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記（一）棕櫚泉

　「狂風尖嘯，飛砂撲麵，風停塵落之際，四條蒙麵人影悄然現身於村頭」。
這不是克林頓。伊斯伍德的西部片，不是在講東方的俠影萍蹤。八月四日
下午二時十五分，我們一家四口（包括女兒的一位日裔同學在內），冒著四
十度的矯陽毒日，在加州大山下的沙漠小城－棕櫚泉的街頭尋食果腹。美國
的航空公司自經濟不景氣以來，不提供免費午餐，餅幹、花生、土豆片樣樣
伸手，處處要錢，也是窮瘋急傻，作夢都是大元寶，走路就想踢金磚。坐機
帶轉機的六個多小時中隻是喝了兩杯桔子水，轉機的十五分鍾容不得購食充
饑，直到租上汽車，停在這棕櫚樹成行的小城街頭後，才有覓食機會。

　然而，剛跨出車門，這華氏一百零七度的高溫立刻假以顏色，似乎又是那
年上鋼五廠轉爐車間學工，爐前熱浪逼人，帆布工作服、大頭鞋的裝備下，
出不了一滴汗，但剛走幾步，便頭暈眼花腿軟，而把浸濕的白毛巾頂在頭上，
一付「鬼子進莊」的模樣，又把女兒的同學逗笑，把女兒惹惱，可是這兩位
千金，泰國飯不吃，漢堡包不嚐，墨西哥飯店不去，要老爹陪著逛大街看風
景曬毒日可真是吃不消也，尤其是看著冷氣充足飯店內笑語喧嘩，喝冰啤嚼
大菜的人群神采飛揚時，不知咽了幾次口水。但這兩位千金口刁，隻好拖著
雙腿跟著。到了一家號稱「紐約警署」的雙門麵比薩餅店，兩位千金要求入
內。進了店後，發現不僅門麵簡陋，而且沒有個坐處，店內人士倒是友好，
連忙讓入酒吧。那裏五個叼煙提酒的美國人正在豪飲狂笑，但好在有個風扇
從我們身後吹著，煙味酒氣便直奔大門而去。

在等比薩餅時，便向這小城的街道望去，空蕩蕩的幾乎沒有一個人影，隻有
那樹蔭下立著個精神錯亂的流浪漢，那高大的身材掛著抹布般的衣服，已辨
不清本來的顏色。原本俊朗的麵容上布滿迷茫困惑，一隻手不停地作出古怪
的動作，上下左右亂轉，一隻手則垂著不動，口中不時念叨著飛快雜亂的句
子，辯不清語句語意，滿頭一根根手指粗的辮子似乎證明此人正是青壯年。
門口一位老人捧著個盒子問我是否要手飾，而時時可見的停止營業招牌正說
明小城的經濟困頓。

　剛才在旅館內，倒見到不少明星的巨照，科克。道格拉斯尤其鍾情此地，
或在網球俱樂部內揮拍，或在池邊戲水，或與其他明星共舞，而愛恩斯坦則
不修邊幅地站在旅館磚牆的一角，羞澀地注視著滿牆的好萊塢明星，輕聲地
微笑著。大廳中的三角鋼琴可以問前台租彈，但在逗留的七天期間，隻有一
名少年和一名老婦人彈過，那老婦似乎是專業演奏家，剛一觸鍵，這琴聲便
有了生命，生動地迎麵走來。女兒再三動員下，還是不敢上台，似乎是被那
老婦人的琴藝震住了，不敢獻醜。

　二十三分鍾後滾燙的比薩餅送來，礦泉水已消耗一瓶，女兒們迫不急待十
指齊動，根本不用刀叉倒也符合周圍環境。在斑駁的桌麵圍牆下，用刀切著
比薩餅，用叉挑起，斯文地放入口中，倒是種另類了。入鄉還需隨俗，在紅
麵粗曠的美國貧下中農麵前，你要拿出西裝領帶大城市中的吃相，倒也是怪
哉，隻能像四十年前下鄉時那樣，一屁股坐在土炕上，絕不可拿出酒精棉球
擦手，撣灰抹桌，否則是無法和貧下中農劃等號的。時光雖然倒轉，四十年
光陰過去，但入鄉隨俗在美國、中國都是一樣的道理。坐在吧台旁的老美不
會注意十指亂動的女兒們，但對用刀叉吃比薩餅的妻子倒是看了幾眼。倘若
在中國，肯定有人會在心裏嘀咕「莫虎溜那路，什麽價？」"智取威虎山"中
的東北土匪黑話，肯定派上用場，回話是「莫哈莫哈，這正晌午時說話，誰
也沒有價！」

　下午的太陽照著這遠處荒涼的高山上，折射出礫石的反光來，那蒼茫枯黃
的山景，連綿不斷的大山，倒是體現了美國西部文化的粗曠，在此地生活，
惡劣的自然環境，毒日幹旱，風沙飛石，容不得江南水鄉的輕柔細膩，產生
不了青山綠水下纏綿，在這種環境的磨礫下，隻有紮根沙礫深處的仙人掌才
能存活，隻有葉麵上有蠟質，白天幾乎全部關閉氣孔的胡楊才能生存，於是
這裏的動植物生態也如此地的人類，多了堅忍，多了不屈，於是在這沙漠中
創造出了綠洲，這一片又一片的高爾夫球場，這幾百英裏的棕櫚樹便成了人
類的傑作，挑戰自然的結晶。

　上個月曾經看過電視台中一個節目，說是人類消失滅亡後十年、二十年、
五十年、一百年後的大城市變化，那時任何人工奇跡都會讓位於大自然的無
情演替，雜草灌木會長滿紐約街頭，房屋的地板、門窗會自然腐朽，牆壁開
裂地基傾斜，夕陽從破裂的帝國大廈頂樓斜斜地照入朽敗的大廳，驚起棲身
於此的鳥類鼠類，而林肯紀今堂也在百年後凋零塌陷了，隻有華盛頓獨立紀
念碑還矗立著，指向蒼茫的天際。如果沒有每天的灌溉，這棕櫚泉的綠色高
爾夫球場地，成片的棕櫚樹也必然讓位於沙漠的灌木野草，十年之內會回複
沙漠的本色，天蒼蒼野茫茫，灰黃的一片枯土。

　午餐後駕車駛去，城中旅館連片，街道上還是行人寥寥，據說冬天此地人
滿為患，賭場、飯店、旅館內都是遊客，開車四小時而來的洛杉磯居民也在
此享受陽光藍天，而夏日八十九元一夜的旅館，屆時也漲價為二百二十九元，
但我們是不會在冬天來此打高爾夫球的，因為沒有這兩項愛好，二百多一夜
也是太貴了，隻有想像富人明星雲集的情景，那是富人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