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的玫瑰

  
    這天是母親節。吃罷午飯，一家人想去幸福屯的市中心溜達一下。早聽說那裏在周末有農夫市場，趁著今日的好天色， 可以去消磨一下午後的時光。即便沒有農夫市場，這裏的市中心也是極好消閑的地方：路邊一溜兒的西餐館，咖啡店。閑人們瀟灑從容地在路邊坐著吃飯喝酒聊天。就算盤子裏隻有一堆生菜，幾片幹麵包，隻要加一酒杯在旁邊，杯裏盛些紅的白的液體。 這樣吃著喝著就是情調。這便是外國式的享受，也叫小資。

  一路這麽看著小資們吃喝倒也有趣。 一切都很和諧，襯了這五月初的天氣，路旁店鋪門口盛開的各樣鮮花， 更使人疑惑這是一個近於完美的母親節。突然路上走來一位老年的墨西哥婦人， 年齡大約五十五歲上下，身體微胖。她兩手斜托著一個大桶，桶裏放滿了一束束的玫瑰。看見有紳士和女人紮堆的，她便堆上笑臉迎上去，不說話，隻把花往人家張一張， 看別人的反應。她很可能是農夫市場來賣玫瑰的，眼看著要收市了，桶裏的花還沒賣出去，心裏一急，就想了個可以流動的笨辦法。能賣出去多少是多少。

  看她這麽試了好幾堆人，奇怪居然無一人肯買她的花，男人們很有風度地拒絕：不了，謝謝。她便將尷尬的笑容收起，轉過身，又去尋找新的目標。大概她認為中國男人是不肯買花給太太的，所以盡管我們一家人慢吞吞走過她的身邊，她也當作沒看見，隻管往那些白人身邊靠。想來那些玫瑰也不會貴到離譜，而她兜售的這些人雖然衣冠楚楚，舍得花幾十美金在路旁吃青菜喝西北風， 也無人願意買一束花送給身旁的女士。

 走到農夫市場人家大都收攤了，我叫先生帶著兒子倒回去開車，自己和女兒在路邊的長椅上坐著休息。那位墨西哥老婦打我麵前走了過去，桶裏仍是滿滿的玫瑰。我看她拐進了一家店鋪，出來的時候， 花一枝也沒有少。前麵就是一個紅燈路口，她停下來等綠燈，兩手仍然緊托著她的桶。一會兒燈變綠了，她慢慢走過馬路。大概是桶抱著太累了，她兩隻手把一桶花舉在頭上，頂得高高的。那樣做，她可以省點力氣。一桶花加上水，怎麽樣也有一二十斤。而她這麽一直抱著走來走去，少說也有一個鍾了。

  她的背影蹣跚，看上去甚是艱難。 許是玫瑰太重，許是心情焦慮， 令她有些舉步維艱。 她一定也是一位母親， 或者祖母。今天是她的節日， 按理她應該安坐家中， 享受子女或者兒孫帶來的鮮花和禮物。而她今天在街頭的出現， 和她所遭遇的， 對那些鋪天蓋地商業化的母親節廣告是一個諷刺。對天下的媽媽是一個打擊。 

  我看見自己追上前去，攔住她問道：請問一束花多少錢。她見有人主動來詢問，開心得不知說什麽好. 一邊非常羞澀地笑，發自內心地笑， 一麵用很重的西班牙英文回答我：姑娘，十塊錢一打。我掏出錢包，數了二十塊錢給她。她自桶內選了兩束最新鮮的玫瑰給我，向我祝福道：母親節快樂，姑娘！我把一束玫瑰遞回給她，對她說：這是送給你的花，今天是母親節，也祝你節日快樂。老婦人的眼睛突然閃亮起來， 有一些亮晶晶的東西在裏麵。 她一直望著我，嘴裏不停地說謝謝。 我被她瞧得不好意思， 轉過身跑了， 一麵向她揮手喊道：回家休息吧老媽媽， 今天是你的節日！ 

  然而我其實什麽也沒做， 我隻坐在長椅上， 望著她略微發福而行動艱難的背影。 心中一直猶豫該不該跑上前去。她身邊來來往往表情愉快的人群， 沒人留意這麽一個老婦人，沒人注意到， 她的存在多麽地不和諧。 大家都隻忙著自己的快樂， 哪有功夫去注意另一個不相幹的陌生老女人， 她在今天是否也該得到快樂呢？ 

  在我猶豫的當兒,

她的背影消失在路上。 等先生把車開過來， 我決心要幫一下這位老母親時， 已經無處尋找她的身影。 也許她已經放棄了， 也許她仍然在人群中。 我唯有在心中為她和她的玫瑰祝福， 帶著一些自責。 如果, 這也算是助人為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