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又一年

人生又一年

又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點五十九分，又是進入了新年的倒計時。每年此時的紐約時代廣場上，總是有成千上萬的人在寒風中苦等，而當水晶球徐徐落下時，又總是焰火騰空，又總是萬眾歡呼，又總是彩帶飛舞，每年的迎新風景依舊，每年的歡迎人群不同，每年的心情不同。今年的感想是光陰如梭，歲月留不住，青春留不住，生命留不住，春天留不住。但過去的一年中雖然有痛失親人的悲痛，但也有親友團聚，同學團聚的歡樂，值得珍惜值得留戀，值得慶賀，而新的一年總有良好的願望，因此值得歡迎。

    其實，人生的百年，不過是三萬六千五百天，一百個春秋日子而己。以前的我，以七歲兒童的眼睛看望今日的五十多歲，確實遙遠；而以十四歲“黑五類”、“狗崽子”的目光看今天，更是茫然; 即使是以三十歲研究生的目光看待今日的美國生活，也是雪裏霧裏的看不清楚。有誰知道、十五、六歲插隊時在這泥田中走動的雙腳，會穿上皮鞋，會戴起領帶？又有誰能知道，那講著鄉下土語，喊著口號的嗓門，今日又滾出一串串英文？而我們的後代，居然要在軟硬兼施下去學中文，連手中的護照居然也變成深藍色的美國護照。發生在我們身上的變化，確實是匪夷所思，難以想象的。我們的留學道路是空前絕後的曲折、艱難，有多少比我們有才華的同齡人，倒在了苦難中，淹沒在風浪裏。我無法忘卻十五歲同班同學在父親自殺後，那蒼白失神的臉，那滿頭飛揚的白發；我也無法忘卻十五歲的我在父親關押隔離後，麵對祖母妹妹時的絕望。生活對我們這一代尤其沉重，我們這一代移民是以苦難中磨出的毅力，痛苦中錘煉出的誌向，從社會的底層掙紮著一路走來的。沉重是生活的籌碼，痛苦是成熟的代價。生活中的困苦、疾病，可以擊倒我們，但卻打不敗我們。我們經曆的曲折、苦難使我們比新的一代更有承受力，更有毅力。我們的曲折反映了中國社會的起落。

    然而，人生中對生活能清醒地思考，對人生目標能契而不舍地追求下去實在是不易的。因為念書時知道大學畢業是目標，碩士、博士是目標，可是每一段的人生目標並不都是那麽清楚，能夠一直有正確的人生目標，百折不回地去努力更是少數。出國十八年後，漸漸感到美國的有車有房的優越生活失去了吸引力，有時甚至會懷疑當初留在美國對個人的事業、家庭的前途是否正確。國內的整體生活確實不及美國，科研條件也不如美國，但中國二十年來的變化雖然也是曲折，可是這種進步確實使人矚目。每年回去，看到的變化，聽到的規劃，體驗到的變化，對我這樣有三十多年國內生活的人來說，總是一種觸動。而國內的朋友們，隻要把自己的人生投入中國改革的潮流中去的，他們的人生確實比我們多彩。不必說有多少院長、局長、院士、博導，單從他們的生活內容，他們的談吐，便是我望塵莫及的。城市規劃、科研開發有他們的智慧，磁懸浮、軌道交通有他們的血汗，科學攻關、市場開發，有他們帶領的團隊。相形之下，雖然是在大學裏搞研究，做實驗查資料寫文章參加會議，一年忙到頭，但總是天上飄著的雨絲，無處不在，卻又總是掉進了海裏，掉進了河裏，掉進了湖裏，見不到一點蹤跡。而這人生的歲月又像手裏捧起的細沙，悄悄地溜走，一粒也沒剩下。究其原因，起步晚，文化隔閡，個人原因，家庭原因、可以羅列出一大堆，但根本的原因，是我們的這段人生和美國社會的主流脫了節，和社會的發展有距離，這是我們這代移民中大多數人的悲哀。而國內事業成功的師兄師弟各位朋友們，是把自己人生的幾十年融入了中國社會的發展主流中去，使生命的脈博和時代的脈博一起跳動，因此這樣的人生才會豐富多彩，才會燦爛。我們的先天不足，後天不夠，使我們在美國雖然達到了小康水平，但我們的生活內容，人生內涵無法和國內與時俱進的朋友相比，更無法和得意不忘形，人窮不奪誌的佼佼者相比。

人生的充實，無法以錢財衡量，置身於燈紅酒綠，聲色犬馬，流光溢彩中，依然會有深沉的苦悶，難忍的孤寂，憂鬱的淒愁。人生在世，應該淡泊名利，應該淡泊身外的財物，但是不應該淡泊對生命意義的反思，對自己人生的反省，因而失去人生的方向。孔夫子說，“吾曰三省吾身”。蘇格拉底說，未經反省的人生是沒有價值的。孟老夫子說：人生要確立正確的人生目標，要有持之以恒的努力。隨波逐流，得過且過，昏昏庸庸是人生的不幸。對自己的人生足跡仔細回顧，看清自己的短長，建立可行的人生目標，是新年伊始時的任務，也是希望的所在。倘若還記得當年的困苦，倘若還記得當年的誌氣，倘若願意有夕陽的輝煌，有共同經曆的朋友們，新年是新的起點，是新的人生希望，讓我們立足自知，不要自棄，不要自欺，發憤學習，開闊眼界，活躍思路，堅韌不拔，我們的人生也會有聲有色，我們也會使自己在這異鄉的生活更上一個檔次。人生的樂趣，不在於以多少金錢為目標，不在於以多大的房子為目標，不在於以多好的車子為身價，隻要我們腳踏實地，不斷進取，我們的人生也會充滿陽光，充滿春色

。即使有一天百病纏身，老之已至，我們也能將自己的心靈點燃起來，照亮腳下的路，走好人生的路。

北國冬日的雪花，帶著季節的寒冷，亦帶著春光的問候，經曆了嚴冬暴風雪的大地，一定會有更加明媚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