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歌，月徘徊；我舞，影淩亂

是擇了日子重歸故裏。

原來想在上海逗留二天後，我就可以和來接我的二個姐姐一起回家了。而那天之後的第二天，我算過了，就是中秋，花好月圓的時候。有時這樣想著想著就出了神，兀地就看見母親燒的紅燒栗子雞端放在方桌中央，香氣四溢的情景，象極了《菜根譚》裏的漫畫—能夠回家過個中秋，委實是這麽多年的心願，可一直象紙上畫的月亮，恁是在心中橫睡了這麽久。

其實，美國中部地區的夜晚，星星明亮而繁多。夜夜舉目的時候，有時候想，美國的月亮更圓，更大，未嚐不是真的，記憶之中的月亮可是幾分濕氣和雲遮霧靄。隻是夢中的月亮依了窗幔，依舊漫進來，床前漲滿月光如水，浮著波光粼粼中故鄉的倒影和晃動著的盈盈的笑臉。不過，隻是一個激靈，夢就醒了。月光如洗，仍是皎潔，卻是象照見自己的異鄉隻單的麵容。遠得難以親近，遙遙相看了很多日子, 隻是無言。
 
巨鳥般掠著雙翅的波音747航機抵達上海的上空時，我開始留意我的隨身行李，一個人拖著孩子，一事一物都累心，需要細細地較了去。想著正是該整肅帶裝的時候了。旁邊的行李箱下的幾數排，顯然是一個旅遊團的，以中老年人居多，人人頭頂一頂小帽，上曰“XX”，象是旅遊團的名字。言談之中，充滿了隨意，親切和相互的關懷。大概是台灣來的還鄉團吧。

隔著走廊，座椅坐的是二個60開外的女士，年齡相似，精神矍鑠，身手比我所想象得矯健許多。一個站在座椅上，開始從頭頂的行李架上往下傳她們的手提箱等物件，一個下麵接著，配合默契，總覺得她們更象親姐妹,相互之間是一種連綿不絕地照應，總是恰到好處。大致盤點好了她們的物品，就收好了都一並齊齊地堆在腳邊，然後坐下來繼續閑話。我仍時不時向行李架望過去，思忖著我的行李架上的物品。
 
兒子斜倚在身邊一覺醒來之後，仍在膝上玩耍，立或坐，笑臉閃耀著無知無覺的喜悅，一隻胖胖的小手在眼前拂來拂去，象一把柔若無骨的小團扇，我輕輕地迎握在手掌心裏，小東西便軟軟地倚著我的肩上，向後笑嘻嘻地望過去。他九個月，正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時候，剛剛長出二隻小牙，可以啟齒一笑。身後的二位女士爭相和他扮鬼臉，小東西隻是好奇而興奮地張望，卻不敢投向伸向他的懷抱。手緊緊地擼住我的衣服，渾身上上下下激動地躥跳著，口裏不時“嗚嗚”地發著聲。我疲憊而愛憐地看著他。
 
下飛機的時候，一手拽著行李，一手拖著載著兒子的小推車，隨著人流一起流向出口處，到處是空姐的親切的微笑和問好。家的感覺鋪天蓋地而來。 前來接機的有我的大姐和小姐，還有兒子的表姑和姑父。兒子在小姐的手裏很馴服，二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她的臉，膚色和臉型都和我不一樣吧，除了和悅的神情。風塵仆仆的我和在眾多親友的簇擁下坐上前來接我的小車。

一路飛馳，新啟用的浦東國際機場到底遠離了鬧市的喧囂，新嶄嶄的和城市拉開著距離，熱鬧著自己的熱鬧，和一千次，一萬次的離合。 兒子在飛機上活蹦亂跳，下了飛機，卻好象水土不服一樣，喝牛奶也要嘔吐，一天下來就讓人心疼不已。

連夜送進醫院。破費了些周折之後，並不見好轉，不過兒子更象個病人了，每天不停地輸液。護士在我的眈眈逼視下，一連6，7針都插不進兒子的靜脈，我幾乎忍不住要罵將起來。“你不給這些護士機會練習打針，別的病人也是要受罪的。”一個三十歲上下的醫生一邊在旁邊看著，一邊對我說。

“要不合格，就不要來上崗。拿這麽小的病人做試驗，你倒真是安心得很呢。”兒子的爺爺本來也是個急脾氣，這會兒也向我使眼色，示意不要再說下去。她們到底換了技術嫻熟的護士。我也就沒有在情急之下，一衝動，把兒子帶回家去，還是繼續聽任了她們的擺布。

二個姐姐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不忍心她們的家人佳節等待她們之苦，讓她們比原計劃多挨了一日之後，就讓她們先行回家了。 婆婆倒是很高興，他們可以和唯一的兒子的兒子過節守在一起，盡管他們家一直以來沒有什麽風俗可循。公公出過洋，處事的派頭和生活習慣都象足了洋人，但從小嗜甜食，尤其是喜歡杏花樓的月餅的習慣多年未改。多少年了，守著月圓的日子去排隊買月餅。

兒子的爸爸頗喜歡家常的鮮肉月餅。在美國錯過了一個又一個與家人團聚的機會，偶爾會做做思鄉的夢。有時索性幻想我無所不能，最好還會炸油條，作月餅，“鮮肉月餅就可以了。還是剛出爐，趁熱的好吃。”他喃喃地對我說。“癡人就做做夢吧。”唉，下輩子轉世的時候，要記得不要再找我這樣不會做鮮肉月餅的老婆才好。我總是笑話他，這輩子他本來應該做我爸爸，可是奈何橋邊招搖太久，就做了我的老公，說是和我有一段塵緣未了。幸好我這輩子投胎做了。：）也是我良心太好。
 
回到久別的故土，也終於為兒子認領了他的一大堆尚未謀過麵的阿姨，姨夫們和舅舅，舅媽，還有表姐，表哥們。想著我象袋鼠般載著他的時光和我的袋子裏僅存的暖意，我知道我原來是那麽想念我的熱鬧，興隆的大家和我的也曾經袋鼠一樣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