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藍手鐲｛6）

轉年春天去郊遊，學生會的人去了雙龍山。

雙龍山是一塊天生的美地。兩山相對，蜿蜒盤桓如二龍橫臥。妙處在一塊圓圓的小島，嵌在二龍之間，遙遙望去，宛如二龍戲珠。正是春夏相交之時，草兒已能沒了馬蹄。山坡上鬱鬱蔥蔥，一汪綠水清清爽爽，讓楚雲想起“水如青羅帶，山如玉碧簪”的詩句。

下午時有些雨蒙蒙的，細小的水珠落在臉上像霧水一樣，不濕衣裳，隻是頭發上有茸茸的潮。楚雲一個人坐在山坡下，聽同伴們在頭上大聲地鬧和笑，還有人擺了姿式照像。楚雲那時感到很幸福，因為有了同伴的喧鬧，因為有了這一片青山綠水，因為有了這牛毛細雨，心田裏好像這宇宙間一樣，被潤的濕濕的，也有一種渴望在心裏。

其實那時的楚雲，不知道自己是懷春了呢。

她就想起現代舞的創始人，那個偉大的舞蹈家鄧肯。想起她渴望有一個孩子，她就坐在沙灘上等，等清晨在沙灘上出現的第一個男人，那就是她的愛人，她孩子的父親。

楚雲沒想要一個孩子，但那時她想，這時出現在她麵前的男孩，也將是她的愛人吧。

真的那邊就出現了一個男孩。那男孩對她這邊叫：嘿，吃晚飯了，你不吃嗎？

楚雲這才抬眼望，同伴們都沒了蹤影，大概沒人注意到半臥在一塊石頭後的她。於是慌忙站起來，朝那叫她的男孩走去。

那男孩卻不停步，也不快走，慢慢的等她追上來，說，這多危險，天快黑了。

楚雲不知說什麽。知道他是同期的，也知道好像挺愛交往的。聽到他同許多同學交談以前的曆史。其實那時的曆史有什麽呢？好像一塊石頭上剛剛長了點點青苔，還沒連成小小的碎片，然而年輕的石頭很驕傲，說，看呀，我長了一塊青苔，在陽光下會發光的。

不過18歲的孩子們真的這麽想自己，也想別人。感覺那一點青苔比整個世界都大。

那男孩說，你是哪個學校來的？

流雲說，附中。然後又說，你呢？

我麽，那男孩頓了頓，說，我從鄉下考上來的，我是下鄉知青，與你們不一樣。

楚雲一邊跳過一塊石頭，一邊說，有什麽不一樣，我6歲就下鄉了，跟我父母一起去的。

真的嗎？那男孩說。楚雲回頭看他，看見他有一雙帶著近視鏡的大眼睛，直直的看她。

楚雲就賭氣道，那當然，下鄉隻你下得，我就下不得？

那男孩大概沒想到楚雲說話這麽衝，就好脾氣的不吭聲兒了。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那男孩說，下過鄉也不一定是資本，也不用覺得自己心高氣傲，一切還的向前看是不是？

雖然這話有點兒老氣橫秋，楚雲卻覺得有些安慰。楚倩是下鄉考回來的，常常講自己在廣闊天地戰天鬥地的故事。那是個有英雄傳奇的時代。苦難，艱難的概念對於年輕的楚雲，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字眼兒，尤其在讀了許多知青文學之後。楚雲想這人到底是大自己幾歲，聽著就比十八歲成熟。心裏有點兒感動，恰好有一灣水泊在路邊，就蹲下身來洗手，那男孩也蹲下來，楚雲望水裏自己的影子，本有些自憐，見那男孩的臉也影在水裏，心中莫名的動了一下，那男孩卻沒什麽反映，站起來說，快回去吧，晚了餃子就沒了。

餃子真的沒幾個了。吃完餃子點了篝火有人開始跳舞。楚雲不會跳舞，也坐在那裏看，看了一會兒看不出門道，無聊的想睡覺。他們借了農家的農舍，有一鋪大炕。爬了一天山，一向體弱的楚雲和衣睡著了。正睡得香，忽聽有人叫，起來吧起來吧，涼炕不能睡，要生病的。

楚雲從小就貪睡。身體的不舒服和心理的不舒服一向全靠睡覺補。這時被叫醒了，一肚子不高興。睜開半惱半怒的雙眼，就見眼前晃著那一副戴著眼鏡的大眼睛，直直的望著自己。

楚雲閉上眼睛，有些惱不起來。雖然不情願，到底坐起身，想著這人比自己下鄉的經驗多。
於是慢慢的開始注意那男孩，知道那男孩叫一傑，在學校和係裏都挺活躍的。因為年長，好些人叫他大哥。寢室裏臥談時常有人提到他，說他下鄉時吃了不少苦，又說他高考時分數挺高的，說的有點兒神。那情景，好像小小孩看大小孩似的，有點仰慕，有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