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流

你的目光是釘,會令我的麵頰落滿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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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雨紛紛

(2008-04-14 21:00:07) 下一個

(1)

 35歲是我一生中的分水嶺。

 由此年次,我的上半生似乎已經結束了。仿佛生命總是要盛極而衰的;或者冥冥之中,或者真的就是70年的人世間一遊。

 從前總是很強,很強。20歲的時候,離開了一個心儀的男人――我怎麽會跟一個25歲的老女人去搶一個男人呢?!況且他們之間相處了7,8年,我隻不過是在猝然無知,全無堤防的情況下,無意間進入角色的。

 25歲,我背離宗教很遠很遠。揚言,我不需要神的特別的看護,任何我多餘的索求,都來源於另一個人的缺失,我不需要更多的施與和得到。我隻要公平,隻要屬於我的那一份。

 35歲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命運的嚴苛――我依舊需要神的眷顧。曾經許願,讓我的母親活過70歲。活過70,就算我盡了點孝心。可是上天看來並沒有看顧我的心願――

 於是我和上帝之間,終於二二相棄了。

 還有什麽,是可以讓我和你締結和約的?上帝啊,當我把靈魂出賣給你的時候。

 母親的死,讓我心靈的某處永遠凍結了,荒蕪並且冰涼。我曾經是母親的孩子啊,如今,我獨自在世間遊蕩。我不能確切地知道我失去了什麽,但我覺得一種無法止禁的悲傷,一直彌漫在胸口。

 母親,而母親一直以來仿佛就是我們這個家裏所有人的守護神。

 前半年一樁喜事接一樁喜事,我在美國買好房子,找好工作,兒子也通過了”gift program”的測試,哥哥的遺孤,我的侄女更是以出其不意,極好的分數考入大學。生活在幾多年的努力中,乍現出一點亮色。

 可就在八月初,風雲突變,母親溘然長逝的消息傳來。我並不驚訝, 可是還是抱怨蒼天無眼,不但令母親的晚年充滿痛苦,也令我一生背負了生命中不堪承受之重。

元旦的時候,已經從電話中得知母親病危的消息。我是一直希望母親能夠多堅持幾個月,到我可以方便回家看她的時候。母親,我已經堅持了這麽多年,不能夠功虧一簣。母親,請你一定,一定要原諒我。

 為此,我請求姐姐們不惜一切代價,照顧好媽媽。

 如果,錢能買來生命的延長,母親,請讓我為你支付。你的生命,值得一個高昂的代價去爭取。

 可是,母親還是走了――

 母親,隻是為了懲罰我嗎?我一生中做的錯事太多?你並不喜歡遷就任何過錯,抑或在一千次的解釋中,你認定這是一個會說謊,不誠實的孩子?她隻是輕易辜負母親的簡單的願望和期待。

 (2)

母親及至糖尿病的後期,已經有一隻眼睛的眼皮失去知覺,影響視力甚,口角也有些歪斜。母親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子,雖然經年的操勞令她看起來衰老,卻令有一番氣度,令人肅然起敬。

 她是個堅毅,智慧,獨立的女子。三歲為奶奶抱養,及至成年後和爸爸結了婚。父親有幸和這樣一個秀外慧中,聰明能幹的女子為妻。才使我們從小受到嚴格教養,一直自覺規範著自己的行為舉止,及至占長大成人,也為鄰居朋輩所倚重。

 我是家裏的老小。母親雖然不是格外疼愛,卻一直母乳喂養我至實足3歲。至今,我仍記得她下班回來後,我撩開她的衣襟喝奶的情景,直到奶奶帶我回鄉下,我才算不得已,戒了奶。記得離開前夜,我哭著喊著不肯走,母親看穿了我的心事,說,“好,再喝最後一口奶,就跟奶奶回鄉下。”於是我轉悲為喜,點頭應允了。多年以後,姐姐們還以此笑話我。

 從小到大,因為成績好的緣故,得到老師們許多的寵愛,姐姐們和哥哥的疼愛,生活在同學們在羨慕和敬佩之中,不知不覺養成一種驕傲的性格,尤其是不能接受批評。小時候,一丁半點點不能說我,一說我,就淚雨滂沱。老師寫得評語,唯一的一點就是愛哭。母親是我小時候,唯一不能寬容我,堅持要打磨我的這樣要強和驕怯的個性。周圍所有的讚美或表揚絲毫沒有減損她對我的任何點滴行為的要求。

 她平日裏還有諸多的規矩要我們遵守,小的時候不可以想任何性或者的性別的東西,早戀更是禁止。我在故事會上看來的幾句順口溜,“老伴,老伴,老來作伴,如今無伴,心中不歡。”象兒歌似的唱吟,母親聽了,立即板臉,要求禁口,以為是淫蕩之詞。

 及至過年,過節的當口,家裏總是大肆操辦年貨,家裏兄弟姐妹五個,再加上奶奶,和長年在外的父親。那時候,我們總要炸20斤的饊子和許許多多糯米圓子。母親是總指揮,我們則以年齡計,分派不同的任務,哥哥力氣大負責揉麵,這也是一年中他唯一的家務勞動,大姐,二姐給媽媽打副手。

 而我通常是上不了台麵,一方麵年紀幼小,另一方麵做事情粘手粘腳,能幹的母親總嫌我礙手礙腳,最多給我派一個盤條的任務。偶爾手不湊巧,也讓我用大筷子在油鍋裏撈撈饊子,嘴裏常常不由自主說出一些話,卻會突然聽到母親喝令,以為是一些年節中受鬼神忌諱的詞語,常常搞得我莫名其妙,不知所雲。至此,有的時候,學會忌口,不唐突地說話。

 平時的家常,依照當地的習慣,我們總是早晨吃粥和饅頭,還有就是自家醃製的鹹菜。蘿卜幹,大頭菜,醬豆,雪裏蕻等等,不一而足。雖然也顯著貧寒,但從來不曾短頓,母親的每日的辛勞由此可略見一斑。

 中午是主餐,多見於桌上的是一些時新的素菜,對於小青菜,我隻吃菜葉,剩下的就不知道哪裏去了。吃完了碗一放,旋即出去玩或者看書去了。家裏的任何的任何事似乎由不到我管,我想也想不到,所以至今,我都沒有吃別人剩飯的習慣,菜當然也是撿著吃。記憶之中也不甚清楚家的剩菜剩飯是怎樣料理的。直到成年之後,偶然歸家,才恍然間,看見日漸蒼老的母親在整個吃飯的過程中,幾乎不著筷子,直到我們都吃完畢,才見她的筷子在盤盞間遊動,不禁惻然。念想小的時候種種情形,突然懂得了為母親的心。

 父親在當時的情景,收入頗豐,也是家裏的壯勞力,賢能的母親自然在飲食中予以優先,況且父親是個貪吃,好杯又很慷慨的人。常常早餐間看見麵條中散亂的蛋花,知道我們又沾了父親的光,無甚節日,也開始見著一些個葷油了。由此,父親的歸來總是受歡迎的。

 母親把每一分錢都恰如其分地用在刀口上,每月領了工資,總是買足米,麵,糧油等,餘下的用以每份飯的菜貼,多則多用,少則少用,沒有就不用。我們幾乎從來沒有零用錢,但是任何在學校的用度,母親都會一一支付。並不顯得十分拮據的樣子。從小的時候,羨慕同學有早餐錢課間買早點,現在才體會每天都有按時的早飯的我們多麽幸運有一位勤勞的母親。我們家人人有個十分健康的胃未必不是母親早年為我們積下的公德。

 在我有生之年和母親在一起的時光,現在想起來,竟然沒有一天是沒有早飯的,不管母親生病與否,她都按時在530起床做飯。記憶之中,她甚至從來沒有叫過累,甚至生過病。在我,這仿佛是多年以後才被察覺的一種奇跡。而母親不知不覺地老了。可是我還來不及為她做點什麽,盡管她從來不曾要求過。

 母親,我已經虧欠你太多,太多。

 一直到讀大學,我的行李包依舊在母親的手裏,肩上,她似乎察覺不出我已經和她一樣高。而母親,也隻有母親每次在我離家之前,莊重而嚴肅地給我餞行,燒很多的菜肴。在我的吞咽之中,母親一次次地見老。

 而我生平為母親所做的,令她深感告慰的一件事,是她的上海之行,我怕天太熱,母親過不習慣,就提前裝了一個空調。和母親為我所做的一切相比,那根本不值一提。可是令我同感欣慰的是,我畢竟曾經做過一件令母親開心的事情。要知道,母親是個要求很高的人,她並不是一個很輕易滿足和快樂的人。盡管在老師們的眼裏,我是如此的優秀,可是母親幾乎從來沒有當著我的麵說我一聲好。

 隻有一次,她參加家長會回來,有些矜誇的說,其他同學的家長說,“我要看看水門汀的媽到底長得什麽樣的,為什麽就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來。”,“她的媽就是長得這樣的。”母親的喜悅隻是不自禁的一點流露。

 出國在即,知道母親舍不得我離開,在二姐那裏留了5000塊人民幣給母親留作急用,脫下手上的金戒指和頸上的金項鏈,想留給母親,做個想念。心裏暗下淒然,不知此去經年,何時歸來?母親默然,在我的苦勸之下,留下一枚我帶過的戒指。--母親,那裏麵有我的日日夜夜的念想,當你宛然輕撚。

 母親,其實一生我都在試圖取悅你,當初雄心萬丈的我之所以去上了保送,是因為你的一句話,說是要保險,心不要太高。否則,以我省重點中學前十名之尊,怎肯輕易屈就?就這樣我不放一刀一槍地繳了械,沒有參加我備戰以久的高考。也從此留下了我的名校的情結。在非常重要的時刻,我總是如此輕易得妥協。

 母親,我身上有她深深的烙印。小的時候,不管發生天大的事情,她都不主張我們請假,不去上課。小毛病也就算了,就是哥哥的婚禮也不允許我們回家慶賀,因為那時候我上高中住校,期末考試正酣。有她在,什麽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就是天塌下來,我們也隻是在她的羽翼下沉默,等待她堅強的臂膀。至今,我仍恪守著這樣的習慣,習慣於苛求自己,生病的時候也決不躺下,堅持象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這樣的生存本領,母親,是您刻意教化出來的,我怎敢少做怠慢?我的一生因你而嚴謹,深刻,自強不息。

 母親,你是我一生勤勉的榜樣。而我知道,我依舊無法做得和你一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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