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友之聲

春風何處﹐點點滴滴人間﹔春意何處﹐點點滴滴心裡。-姚雲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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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人間

(2006-08-18 13:28:04) 下一個

春色人間

 

密西根的春天,盼了很久,來得很慢。幾乎有半年之久的冬季,到了三月,還是不肯離去。於是這氣溫忽冷忽熱,這天氣忽雨怱雪,不像個春天的樣子。總要到四月底,五月初,這世界才會徹底變樣,才會突然蘇醒。於是才會有如雲的梨花,如火的山茶,如煙的海裳,如霧的丁香,於是才會有落花似雨的林間小路,才會有一灣五彩的春水。

春天裏的人群,也充滿活力,顯盡風彩。騎自行車的,流星趕月,英姿博發;輕身飛跑的,瀟灑如煙,氣勢若虹;悠然散步的,心定神閑,坦然自樂。而陽光下嬉戲的兒童,更是春天的精靈,或蕩起秋千與春燕比高,或騎著童車與狗兒賽跑,那滿天的歡笑,滿天的尖囂,仿佛是春天的讚歌,生命的讚歌。

然而,每年的春光豔麗,但不是每年的春色都能進入我們的心田。有時因為忙碌,與春天擦肩而過,有時因為生活中的磨難,人生的挫折,心中透不進春色。九五年密西根的春天,便是我一直無法忘懷,春光最為暗淡的春天。

    那年的四月,我已失業在家半年,而畢業前後的一年多裏,向老板的同學,老板的朋友,同學的朋友,朋友的同學發出了兩百四十七封信,卻隻有兩次麵試的機會,似乎開學術會議時的幾百號人突然從地球上消失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而人生的裏程,從一文莫名的插隊知青開始,大學、碩士、博士,十年寒窗,又回到一文莫名的失業博士。不久前準備論文的忙碌,不久前通宵達旦的緊張都離得極遠,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恍如隔世。而星期四下午祝賀論文通過的喜悅,那五雙美國大手傳過來的的溫暖詞語,轉眼就變成了星期五早上的失業,變成了鉛樣的失落。從那天起,茫然、惶惑日日清晰,天天壓在心頭,似乎繃緊的生命發條突然斷裂,那巨大的離心力把我摔個頭暈眼花,鼻青臉腫。曾經把專業有關的部門列在一張紙上,一家家敲門送上簡曆;曾經不說已經博士畢業,去一家工廠當一個四小時的鍾點工;但更多的時候,總是把太陽升起時的希望,化作晚間的失望,每天的主要生活內容便是洗奶瓶,換尿布,哄女兒睡,帶女兒玩的奶爸生涯。當一歲多的女兒蕩著秋千發出歡笑時,我的心裏卻隻有靈魂抽泣的回音。

或許因為我的童年極少父母的陪伴,如今作為一種補償,要我失業陪女兒?或許因為我從小渴望父愛,於是今天的我變成了女兒生命中的奶爸?每天下午的信箱,又成了希望的所在,仿佛回到了等中學錄取通知、大學錄取通知、研究生錄取通知、工作通知、出國留學通知的年代。可是這種希望、失望的交替、轉換,落魄、失意的痛苦不是國內以前的任何體驗可以描繪,可以代替,仿佛是萬般無奈地把自己的心,慢慢地放dao焦慮的火中去細細地煎熬,細細地品味著失業的痛苦。每天晚上,經曆了又一天的希望、失望的變幻後,瞪著眼睛久久無法入眠,想著走過的路,想著今後的路,想著家庭事業,各種念頭蜂湧而出,前赴後繼,而自己的心也七上八下,空空蕩蕩,有勁使不出,不著邊際。以為“書中自有黃金屋”以為“唯有讀書高”,腦門上一根筋,一個冷門專業念到了底,雖有懸梁刺股的痛,雖有十年寒窗之苦,但這麽大的美國,卻沒有一席之地可供我養家糊口,大學、碩士、博士的學問換不來“身上衣衫肚中食”。夜愈深,人愈醒,“清醒如無葉的枯樹,雀兒飛去的空巢”。而生命卻在這掙紮中一分一分地消失,月色如水,月夜如歌,隻有夜空中回蕩的風,無限地收去了落魄學子的憂傷。其實,睡不著也不要緊,第二天下必急著上班,擔心停不上車位,也沒有人要你去圖書館查文獻,翻資料,因為人生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所謂懸梁刺股之痛,十年寒窗之苦,隻換來了兩個字,“無用!”一千二百多年前、蘇州楓橋外的小船上,落第的落魄的張繼,以其不朽的失眠,一語道破了學子們的一種心態,增添了一首令人回味的詩篇,一千二百多年後,滄海桑田,氣象萬千,可是落魄異鄉的學子,在人生的低穀時卻依然有著共鳴共歎共悲。在美國的失業痛苦,會奪去你的自信,奪去家庭的歡樂,奪去對人生對生命對春天的熱愛。心中寒冷嚴冬不去的人,心中冰棱難化的人是沒有春天的,盡管迎春花依舊,盡管鬱金香依舊,盡管一池春水依舊。以前也有過毫無春意的春天,六七年三月當我從貼著打倒我父親標語的音樂學院竹籬笆下走過時,也是臉色蒼白,剛剛目睹別人跳樓自殺的眼神也是絕望,見不到春花春色,但在那種時刻有親友說要相信人民也要相信你的父親,也有以前的保姆悄悄送點菜飯,食堂的大廚給我的白飯下放了許多肉丸,況且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落難的,而麵對年邁的祖母,年幼的妹妹,我又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此咬緊牙關,能夠挺住。在這美國,所謂的家人便是房門一關的全家三口,妻子為了承擔家庭重任,白班、夜班的忙,無心聽我的痛苦,一歲四個月的女兒又是聽不懂我的痛苦。於是一天下來,一個星期下來,一個月下來麵對四壁和年幼的女兒講不了幾句話。中國的知識分子又最愛麵子,死要麵子,寧可把痛苦爛在肚裏,也不肯說出口又無處去說無人可說。在美國失業的日子裏,你會消沉,你會酗酒,你會失常,你會自殺,前年遇見一位在美國駕車一個州一個州找工作的大師兄,一句“不是人過的日子”似乎囊括了其中的滋味。

我們這代人可以承受環境的艱苦,工作的繁重,卻難以承受失業的痛苦,主要是我們對念書的期望值太高,不懂商品市場的殘酷性,沒有市場經濟的概念,有幻想有惰性,其次是不理解美國的社會生活,接觸麵不廣,思路不開闊,找工作的方法不多,語言、文化的障礙重重,容易碰壁。第三是經濟基礎薄弱,赤手空拳起家,一旦失業隻見存款下降,經濟壓力,精神壓力巨大。此時如果夫妻雙方不能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同心同德的改行念書或從事其它職業,則家庭解體、雪上添霜的可能時時可見,處處可見。由事業不幸帶來家庭不幸,個人不幸的例子也是不少,那灰白失落的靈魂,常常飄蕩。在這人生緊急關頭,是三位人士幫我轉變心態,走出困境。第一位是九五年四月二十日在校車上遇見的盲女。那天下午兩點,我又帶著一歲四個月的女兒乘校車去校園轉圈,女兒見到陽光、鮮花、人群後倒是格外興奮。當車內隻有三名乘客時,她更是伊伊呀呀地唱起來了,女兒的歌聲驚動了一位坐在門邊的盲女,她轉過來笑著問,“好可愛的孩子呀,她幾歲了?”我回答後她又說,“我是七歲失明的,七歲前我用眼睛看過春天的鮮花,現在我用鼻子聞出春天的氣息,春天好美啊!”我聽了以後,心頭頓覺一凜,從光明一點點地進入黑暗是多麽殘酷的打擊,看過五彩的世界,看過親人後卻再也不能見麵,是多麽沉重的痛苦。可是她又說,比起從小失明的人她是幸運的,比起被父母拋棄的盲童,她更是幸運的。可是我無法想象她是如何以常人無法達到的毅力,克服人生的絕望,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冒著人生的風雪,人生路上的泥濘,念完大學又念博士,立誌做一名盲人教師。隻有心中燃燒著光明的盲人,才會走出光明的道路,看不見春天,卻依然擁有春天。和她相比,我的痛苦遜色得多,我的毅力差得多了。不要說在黑暗的世界裏走出一條光明的成才之道,即使閉上眼睛走上一會兒,不是碰了頭便是碰了腿,要在黑暗中聞出春天來,隻有深深熱愛生命,熱愛春天的人才可以做到。隨後給我鞭策的,是修計算機Pascol語言時遇見的一位老人。那天黃昏,我正為這七八個小時做不出的計算機程序焦頭爛額,走頭無路時,旁邊一位老人一麵背著氧氣瓶沉重地喘氣,一麵用一個手指緩慢、吃力地敲打著鍵盤。當有人嘲笑他自討苦吃時,他卻發出了與衰弱軀體不符的朗朗大笑,“即使我看不見明天的太陽,我這老爺爺還是給我的後輩樹立了肯學習的榜樣。人不學習,分文不值。”他的話有如驚雷,似有千鈞之力灌耳,令人振奮。第三位是在底特律動物園遇見的中國老太,當我坦言正失業帶孩子時,她倒毫下在意,誠懇地對我說,人生幾十年,什麽樣的風雨都有,困難挫折低穀難免,“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才是人生的境界,生命的境界。 

轉眼間,十一年過去了,雖說歲月無聲,雖說落花無情,一個人活著,總有自己的日子,而每個日子都是種對自己的承諾,因此悲也罷,喜也罷,都是人生的體驗,因為某一個瞬間雖然短暫,但一段悲喜的感覺有可能是永恒的記憶。盡管我們無法控製未來發生的事情,可是我們可以用盲人的毅力,老人的豪爽自信,認真的學習態度,學會控製自己的心情,常常激勵自己,把握住人生的方向。因為人生的意義不在於結果,而在於生生不息的追求、學習,不在於金錢的數目,而在於人生目標的充實。人生最苦的,不在於流血流汗流淚的苦幹,而在於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如行屍走肉,為吃飯而吃飯,為生活而生活,這時的心靈早已結冰,早已成灰,見不到一點陽光,也透不進一點春色。如果我們能走出人生的低穀,以一種平靜如水的心態,坦蕩的襟懷,透明如水晶的心態去重新體悟人生,去傾聽人生的苦樂,我們便有能力直麵人生,直麵風雪,走出一條光明的路來。

人生不易,心靜更難,讓我們都有心中的光明,心靈的燦爛,讓春色永駐我們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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