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突然停住洗菜的手,轉過頭來,很認真地對我說:
“阿龍,你以後找女朋友不要找知識分子。”
我奇了怪了,哪兒跟哪兒啊,就問:
“為啥?”
老媽說:“像青菜怎麽洗,總有點顏色什麽的,知識分子不吃。以後你討個知識分子老婆,別進家門吃飯我 可不伺候。”
我笑了:“媽你擔什麽心,我肯定找個杭州女孩子啊,杭州女孩子誰不吃青菜啊。。。”
老媽看看我。。。
我知道老媽怎麽想的,所有的牆門裏一直流傳著知識分子的笑話,說某某家吃飯就兩個菜,兩個菜光洗菜淘米就一個半個小時,洗個菜跟雕花一樣,關鍵三個人吃飯總不在飯點,還一人一本書一聲不吭,旁人跑進去以為是在看書學習不是在吃飯。。。
老媽的話一語成讖,我不僅找了個外地媳婦,出身更還是個純粹的知識分子家庭,更離奇的,嶽丈是個公共衛生專家,洗個葡萄都得用高錳酸鉀泡兩個小時,我第一次上她家就被要求洗澡,第二次上她家就被要求做全麵體檢,媳婦特別提醒:吃飯不要說話。。。。
人生,就是一次一次被刷新概念,以至於每次落進坑裏,我都得回想一下絆馬索的粗細程度,以及複習複習被鏟倒後的自我保護動作。
慈恒他媽鐵青著臉,眼神極凶橫盯著圓兒他媽,左手攥著一縷圓兒他媽的短發,右手緊抓著圓兒他媽的左手腕,圓兒他媽明顯站著上風,右手都埋在慈恒他媽的長發裏了,看見我們大家一股腦兒湧過去,更是興奮了,整個巷子裏瞬間飄滿了她響亮的粗話聲。我聽不懂她說的什麽,我才4歲,隻知道她在凶狠地用髒話罵人,我眼裏的是比我小一歲的慈恒,他張大著嘴,呆若木雞,帶著一個我從沒見過的笨蛋表情。
幾天後,隔壁39號的阿毛就嚐到味道了,在玩遊戲當中慈恒被惹毛了,嘴裏突然機關槍般,吐出一大段那時圓兒他媽的髒話來,阿毛眼圈一紅,就跑了。幾天後,輪到我了,隻不過把慈恒手裏的花彈子給贏走了,他故伎重演,也是對我一大段的機關槍髒話,我也是呆了,我們不是好朋友嗎,總不能打他,我轉身跑回了自己的牆門。一進自己的牆門就放聲大哭,把所有的大人們都驚著了。老媽去了慈恒家的牆門。回來,好像氣還是不順,開始帶著整個牆門裏的叔叔伯伯阿姨們每個人教我一句罵人話,然後,問我:“記住了嗎?”,我點頭,“重複一遍。”我憋紅了臉。。。。,“那你記住了嗎?”,我狠狠點頭,“那你一會在慈恒家要罵回來。”,我雞啄米一樣點著頭。
老娘把我領到慈恒的家門口,對著慈恒,說:“來,罵。”
我憋紅了臉,眼淚不爭氣地止不住又流下來,罵,怎麽也罵不出口。
慈恒卻過來拉著我的手臂,說:“阿龍哥,算了,是我不好。”
我從兜裏拿出那顆花彈子:“鬧,還給你,以後我們做拚貨老板。”
慈恒接過:“好,阿龍阿哥,以後圓兒阿毛欺負我們,我來罵,我們一起揍他們。”
慈恒家跟我們家一樣出身不好,不過他爹是省內某化工廠的總工,長期駐廠,一個月也就回來一兩趟。圓兒他家,他老爹卻是造反派頭頭。阿毛家比較慘,爹剛勞動教養回來,老媽因為偷東西又被勞動教養。。。
夜半三更呦盼天明
寒冬臘月呦盼春風
若要盼得呦紅軍來
嶺上開遍呦映山紅
我弟弟4歲的時候,被學士路幼兒園的老師上門辦了入園手續,彌補了不讓我上幼兒園的“過錯”,可我弟弟那時候每天從幼兒園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把西餐刀,喊著“我要自殺我要自殺”,先是牆門裏各家走一遍,再到對門38號牆門裏演一遍假裝割手腕的戲,這場戲以我老爸把所有的西餐刀拿到廠裏而完畢,不過那時我弟弟已經有了新的玩具,他看到對麵牆門時髦的大哥哥們整天拎一個錄音機放著音樂跑進跑出,於是幼兒園一回來,他就把外婆的西湖牌收音機一拎就去對麵牆門逛了。
有一天,他咚咚咚地興衝衝地跑回來對老媽說,慈恒阿哥罵人了,老媽問他慈恒怎麽罵人的,弟弟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老媽這時候警告他在外麵不能亂說這些話以後碰到罵人話回來告訴她,弟弟答應了。這時候外婆發覺收音機不見了,到處找,結果人給送回來了,說是我弟弟忘記拿回來了。
第二天,弟弟又歡快地跑回來告訴我媽,阿毛哥也罵人了,罵了@#¥¥%…,然後轉身又跑了,過了一會又回來,圓兒阿哥也罵人了,*&@#!*&#¥……,轉身又跑。
估計老媽整個人都發麻了,因為她回頭死死看了我一眼,說了一句我永遠忘不掉的話:“這兩兄弟一個爹媽生的呀。。。。”
“我去把他抓回來。。”我趕緊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