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高興和沒頭腦

他殷勤,那是他剛愛上你; 他笨拙,那是他深深愛著你; 他從容,那是他已經厭倦你
正文

舊的去了,新的在哪裏--寫於2000年

(2006-09-21 20:12:04) 下一個

舊的去了,新的在哪裏
            --評《小武》的對比與反差 
          看罷《小武》三部曲的二、三兩部分,心裏很不是滋味。在這部片子裏,沒有公文式的套話,也沒有絕對的好人與壞人的標簽,導演將鏡頭拉到了一個並不優雅,易被人遺忘,卻又實實在在地存在於我們的生活中的一個環境裏,近乎殘酷地向我們展示了生活的混亂和人們的窮困、茫然和麻木無知。主人公小武是一個小偷,偷得不大不小、不多不少。他懶惰,卑微,不怎麽高尚,卻如同任何一個人那樣,渴望在生活中有發言權。然而,生活並沒有給他這個權利。主人公和各種演員始終沒有太多的台詞,正如他們所處於的"無語"狀態。影片運用了大量的視聽效果,既表現了一種俗文化,又在強烈的反差中,讓人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

在第二部開始,小武來到了歌舞廳,花50元錢雇了一個小姐。雖然花了錢,卻始終沒有勇氣唱一支歌。在陪著胡梅梅打了長途電話,做了頭發之後,無限失落地走在大街上。那是一個和千萬個中國小鎮一樣的普通小城,低矮而又破爛的房屋,沒有表情、衣著俗氣且又髒又亂的人們,劣質收錄機在沒完沒了地放著嘈雜的流行歌曲--生活沒有什麽顏色,有的隻是一種無名的煩躁。人們仿佛在生活中渴望著藝術或其它一些美好的東西,卻似乎又扭曲了這些美好的東西。胡梅梅所唱的那首《明天我要嫁人了》又一次響起。一男一女在毫無表情並且毫無感情地拿著卡拉OK的話筒,仿佛這隻是一種唱歌的儀式或練習,而決非一種感情的外露與喧泄。周圍的看客圍得嚴嚴實實,人們的眼神中有一種好奇與嬉閑。鏡頭一轉,視線中出現了幾個大花圈--原來這是一家花圈店。耀眼的白底,鮮豔的紙花,人們的傻笑就在鏡頭中來回交替著。看到那裏,我有一種不忍目睹的感覺。不知怎的,聯想到魯迅先生筆下那些圍在刑場上看熱鬧的人們。

那歌似乎觸動了小武心底的某種感受,於是,他去探望了病中的胡梅梅。 鏡頭真實地展現了胡梅梅以及其他歌廳小姐殘酷的生活環境。剝落的牆皮,除了床以外空蕩蕩的房間,那有那隻不出水的自來水龍頭。當胡梅梅把嘴巴接在鏽跡斑斑的水龍頭上,吸出了第一口自來水時,我很是心酸。其實,太多的電影展示了大款與金錢,而真實的我們畢竟是貧窮的。就在這間破爛的小屋裏,小武與胡梅梅發生了第一次的,非常讓人感動的,真摯的感情交流。兩個人並肩坐在床上,胡梅梅唱出了心中的歌-一一首王菲的歌。那歌本是輕靈、高雅,該是靜靜聆聽才能體會其妙的。然而,在兩人背後的窗外,不斷有拖拉機隆隆駛過,發出的馬達聲似乎帶著一股揚起的塵土味,不時地將歌聲無情地蓋住。一種真摯的,微妙的感情交流就在這種局促的環境下進行,他們唯一的表達感情方式--歌聲,也無人去傾聽,隻是淹沒在嘈雜的背景中。顯然,導演是極細心、極用心地安排了這一視聽對比。試想,若把這一段戲設在單純優雅的環境之中,美則美矣,卻失了真,且又有一種濃濃的粉飾之氣,豈不是流於庸俗了?之後,胡梅梅的小聲哭泣以及小武的手足無措也很真實。該是小武表露心聲了。觀眾心中不禁暗喜,小武終於要唱屬於自己的歌了。小武卻讓胡梅梅閉上了眼睛,把打火機放在了她的耳邊。略有些啞的打火機裏傳出的竟是一首優美、精典的鋼琴曲,嘶嘶啞啞地拿不準調。調子越來越慢,越來越走樣,竟如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終於癟掉了。

在接下來的那場戲中,我們的主人公小武終於唱出了自己的歌。在他終於有了發言權的時候,卻是無人傾聽的,並且是在一個很不體麵的場所-公共澡堂。那個澡堂顯然是肮髒的,條件極差的。就在那裏,小武邊舒服地放鬆自己,邊大聲地唱出了《明天我要嫁人了》。高大的澡堂裏空空蕩蕩,隻有小武那不甚優美的歌聲在上空回蕩。他的形象,他那跑調的歌聲都讓觀眾有些發笑了。然而,大家很快就笑不出聲了。鏡頭從小武的身上慢慢向上揚起,觀眾看見的是剝落的牆皮,藏汙納垢的牆角--歌聲就在這樣的空間中回響著。在黑暗中,我看不見大家的表情。但我想,大家的笑一定都凝固了,大家的心是不是也有些沉呢?

在這兩場戲中,小武和胡梅梅都在試圖唱出自己的歌,但很快都被外界的噪聲或環境所淹沒了。其實,這很真實,盡管真實得有些殘酷。他們都是生活中的小人物,在夾縫中生存,並沒有太多高尚的東西。但做為人,他們仍有著對於生活的種種夢想與渴求-胡梅梅想要當一名電影名星,並且騙家裏人說在北京遇到了個導演;而小武則想在朋友和愛情世界中都有一席之地。這不禁讓人想起了海明威筆下的一些人物:他們也都是少語者( limited talker),但夢、回憶等種種都能讓他們的內心得以展露。,可憐的是,兩個主人公的發言權越來越少,聲音越來越小,如同那隻沒有了電池的打火機。

隨後,小武終於在歌舞廳裏唱出了自己的歌,兩人開始進行比較充分的感情交流。然而,連接兩三次,兩人的愛撫都被小武的同伴打斷。小武同伴的一句"人家說你的錢不大幹淨,人家不大敢用"的話,極其諷刺地讓這個小人物更加無處藏身。就如同一個冠冕堂皇的紳士,卻被人拽去了假發。

小武最終還是失去了愛情。當他穿戴一新,買好戒指去看他的梅梅時,那個梅梅卻跟一個"應該是很好的人家"走了。此時的小武走在街上,聽見的是蕩氣回腸的《愛江山更愛美人》。然而,我們的小武既無江山可愛,又無美人可愛,有的隻是混亂的生活和一個一步一步失去發言權的自己。

在電影的第三部中,小武逐漸地完全沒有了發言權。在這一部中,有一個極具戲劇效果的場景:小武被父親趕出家門後,在村裏徘徊。廣播裏傳出了很嚴肅的新聞節目:"在香港回歸之際,我國各族人民都在慶祝祖國統一……"突然,新聞節目中斷了,取而代之的是帶著鄉音的"誰要割豬肉,請到我家來!誰要割豬肉,請到我家來!"這句話不斷地被重複,鏡頭愈拉愈遠,在農村的新房與舊房之間穿梭。這一強烈的對比,真真讓人啼笑皆非,卻不留情麵地揭示了生活的混亂現狀。

小武最終被捕了。具有諷刺意義的是,送他進拘留所的竟然是那隻為了胡梅梅而配的呼機--那隻呼機在他偷東西的時候不識時務地響了起來。小武在拘留所裏,看到了報告自己偷盜的電視節目,節目裏的人們毫無個性地說著"大快人心"的套話。小武卻一直念念不忘曾經響過一次的呼機,他想看看上麵的留言。就在電視節目"大快人心"地批判小武的時候,警長把呼機上的話念給小武聽:"一位姓胡的小姐祝你萬事如意!"悲哀呀!現在的他哪裏會"萬事如意",明明是無一事如意嗎!這確是一種感情的失敗與悲哀!

按照電影理論,擁有視線,發出視線的人是主體,然而,在電影的結尾,小武發出了視線,卻沒能成為主體,相反卻被視線永遠地擠出了生活的圈子。他被手銬銬在了電線杆旁的細杆上,動彈不得。圍觀他的人越來越多。人們表情豐富:或鄙夷,或木訥,或好奇,或兩人竊竊私語。就在人物視線的逼迫中,小武蹲了下來,並且抱住了頭。接著,鏡頭從小武的視點來看待周圍的人。在小武躲躲藏藏的視線中,鏡頭從圍觀者的臉上一一劃過。那些表情如同一個個氣泡,壓迫著鏡頭,卻永遠也沒有了小武的哪怕一個鏡頭。就這樣,小武-一個渴望有點發言權的人,就從生活圈子中被徹底地擠了出去。

正如片中一名搬家店主在被別人勸慰"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時回答道:"舊的去了,那麽新的在那裏呢?"這確確實實體現了人們對於生活的迷惘。人是一種社會性的動物。在人的種種需求中,處於第一位的並非是愛情,而是一種社會成就感。人--或高尚,或普通,或卑微--都渴望著被社會所認同,所接納,每個人都在試圖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地球飛轉,生活也在飛速變化。人們的物質欲望正逐漸得到滿足,心理卻是一天天變得浮躁與無依托。生活感覺是一團亂線,各種各樣的東西"兼容並收",卻沒了章法與秩序;人們也在各種各樣的選擇和價值取向中變得惶恐。在嘈雜混亂的生活空間中,人們在奮力追趕生活,但時常不明白是為了什麽。並且,在找尋的過程中人們不僅僅失去了過去,還不擁有現在與未來。就象是迷路的孩子 ,現代的人們愈來愈手足無措,愈來愈焦躁,愈來愈失落。在互相的對望和對周圍的品評之中,人們不由地自問:"我是誰?我生活在那裏?將來在那裏?"感覺現代的人們缺少一些精神的支柱。人們往往過於隨意,凡事得來容易,失的也容易,這樣必然會產生一種失落感 。我並非說人一定要有崇高的信仰,但至少應有一些生活的準則。
《小武》成功地運用了電影手段-視聽效果 ,給人以很強的衝擊力。也許不情願,也許感覺生活被活生生地剝掉了一層皮,可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讓人無奈且又心酸。當然,影片也有其不夠成功之處。它揭示的主題雖已很深刻,但整體境界還不夠高。人們在感受生活的殘酷性的同時,並不能看到更多的人性的力量與溫暖。我並非說是要加上一個"大團圓式"的或是"皆大歡喜"的結尾,那樣一定是做作和庸俗的。但能否在灰度中加入一點亮色,讓人們看到一些希望和人之所以為人的力量呢?因為,與混亂的生活一起,這樣的希望與力量也是確確實實地存在的。我們既要揭傷疤,也絕不能泯滅了人性中那些最為溫暖和堅韌的東西。

長久以來,看到的都是浪漫的,調侃的或是英雄式的影片 。在99歲末 ,看到《小武》,不禁讓人思索,回味。它的確很苦澀,但正如一杯苦茶--苦則苦矣,卻也能讓人清醒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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