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殘春夢

   
    還是多年前在學校讀書的時候， 有個晚上，我們和美國來的交換學生一起跳舞。他們從俄亥俄州的一所大學來到成都，在這裏當英文老師， 也學習了解中國的文化和漢字。記得和我跳舞的那個小夥子叫大衛。 當我告訴他，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可以到美國留學時， 他很真誠地在我耳邊說：如果你真的來了， 我一定為你辦一個盛大的派對！

    聽了這句話很激動，也為之鼓舞了很久。那時的美國距離我們非常遙遠， 仿佛一個不可抵達的潘多拉星球。 物換星移，不覺間. 我來到美利堅合眾國已是第十個年頭。不知到哪裏去尋找大衛，我想他也早忘了自己當初的誓言。但每次想起這句話時卻甚為唏噓： 我不僅踏上了這塊土地， 在這裏成家生子，落地生根， 甚至我即將成為一位美國公民， 誓言要為這個國家效忠。 少年時許下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然而我的家到底在哪裏， 是故土， 還是這塊新大陸？

    也許當初上帝造的伊甸園美滿無比，住在裏麵的亞當和夏娃每日隻忙著享受， 連夢也顧不上做。 可自從被趕出來以後， 生出來的子孫後代都成了尋夢人，為了更好的家鄉四處遷移。 可無論怎麽找， 也找不著去伊甸園的那條路。 從前的美國在我們眼裏仿佛天堂般美麗富饒， 絕對是當時第三世界的中國人人向往的伊甸園。 許多人在付出了多少的汗水，淚水， 美金， 也許， 還用自己的青春和幸福做賭注， 終於來到這片自由的土地。USA here I come.! 每個人在走出海關大樓，看到這裏高遠清澈的藍天時， 心裏都有這一句話吧 。

    美國使你失望了嗎？可能每個人的回答都不一樣。 雖然它的優勢在減少，經濟在衰退， 但它仍然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好國家。 不信你去問一下自己的孩子， 他們也許都曾跟著你回過中國， 多少知道一些那裏的情況。 你問他喜歡美國還是中國， 再問一下為什麽， 你心裏就比較清楚了。無論對孩子還是大人， 這是一個隻要有付出就有收獲的地方。 隻要你肯努力，不分種族貧富， 高低貴賤，健康殘疾，你可以成就自己心頭的夢想和願望， 我們的孩子甚至有機會成為美國總統。 不是任何一個國家都有這樣的自由和機會的， 這是美國最吸引人之地。

    住在美國的好處很多，不能列舉。 有時，僅僅看著周圍環繞的綠蔭，可愛的人民，頭上的藍天，心上也不自覺地冒出一句：Damn I love this country! 為了這種感動， 甘願忍受獨自一人帶孩子做家務的勞累， 不能出去工作的遺憾， 長期和父母分離的不孝， 偏離祖國文化的精神孤獨。雖然在某時某刻，思戀起家鄉的某種小吃， 一個故人， 往事的片段時， 突然間魂飛故裏， 夢回故鄉。 但當我真的回到故土時， 發現自己念念不忘的， 隻是過去的歲月， 曾經的歡樂。 在自己的家鄉， 我反而感覺自己是一個異鄉人： 兒時的朋友疏離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到嘴的食物不再引出你的口水， 卻要思量一番它是否健康；街上充斥著你不認識的建築和陌生的麵孔， 店鋪裏此起彼伏招徠業務的音樂吵雜得你想落荒而逃......在親戚朋友的眼裏， 我隻是偶爾回來探一下親， 始終是要離開的。 我不再屬於自己的家鄉， 我的家鄉也不屬於我。在我的家鄉沒有我的家。

    在那時，我無比思戀自己在美國的那個家， 我們白手起家辛苦掙來的房子。 雖然債務沒有還清， 房子裏也有許多不如意的地方，但它卻是我們的小城堡，住在裏麵無比地舒適清靜。我懷念加州幹淨清爽的空氣， 寧靜整潔的社區。 曾經使人覺得孤獨的寧靜， 在這時也成了一種可望不可求的奢侈。 隻有等大鐵鳥把我安然載回來，飛越太平洋，邁進美國家門的那一霎那， 心才真正地放鬆下來，感覺到自己回家了。

    可這真的是我們的家嗎？ 仍然有那麽多的性格飲食差異， 種族隔閡， 邊緣文化的限製。 即便是我們換了護照， 成為美國公民， 在土生土長美國人的眼裏， 我們還是外國人。我們慶祝春節， 也歡歡喜喜過聖誕；讀文學城， 也讀CNN; 沙拉偶爾也拿來做午餐，可隻有正宗川菜才能成為我們的Comfort food. 在前一分種也許我們卷著舌頭講美式英語， 轉過頭馬上就能用土得掉渣的鄉音和父母通電話。 或許終其一生， 我們都將處於這種尷尬的， 不土不洋的境界。 也許，這正是身在美國這個多元文化國家的妙處。

    帶著夢想成真的一絲喜悅，也帶著心頭的一些遺憾，我們甘願躺下，成為第一代鋪路的移民。希望我們在這裏生下的兒女們，不再有思鄉的煩惱， 不再有這些無法彌補的遺憾。 希望， 他們有比父母更燦爛的明天。

    不是不念家，故園難回，隻在殘留春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