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臨時殘疾停車證

87年10月剛來美國學開車時，先來的老警察對我這新警察說，美國的停車是私人住所不能停，殘疾人專用車位不能停，每周七天24小時的專用車位不能停，某些車位上午10點前不能停，而在國內我是沒開過車的，記不得在國內的各個場所是否也有這麽多的殘疾人專用車位，學校，餐廳，劇院，影院，政府部門無處不在。想來這是對80歲以上老人，殘疾人的尊重，人人會老，人生有難，殘疾人生來不幸，鐵拐李步履艱難，應該提供方便。但去年膝蓋手術時，我不知道手術後康複的病人居然也可以享受臨時的殘疾人待遇，而且居然是免費的，真是大開眼界。

手術後的前三天我發燒40度，膝蓋又紅又脹又痛又燙，原以為頭上開過三次花，鎖骨，腳髁骨斷過一次，二小時膝蓋手術後的疼痛應該能夠承受。可是手術後的第一天因為老婆不在，喝水，吃飯，接待來客，接電話，瘸著個腿到處走，結果當天晚上翻來翻去的睡不著，不但體溫40度，而且那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痛，從骨頭裏冒出來的，鑽出來的痛，更使人煩糙，使人渾身焦慮，在床上滾來滾去的難以入眠。三天後的複查我是坐輪椅去的，一周後我是拄雙拐去的，都是老婆開的車，此時醫生說可以給我開紅色臨時殘疾停車證，因為40次免費理療即然在手術後的第三天就開始了，吊鉛塊，綁沙袋，左扳右搬膝蓋，一個半小時弄個滿頭大汗，背心濕透，我自己不開車，拖累老婆不是長久之計，因此必須自力。

拿了醫生的病情證明後，我開車去州務卿辦公室，剛瘸到門口，忘帶支票本，回家取上再回州務卿辦公室時，卻見到門口有可用信用卡的標誌。頓時不禁啞然，真是老了，還是當年的老皇曆，以為州務卿辦公室隻收現金支票，現款，和87年路考時一樣，真是笨到家了，白白浪費汽油汙染環境，又累我拄個雙拐一步一挪一拖的爬樓梯，吃力不討好，但我拄了個雙拐進去後，高坐的老太倒不要我排長蛇陣，揮手要我前去，接過醫生的病情證明後，她卻嘖嘖稱道，你真幸運，開了左膝蓋，而她本人是開了右膝蓋的，八個月內無法開車。我說不必羨慕，老了之後說不定也會開右膝蓋的。哈哈聲中取出信用卡要付錢，那老太驚奇的說，這是免費的，你不知道嗎? 我點頭如同雞啄米，不知，寡聞，沒有經驗。哈哈哈哈，老太笑道，還是不要經驗，少要經驗的好。以後你不會忘了罷。是的，是的，不會忘了，哈哈哈哈。

出門後一高一低，路現不平地走到八十英尺外的車前，想想以後不必為找停車位而轉圈，每次都可停在最近的車位，似乎是禍亦福所倚的原故，但犧牲個膝蓋換這個待遇，估計是白癡都不會幹的。90年在威斯康星州麥瓦基附近的阿希卡希見到當年68歲的原飛虎隊員，幾個墊步，雙手一撐座艙，雙腿一縮一蹬，躍入機艙內，即向跑道滑行，身邊的其它飛虎隊員都為他大力鼓掌，叫好，不解之餘聽他們說，當年都是這樣上飛機的。07年在網上搜尋這幾位飛虎隊員時，已經都不在了。人生的輝煌，就這麽短暫，在田徑場上一百米跑十二秒三時，隻聽風聲撲麵，周圍人影朦朦，感覺個爽。現在拄個雙拐，大概兩分鍾都走不完一百米的，嗬嗬，不提當年。

每周內三次見兩位美女理療師，可不是個開心的事，她們各個不吃素，人人麵善心狠手辣，見我的膝蓋腫得發亮，倒還留情，那位肩膀骨折的橄欖球員，每次進門，總聽他的慘叫，使我更加緊張。即使讓他自己拉鐵塊，他也討價還價，不知是否有打情罵俏之嫌，看他被扳得呲牙裂嘴的模樣，滿頭是汗的模樣，大概不是裝蒜的。我的膝蓋到了那兩位美女理療師的手裏，也隻能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隨它去了。又想不給中國人丟臉，別讓人小看了，於是肚裏先來點貝多芬的”悲戕”交響曲壯膽，在無拐杖幫助下，扶欄杆走路時，再來段”馬賽曲，”增加點豪情，隨後邁開沉重的步伐，發出恐怖的腳步聲。不過先熱敷，再電刺激，左彎二百下，右彎二百下，花樣無窮時，我就隻能當它是小時候在玩遊戲，肚裏急叫: “洞拐洞拐洞拐，洞腰呼叫，洞腰呼叫；長江長江，我是黃河，我是黃河。八五腰，八五腰，我是延安，我是延安。左十度，十度左，把定。魚雷準備，準備魚雷，放!”

美女理療師對我翹拇指，說我很配合，很吃痛，可我對止痛藥過敏，第一天吃藥後，滿身皮疹，癢加痛更是難受，以後便一直不吃。大舅媽癌症晚期時拒打杜冷丁，拿毛巾咬住，說讓病魔見識一下新四軍老戰士的骨氣，可是，這樣的正直之人，卻當右派二十多年，開除黨籍，軍籍，下放當個鄉下小學代課教師，可是最後的時刻，她還是說不要浪費藥了，給別人吧，確是黨內異類，不合流。她是正師級離休，有兩張紅卡，應該有資格用藥的，但卻還是如此的革命，盡管二十多年中不許革命，後來在她昏迷時，不知情的情況下，才在藥物作用下睡去，不再醒來。不過被美女理療師扳腿時，我有時還是忍不住會叫的，就像有天在醫院等候就診，見一輛輪椅沒有刹住，順著斜坡滾下時，忘了自己的膝蓋不會彎，一跳一顛地奔去，左腿剛一著地，就是呲牙裂嘴的酸痛，一隻腳跳去刹住後，連個”不謝”的話都說不出，一個勁的吸冷氣，能喊”啊呀，我的媽呀”的，絕不是巨痛，痛極時是喊不出個痛字的。那推車送老伴的老頭也是徹底糊塗了，或許是你們夫妻感情不佳，光顧自己去拿咖啡，把老婆丟在輪椅裏不管。人呀人，年輕時說一萬句我愛你，抵不上老了攜手關愛，遞上杯熱水，掖一下圍巾。我們這幾家朋友。都說以後老了還是要相互照應，無法靠子女的，哪位長壽的老頭，便要替先走的兄弟們照顧一下遺孀，替她們開車買菜，帶她們去醫院，拜托拜托，先走的兄弟們肯定會在上帝麵前多說好話，不打小報告的，”我祝閣下健康。”那是天堂上先走的兄弟們的祝福，肯定會靈，不信試試。此話雖是扯遠了些，但二三十年後的事也是轉眼間的事，現在是臨時殘疾的紅色停車證，以後關節炎，類風關，骨質疏鬆，歪了脖子，閃了腰，腿，膝，肩，頸，大病小病一來，想冒充健康都不行，你不看病，病來看你，給你發個藍色的永久殘疾停車證時，也不一定能開車，萬壽無疆更是沒有的事。

美國給手術後病人的臨時殘疾紅色停車證，反映了這個社會對普通民眾的關注，對民生的重視。而每次經過東京成田機場時，我也總是能見到二號跑道上的世界聞名的七名釘子戶。66年至今的44年中要建造三條跑道，因為政府和釘子戶談不攏，不僅隻建成兩條，第三條夭折了，而且第二號跑道由二千五縮短為二千一，北移八百公尺，同時晚上11點後飛機不可起降，以免影響住戶休息。這種情況，在中國是不可能出現的，因為一貫強調個人服從集體，局部服從中央，國家事再小也是大事，個人事再大也是小事。可是日本人偏偏倒過來了，44年了，近兩代人的時間，居然擺不平七名釘子戶，王法何在? 警察何在? 拆遷專業隊何在? 66年計劃第一條跑道長四千五百米，但到了78年時，花了12年的時間，強拆了部份釘子戶，死了五名警察，八名農民後才建成的。而以後的各屆政府再也不願強拆了，雖然政府代表了全局多數人的利益。但今天以多數人的名義，剝奪了這一小批人的利益，明天還以同樣的名義，剝奪另一批人的利益，長久以往，日積月累，就不是少數人了。個人的利益沒有保障，集體的利益也不存在。一錘定音，有效益，沒有正義，有權威，沒有民心。不講民心，不講愛心的社會，文明無法建立。社會的和諧，不是靠犧牲個人利益而建立起來的。尊重個人，尊重個人利益，才有集體利益，社會利益，才能減少矛盾衝突，社會各階層的對立。

中國的社會要能夠尊重個人，尊重個人利益，不是件容易的事，且不說個人主義被批了多少年，權為貴，官為本的概念在政府部門，官員中有多少深厚的思想基礎，以民為天的概念有多薄，就是在普通民眾之間，對弱勢的社會群體，對要跳樓的，要自焚的，要上訪討飯的也是冷眼相看的多，伸手的少。2009年一名誌願者在貴州見到一群孩子把一個瘸孩子打得鼻青眼腫，隻是因為他是瘸子；我在農村時給一名小叫花子買了飯吃，剛轉了個身，卻見吃飽的小叫花子踢著瘸子玩，看別人落淚取樂。

人性的麻木是種最可怕的麻木，尤其是變成一種社會習慣，多數人的習慣。魯迅當年看中國人圍觀被砍頭的中國人時，無法忍受國人的麻木，想要狂喊，想要急叫，以求民眾的驚醒。四川地震，青海地震，雪災，礦難大火之後，全國都獻愛心，捐了款，但事故多了之後，民心又麻木了，再來個大事故，再獻愛心，再捐款。在社會上，民眾中還是無法形成持久的關注弱勢，回報社會的風氣。而美國的小孩，從小到大，每年每個學期，都要有許多募捐的活動，冬天為窮人募寒衣，為失業者捐錢，為老人送飯，為樂團去中國，去歐洲演出，為球隊比賽，為童子軍的經費，賣巧克力，賣餅乾，賣花，賣水果，洗車割草，甚至參加為窮人造房的無償勞動。這些活動不是作秀，不是裸捐，而是要記入學生成績總評的。從小培養愛心，有愛心的社會，才能有文明，有和諧，才會有幾百萬三K黨的垮台，才會有第一個黑人總統，才會有勞資間的妥協，才能有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不會有強拆，自焚，城管打人，不會有奪記者話筒的省委書記，追捕記者的警察，不會有層出不盡的貪官腐敗。

圖章，衙門越多的社會，越沒有人負責；動不動就要單位證明，派出所證明，公證處證明的，越沒有誠信；特權越多的社會，腐敗越難鏟除。醫院就診為何一卡通難行，就是各科室，各部門有利益衝突，結果是病人，或者家屬，低頭哈腰地排隊付錢，平白增加了就醫的難度，減少了社會的誠信度，人與人之間的誠信。

如果還有當年給五保戶，孤老窮人送糧的焦裕祿多好，還有當年給農民，窮人割莊稼，種地的老八路，老紅軍多好，但這些人都不在了，被整死了不少，自然淘汰了不少。提倡這樣的精神，訪貧問苦，替百姓作事，不再時尚了。和首富，二富，大富，明星們和影，共餐，辦公樓氣派越大，出門出手闊氣，大工程大手筆，才是今日豪傑。嫌貧愛富，棄貧高攀，似乎是今日的潮流。

一張紅色臨時殘疾停車證反映的是社會概念，社會結構，執政觀念的差距，是社會文明的差距，這個差距不是短期能改變的，需要教育，文明和法治等多種社會水平的整體提高，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