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純文字
那天早晨，乘孩子們上繪畫課， 我就去美容院， 讓皮膚細細的家鄉女人照料一下我的臉。 Facial 做完，課也上完了。顧不上回家， 我直接把孩子們帶到市裏去。 姐姐在公司裏等著我， 我們有一堆購物清單要忙碌。
正在逛街的時候，收到媽媽的電話， 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們在哪裏？”
媽媽說話向來是這種調調，從來不問你是哪一個，粗聲粗氣便直奔主題， 好象她的心情從來沒有好過的樣子。 姐姐早已習慣了， 而我卻仍在適應狀態中。
姐沒好氣地回答：“在外麵， 囔個嘛？”
"哎呀" , 媽媽在那邊大呼小叫，“我在你們家門口，沒帶鑰匙進不了門！”
“哦，”姐姐和我互看一眼。這下糟糕了， 一時半刻又趕不回去，害老人家在門口等。
“你來之前囔個不打個電話嘛！”姐姐嘟囔道。“我們又不知道你來不來！”
“平時屋頭都有人的嘛。”母親在那邊分辯，聽起來有些自責，又有點委屈。 我回國住在姐姐家， 以前父母幾乎天天坐車過來看我們。 這幾日父親生病住院， 天氣又非常熱。 她有時兩日過來一次，所以大家錯過了。
媽媽倒是不生氣，她告訴姐， 她買了些麵包和零食送過來。 既然進不了屋，就把東西放在鄰居家， 等我們回來自己去取。 而她自己先坐車回去了。
我心上有些過意不去，害媽媽這樣白跑一趟，全在於我昨天下午輕輕的一句話。
當時肚裏感覺有些饑餓， 看看家裏卻沒什麽可吃的。買的小麵包全給兩個小的當飯吃掉了， 自己一個也沒顧得上嚐一嚐。 於是隨便說了句： 家裏沒吃的了。 母親在一邊聽見， 馬上說要去買些東西回來。 我們都沒有在意。 哪知道她一大早起來， 陪父親去了醫院， 自己就又跑到市裏去買了呢！其實我們現在就在超市裏， 想買什麽東西， 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太陽這麽曬， 人走到陽光下，好象很快就要變成肉幹一般。她一個近七十歲的老女人，擰著大包東西來了又走了， 連口水也沒喝得上！
回到家，鄰居看見我們，立刻指著自家桌上的一堆東西叫我們拿。 大聲嚷嚷地說了一堆話， 替母親叫屈。 國內的老鄉說話聲音都很大， 這點我早就不詫異了。
母親替我們買了麵包，餅幹，女兒喜歡吃的雪梨。 除此之外， 還有幾掛用線串起來的茉莉。花一定是清早剛穿的，花瓣都還精神著呢。 掛在脖子上，呼吸都是香的。
不知道是母親喜歡花，還是她知道我也喜歡茉莉。 就算我從來沒有叫她買花， 她也替我想到了。 而剛才， 她並沒有在電話上提到買花的事。
在成長的過程裏，我對自己的母親， 多少有些怨氣。我甚至經常在心裏嘲笑當了多年基督徒的母親， 早上才唱讚美詩敬拜耶穌， 下午又對生活不時發出沉重的歎息！好容易回趟家， 耳裏絮絮叨叨聽到的， 不是她對父親的指責，就是對姐姐的埋怨。 這樣的母親， 我一直回避有餘。 愛自己的母親， 多年來，在我心裏隻是例行公事。
我一直埋怨上帝， 為什麽不讓我的母親更溫柔一點， 對自己的女兒更體貼一點, 更有犧牲精神一點。 現在突然覺得， 自私的那個人是我。 母親經曆了幾十年不太幸福的婚姻和老年喪子的哀痛。 這都是女人的致命傷。 如果這些經曆被我遭遇， 很難說那是一個什麽境況。生活的麵目對於母親算得上猙獰, 而她今天還頑強地活著， 這已經是生命的奇跡。
我怔怔地望著這些花串，突然間被深深打動。母親的愛， 點點滴滴。 正象那串飄著清香的茉莉花。 單獨看起來， 它算不了什麽。 而匯集起來， 它就變得芳香四溢， 散發出珍珠一樣的光芒。使我倍覺珍貴， 彌足珍惜。 母親愛我們的方式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我們為什麽不嚐試著去接受呢。
多年對母親的隱怨漸漸消失了。此刻， 真的很想見到她， 把她瘦弱的身子抱一抱。 如果印象中母親從來沒有抱過我，我願意主動去擁抱我的母親。 讓一生缺少愛情的母親, 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女兒的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