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軍衣情

小時候玩戰爭遊戲時，總是我當政委，毛毛當司令，或者軍長，師長，不知是因為我沒有司令相，太文弱了，還是習慣成了自然，反正 38 年後回憶起來，沒有我當頭兒的印象，但似乎總是我要在戰鬥前鼓動一番。

" 同誌們，敵人現在占領了前麵的山頭，占領了通往上海 ( 北京，美國，德國 ) 的唯一通道，我們隻有不怕犧牲，勇往直前，頑強堅決的打下這座山頭，才能取得勝利，祖國看著我們，人民看著我們。機槍掩護，衝啊 !"

此時毛毛喊了， " 一營向左，二營向右，三營跟我來，衝啊。 "" 打滴打達達打滴打達達達，咚咚咚。 "" 喀喀喀。 "" 嘰轟。 " 連滾帶爬，臥倒翻滾，猛撲濫扔泥巴，真是個熱鬧。

回家時我們個個汗流滿麵，衣服塗泥，褲子有時也破了，於是麻煩就來了。跟我們一起玩的小弟總要被那外婆罵著， " 儂迭個小人，小死人，啥地方野了，要死呀 ! 要死呀 ! " 而毛毛也被他媽媽追著， " 儂到啥地方去了，又發瘋了，褲子也破了，吃生活了。 "

我雖然沒人罵我，母親死了，父親一天到晚忙，祖母，保姆都不會說我的，但真的劃破了腿，跌破了頭，他們也要喊我是 " 悶皮的野小鬼 " ，也會告訴我父親的，而父親的訓斥，總是使我反感，因為第一沒有肯定我的英雄氣概，沒有理解我 " 輕傷不下火線 " 的本事，第二沒有肯定我蹶個腿還衝在前麵，第一個拔下對方大旗的毅力。

確實那年月很羨慕毛毛的大哥，能戴著紅花參軍去，但他是我們中學的大隊長，又是團員，田徑場上又扔鐵餅，又扔鉛球，又是短跑，長跑的冠軍，看他手臂上鼓起的肌肉，我憋紅了臉，也隻能憋出個台球，讓毛毛笑個半天。

然而，心裏的參軍願望還是很強烈，那天回家，見裏弄裏來了一幫康平路 "100 號 " 的子弟，許多人穿了代表父輩級別的將校呢軍服，十分神氣，耀眼。院子裏那幾位在軍隊中工作的子弟，也穿上呢製服混在其中，但有一位的呢軍服與多數人的大不同，那顏色特別黃，料子特別好，式樣特別的挺，恰巧此時，他在南京步校高級指揮係工作的父親回家，一見兒子的這身軍裝，臉色頓時變得灰白，劈頭一巴掌，一把拎著兒子朝家裏走，後來才知，那是國軍將領的軍服，淮海戰役中起義的父親後來沒有軍權，一直在軍校中教書，心中也是鬱悶，偏偏這不懂事的兒子還在外麵招搖，不怕惹禍上身，引火燒身，況且，當時替共產黨打天下的老將都是被又批又燒，打倒軍閥朱德，賀龍，彭德懷的標語到處都是，穿上國軍將服，更是異類了，腦子 " 灌水了 " ，幸虧當時都在奪走資派的權，都在打派仗，對這沒權的教書將，沒人感興趣。而一位很革命的，帶著紅衛兵抄家的革命造反派，卻不但發現是原國軍少校，而且家中還有蔣介石作抗戰動員的報紙，偏偏這位少校還爭辯老蔣抗戰有功，保存報紙是因為那年響應號召投筆從戎的，可是當時的紅衛兵如何肯聽，又是對立麵的造反派，於是打斷了大腿，自己在地上爬著去醫院就醫，三個子女早已劃清了界線，連老婆都不陪，任他一人在地上拖個腿爬著，好不淒慘。

但最恐怖的那天是，東海艦隊司令陶勇，有名猛將陶大刀，市委秘書長熊中節，副市長金仲華都在同一天自殺了，頓時使和他們子女同校，同班的我，見過，聽過他們故事的我直打冷戰，因為這是我和我父親敬佩的長輩，居然就這麽慘烈的死去了，想想文革中跳樓的羅瑞卿大將，還有許多熟人，局然這榮辱，生死，就在這瞬間。血色的春天，花還豔，花還香，草還綠，景還鮮，但這麽多戰場上沒倒下的人物，卻倒在了春天，倒在了自己人的槍下，倒在了黨內鬥爭的戰場。悲乎，憤乎，望著他們子女突然的滿頭白發，望著他們子女慘白的臉，我隻有淒切無語。

後來我也下鄉了，因為父親也入牛棚，隻有吃苦，比別人更負重，才能免罪，才能有出路。農村中有一次招兵，我不知輕重，也去熱鬧，剛問完出身，招兵的臉色就變，自討沒趣。後來作為 " 可以教育好 " 子女進大學時，當年和我一起碰壁的室友，在我臨走的前一天，問我要什麽留個記念時，我想都不想地說 " 軍裝 " ，而這位老兄也想也不想地就脫下了他姑父的軍裝，一名老紅軍，老將軍的軍裝。從那年起，這件軍裝陪了我 15 年，穿的次數倒是不多，因為太長，因為沒有班上同學的軍裝鮮豔，但因為是那不平凡歲月的記念，我使終珍藏著，懷著對那代人的敬意。

然而， 76 年冬天，我穿著這軍裝在湖南路小三角花園內欣賞著清晨的鳥語時，突然感到有人在用麥芒般的尖銳眼神狠盯著我看，以至於使我頓時渾身不舒服起來，轉身望去，卻見是一位老者身著黑色的棉襖，城裏人極少穿的那種，下麵是條普通的藍色長褲，似乎很土，似乎另類，似乎和這環境格格不入，但憑著家中幾代人的軍旅生涯，我直覺這是名老兵，曆經戰火的老兵，因為這樣的眼神，隻有血火中搏殺出來的人才會具備。我走上前去，小心地說， " 老伯，您好。 " 他似乎沒有聽見，悶聲說， " 這件衣服不是你的，哪來的。 "

" 插隊時，別人送的，留作記念。 "" 你有沒有作好 ?"" 我每年是五好社員。 "" 對了，好好幹。 " 我隻能點頭，別無它言，因為我知道這件軍衣的主人，又被打倒了，是 " 莫須有 " 的罪名。但我不知那位老者為何能知道這軍衣是何人的，問了另一位軍人，他告訴我， 50 年代中，總後用很結實的布料替 57 名上將和 10 名大將，或許還有其他人，作了一批軍服，每件軍服左側胸袋上方都有名字。我頓時想起，楊勇上將被鬥時，也穿著類似的軍裝，彭老總那張批鬥照上，似乎也是類似的軍服。

人間滄桑幾十年，榮辱沉浮幾時 ? 百年來的中國人，為了富國強民，公平和諧的社會，付出了多少代價，犧牲了多少生命，而那夢想，還要許多年許多代人的奮鬥，還會有曲折，有艱難有困苦，屈辱，甚至會有流血。對那些建國時的老將軍，你可以說他們有愚忠，辦過傻事，可是你無法置疑他們的信念，他們的獻身精神，他們的無私品格，是的，他們是一批理想主義者，很少功利主義，雖然名利前也有昏頭，昧良心的，落井下石的，但大多數比今日當官的正直，誠懇，否則國民黨幾百萬大軍不會越打越少，共產黨也不會有那麽多人的擁護，甚至是敵對陣營的大批倒戈。不知今後的官僚階層，是不是會多些有理想，有報負，有才幹的棟梁，而不是唯上唯權的庸才，或奴才。有理想，有報負，有才幹的棟梁多了，中國的事才會好辦，中國才會強大。

" 政治路線確定之後，幹部是決定的因素。 " 治國先要治吏，治吏嚴才有民心，才有天下。如何治吏，靠人治，靠少數人拍板，決定上下升遷，主觀性，隨意性太大，難有正直幹才提拔，奴才庸才易上遷。真正依靠法治，依靠社會各階層，輿論，民眾等多種監督，財，權分離，權力階層與利益階層分離，才會真正執權為民，為國 , 才會有真正的強大，這樣作不易，因為是和千百年來的習慣勢力決裂，和 " 學而優則士 " ， " 升官發財 " 的概念決裂，耗時幾代才會進步，一百年後能形成科學，進步的結構，便是中國的幸事，民族的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