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友之聲

春風何處﹐點點滴滴人間﹔春意何處﹐點點滴滴心裡。-姚雲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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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無奈要開刀

(2009-05-02 17:21:28) 下一個

 人吃五穀,頭痛腦熱難免,男人好動,磕磕碰碰常見。或許因為我從小缺爹少媽,祖母管不住,保姆又不管,而銀幕上的英雄豪傑,從留八字胡的哥薩克騎兵夏伯陽,到橫掃歐亞的蒙古成吉思汗,對七歲的小男孩便有擋不住的魅力。於是輕則拿條板凳騎於胯下,折根柳枝作戰力,嘴上槍炮齊鳴,手上動作百出,一忽兒仰身背射,彈無虛發,「敵人」一個個倒栽蔥倒下;一忽兒蹬下藏人,突然躍起,如飛將軍李廣,近者立劈,反正是嘴上的功夫不會流血。但一旦遇上幾個有同好的小兒郎,呼友喚弟的拉出二十幾條漢子,分作「好人」、「壞人」、「官兵」、「強盜」,南征北戰,衝殺搏擊時,便常常第一個掛彩,頭上三次開花,第一次印象最深,正在衝鋒時,腳下一滑,跌倒在青磚牆腳下,並沒有感到痛,嘴裏還喊著「別管我,前...進,前...進...」,突然發現四周的兄弟們全部停止了動作,不出聲地怪異地看著我,而頭上正涼涼地癢癢地有水流下來,用手一摸,滿手鮮血,又刺疼起來。於是立刻號啕,進了醫院急診間後,隻聽刀剪喀嚓叮當,醫生的雙手冰涼,醫生又說差點裂到腦膜,「腦漿出來你就麻煩了」。頓時脖上一涼,心頭一緊,乘乘挨刀,躡手躡腳,大氣不出,紋絲不動。

隻是後來大學念微積分時,編程序時,考GRE背不出單詞時,常常懷疑是不是小時候摔傻了,頭上三次流血,是否影響智力,怪不得家裏聰明點的都去念了數學、物理、工程,就我這個笨笨傻傻的念了個生物。

 以後的兩次頭上開花,雖然也是清創縫針,但幾天一過又是一條梁山好漢,弄堂的花園假山裏又響起我那尖細如花旦的嗓音,又是衝鋒陷陣。

但和小學四年級開闌尾炎的經曆相比,這頭上的故事隻是小菜一碟,過眼雲煙。記得那天午後,我這肚子卻是難受,上體育課時一跑一跳時,更是右側一牽一牽的痛。但想想未見麵的祖父有遺訓,「男兒流血不流淚」,於是硬撐個笑臉,照樣上學。但第二天下午回家後,卻渾身發冷,牙齒打架,手腳無力,一量體溫已是三十九度七,去巨鹿路上的醫院一看,說是我打蛔蟲的寶塔糖吃多了,有副作用。可是第三天依舊高燒不止,騰雲駕霧,紅黃藍綠飛舞。念過護士的外婆對我的腹部認真檢查,剛觸及右下腹時,我便尖叫起來。外婆立刻要父親陪我去市兒童醫院,一驗血,一查體溫,說立刻要手術,否則闌尾穿孔引起腹膜炎敗血症則小命難保。當父親按照醫囑背我上二樓手術室時,我倒是即受寵若驚,又極難為情,因為記不得有被父親背著、抱著的滋味,又渴望病中有人關愛。全身麻醉醒來後,卻已在病房,左右小病友七個,陷在雪白的病床中。喝著豬肝波菜營養粥也是享受。但第二天下午三點,享受的待遇便被那戴眼鏡、文質彬彬的女醫生打破,明明刀口正中還未合上,流著血水,可是她還是一針針的剪,一針針地拉,剛開始還忍著,後來也不當英雄豪傑了,撕心裂肺、咬牙切齒地大叫狠叫起來,地動天搖地嘶喊把七個小病友全部嚇癱,其中兩位更是蒙頭蒙眼不看。

出院一個半月後,那刀口還是笑口常開,流著血水,日夜有種隱痛。再去醫院檢查,說是有個硬物,於是又去手術室半麻後,果然拎出一團奇臭無比的紗布,腹內一下輕鬆。我要醫生扶我起來,讓我看看自己的腸子,但是隻見一片通紅,沒啥好看,隻是有了向鄰居毛毛渲耀的資本了,「你見過自己的腸子嗎?你敢看嗎?」毛毛宿頭膽怯時,我便愈發得意。以前祖母總是這樣小朋友介紹我剖腹產出生時的情景:「啊呀,嚇是嚇得來,伊娘格肚皮,格能樣子的拉開來,刀,迭格樣子的剖開來,奈格醫生,拿伊格頭、屁股一把捉牢,一拎格拎出來,啊呀,血淋淋格呀。醫生啪、啪、啪打三記屁股,不響,拿針來,一針下去,嘸沒聲音,第二針下去,伊還是嘸沒聲音,第三針下去,伊象小貓樣格叫起來,醫生說,奈末好哉」。第二天小朋友見麵時,尤其是那鄰家女孩,總要陰惻惻地說「奈未好哉」,「小貓樣格叫起來」,真使我丟麵子,而當我告訴他們我見到自己整齊的紅紅的腸子時,那大眼瞪小眼的鴉雀無聲,頓時使我飄然,有種「手拿鞭子將你打」的阿Q式得意。

 初一的時候愛上體操,尤其喜歡吊環,一日下課後,抓住吊環引體向上,十字撐臂,剛想前空翻兩圈半下時,左臂卻被吊環死死綁住360度地轉了一圈,頓時疼得跳腳吸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去醫務室後說是脫臼了,那蒙古醫生抓住手猛甩幾下又朝上一推說是好了,但一周後整個左肩卻塌了下來,一個月後才複原,去廣慈醫院傷骨科拍片後,說鎖骨和另外兩根骨頭斷了,卻已錯位愈合,要複位必須重新斷開。想想今後生活也無大礙,即使相親麵試也不會看鎖骨的,於是便隨它去。

文革開始不久,父親即被打倒,被罵被扔石子也是常事。隻是一日中午,即被罵娘,又被一拳打中鼻梁,頓時金星直冒,一團團的血塊立即衝出,「反正不活了」,一頭衝去扭作一團,回到家門口正遇毛毛等鄰居,全體大笑,原來是不高的鼻梁已被全部打平,去五官科醫院急診室,醫生用一根不鏽鋼棒插入鼻孔,咯咯吱吱恢得原形,又插入另一側鼻孔,又咯咯吱吱作響,回複原形。「小朋友很吃硬,哼出來好了」。我是握緊雙拳手心出汗還是不吭。據說祖父八一三抗戰時,日軍彈片打入後腦還是挺住幾個時辰,勤務兵抬下後還給父親寫下遺言,要他長兄為父,撫養三歲、七歲妹妹,照顧好母親、祖母。而軍醫把彈片一拉,他隻嗯了一聲,便是去了。看來這種哼哼實在於事無補,隻會壞事,反正心裏隻有怨,隻有恨,哼哼撒嬌我也不會,可惜這不是戰場,更不該哼了。

十六歲以後,傷筋斷骨的事是少了不少,或許因為要照顧祖母、妹妹,所以是無法多出事故。然而,一九九0年在北密工作時,卻背著六十斤的土樣一腳踩空,別著了腳踝骨,也是疼得叫不出。在美國老板娘的攙扶下,兩位美國小夥的陪同下去診所急診。有小骨頭斷裂,有幾條韌帶撕裂。先拄雙拐,又套護踝,一蹺一跳地去上班。因為美國傷筋動骨休上一百天的話,肯定失業。所以是「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越是困難,越是疼痛越要忍住,撐過去便好了。以後這右踝骨突出一塊,但行走時倒無障礙,也算運氣。

  可是俗話說「人老先老腿」。0五年二月至七月,有半年左膝蓋不會彎了,上下樓隻能拖著左腿走路。X光片說骨頭正常,是漸進性關節炎。但在大連老處灘海洋公園遊玩時,出盡洋相,拖個腿一瘸一拐地看動物表演,急出一身汗來。

二00七年十月四日忙完父親後事後,左膝又不會彎了,著地一走,又酸又疼,狼狽不堪。今年一月二十二日在上海摔傷後倒還能東跑西走,隻是有時感到酸疼,但二月十日回到美國後算了總賬。二月十七日是徹底罷工,走一步刺心地痛,X光照下來還是正常。三月十三日核磁共振的結果顯示,左膝有破碎的軟骨,撕裂的半月板、韌帶,五月一日下午作膝蓋鏡手術,去除破骨爛筋。想想現在常常要吃止痛片渡日,每走一步,膝蓋咯咯響,一不小心,以為100米還能跑128,稍一用力,又疼徹心骨,冷汗直冒,似乎哪裏又別住了。而家庭醫生也作過膝蓋鏡手術,看他健步如飛,腳步蹬蹬的模樣,真是十分羨慕。開刀剃骨當然會有風險,但一八八四年李中堂也敢叫德國牙醫拔牙,因此小民的命賤,更該冒險了

 人生的幾十年,風調雨順無病無災當然好,人人都想萬壽無疆,永遠健康,但生命的一開始便注定要與病痛與坎坷進行鬥爭的,保持人生的鬥誌,保持進取,即使被命運擊敗,也不必後悔,也不會後悔,因為命運可以擊敗我們的軀體,但無法擊敗我們的鬥誌,我們的心。似乎又是充滿消毒藥水氣味的手術室,無影燈亮著,該唱勃拉姆斯的「搖籃曲」了,夢中的醫生、護士揮舞著手術刀、剪子和我共舞,化作一團桔黃的無邊的夢,把我托起,琴聲飛揚,女兒又彈琴了,為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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