子,沒有被日本鬼子逼成或是逼進上海孤島或是川西僻壤,沒有背過十三經,看《浮生六記》覺得,讀不通二十四史,寫不出如約翰?羅斯金、史蒂文森或是毛姆之類帶文體家味道的英文,寫不出如《枕草子》之類帶枯山水味道的日文,更不用說化用文言創造白話,更不用說製定簡體字和拚音。往現世說,和以二王一城(王小波,王朔,鍾阿城)為代表的文革一代相比,我們沒有理想、凶狠和苦難:我們規規矩矩地背著書包從學校到家門口,在大街上吃一串羊肉串和糖葫蘆。從街麵上,沒學到其他什麽,我們沒修理過地球,沒修理過自行車,沒見過真正的女流氓,不大的打群架的衝動,也被一次次公安幹警的嚴打嚇沒了。

70後基本沒有被耽誤過。我們成群成隊的進入北大清華而不是在街頭鍛煉成流氓,我們依靠學習改變命運,我們學英文學電腦學管理,我們考TOEFL考GRE考GMAT考CPA考CFA,我們去美國去歐洲去新西蘭去新加坡去香港,我們會兩種以上的領帶打法,我們穿西裝一定不穿白襪子,我們左擎叉右擎刀明白複式記賬投資回報和市場營銷,我們惦記美國綠卡移民加拿大,我們買大切諾基買水景大房一定要過上社會主義美好生活,我們做完了一天的功課於是盡情淫蕩,我們在橫流的物欲中蕩起雙槳。
70後作家,作為整體,在文學上還沒有聲音。先是衛慧等人在網上和書的封麵上貼失真美人照片,打出“身體寫作”的旗號,羞澀地說“我濕了”,然後是九丹義正詞嚴地說我就是“妓女文學”,“我占領機場賣給六七十年代白領精英”,然後是木子美另扛“液體寫作”的旗號,坦然地說“我就是露陰癖”,“再廢話我露出你來”,最近的進展是有女作家直接在網上貼裸體照片。羞恥啊,寫枕頭的,沒出個李漁,寫拳頭的,沒出個古龍。我們這一代最好使的頭腦在華爾街構建金融計量學模型,在矽穀改進Oracle數據庫結構,在深圳毒施美人計搞定電信老總銷售程控數字交換機。

但是70代還有機會,氣數還遠遠沒有窮盡。

從經曆上看,70代獨一無二,跨在東西方之間,跨在古今之間,用張頤武的話說:“這一代,是在大陸物質匱乏時代出生和度過青春期的最後一代。他們在匱乏中長大,卻意外地進入了中國曆史上最豐裕最繁華的時代。他們還有那單調刻板卻充滿天真的童年,卻又進入了一個以消費為中心、價值錯位的新時代。他們有過去的記憶,卻已經非常模糊;有對於今日的沉迷,又沒辦法完全擁抱今天;容易滿足,卻並不甘心滿足。”從智識上看,70代受過純正的科學訓練,頂尖的腦子在《科學》和《自然》發表論文,獨立思考已經成了習慣,比如遙想最完善的人類社會製度,按需分配當然好,如果人民都想自己占有Tahiti的Bora Bora島,如何分配啊?如果男人都想睡朱莉-安吉麗娜(Jolie Angelina),如何分配啊?從時間上看,70後還有大把的光陰。這個歲數,亨利米勒的文學實踐還停留在嘴上和陽具上,這個歲數,王小波站在人民大學門口,望著車來人往,還是一臉迷茫。

出名不怕晚。北大植物學老教授的話還在耳邊,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著一句空。我最近看到的趨勢是,60後個別人開始掉轉身,親市場求銷量,順應時代一起浮躁,70後在有了自己一間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之後,個別人突發奇想,認為真正的牛逼來自虛無的不朽,開始逆潮流而動,拋開現世的名利,一點一點,試著觸摸那扇千古文章的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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