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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

(2006-08-22 04:33:53) 下一個

幾乎每個女生的包裏都會有麵小鏡子,我的包裏當然也有。鏡子是貝殼那樣合在一起的,外表是深綠色的,打開來裏麵是兩麵鏡子,一麵是普通的,一麵是放大的,很是好用。這麵鏡子是爺爺給我買的,我記不準確是什麽時候了,應該在讀中學的時候就有了吧。“爺爺買的鏡子”,聽著是一個怪怪的搭配,如果奶奶買給我,似乎還合理一點,爺爺一個大男人怎麽會買麵鏡子送給小孫女呢?記得爺爺給我的時候是說他在店裏買東西時看到,覺得不錯,就買來送給我了。我初拿到的時候也沒有特別多想,因為這麵小鏡子很好看也很適用,特別是當時從沒看到過有放大功能的,就很喜歡。現在過了這麽些年,再來想這麵鏡子,才更加體會到其中寄托的情感。想想我自己,發現了什麽新奇,可愛的好東西,即使價格貴到舍不得買給自己,難道不也是立刻想買來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嗎。自問我一直是個聽話孝順的孫女,可是,如果當年就能這麽深切的理解到爺爺對我的疼愛,是否就能多回報一點,或許放假的時候不要在家睡懶覺多去陪陪他,或許在學校多給他打幾個電話,寫幾封信呢?

我從小和爺爺奶奶的感情就非常好,大家都說,我是爺爺奶奶的寶貝疙瘩。我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和媽媽吵架(還沒上小學吧),賭氣就知道自己一個人走到爺爺奶奶家了,拋開臭脾氣不說,至少是從小就意識到了他們是自己絕對可依賴的最親的人了。

我很喜歡吃雞蛋,我媽媽常說,這點就是爺爺奶奶給我從小一天2個雞蛋訓練出來的。至於我愛吃零食,似乎更加就是爺爺奶奶家“重點培養”出來的。小時候的周末,都是在爺爺奶奶家度過的。每次我一去,爺爺總是拿出一大堆零食,什麽瓜子、話梅、芒果幹、餅幹、蛋卷,擺了滿滿的一桌。爺爺包東西很仔細,總是裏麵一個袋子,外麵一個袋子要套好幾層。所以一樣一樣零食擺開來,總要解好多個塑料袋,很多零食要倒在不同的碟子裏,還要擺上放瓜子殼的盤、喝茶的杯子,也是個大工程了。到了吃飯時間,零食暫且退下,一吃完飯,桌子上的菜剛收掉,奶奶剛抹完台麵,爺爺又把大包小包的東西重新拿出來,解開一層層塑料袋,再次在我麵前鋪開。這時候奶奶往往要念叨一句“才剛吃完飯哪!”,爺爺就坐在一旁打個哈哈,衝我小孩般的眨眨眼。

我小時候有很多新奇好吃的零食都是先在爺爺家吃到的。印象深刻的是有一種散裝蛋卷,外表就和一般蛋卷一樣是漂亮的嫩黃色,妙的是裏麵灌滿了淡咖啡色的奶油巧克力陷夾心,味道是好得不得了!那可是我小時候的事情呀,那麽多年過去了,我有時候會特意在超市裏買夾心蛋卷吃,但是都沒有找到小時候的那種味道的,很是遺憾。有時候,記憶中的東西會特別好吃,但是我堅持認為不是我的記憶美化了蛋卷的味道,而是它就是那麽好吃!這種好吃的蛋卷是爺爺在一家叫“食品公司”的店裏找到的。爺爺很喜歡逛這家店,老是散步到那裏去,總能在那裏發現不少好東西。再比如芒果幹,在我小時候的有一個時期是十分流行的。我記得爺爺也是在這家店裏發現,買來給我吃的。芒果幹酸酸鹹鹹,小女孩對此絕對沒有免疫力。看我喜歡吃,爺爺就經常給我買,而且一買就買很大一包特意讓我帶回家慢慢吃。這種東西那麽鹹,每次隻能吃一點,於是我家的冰箱裏麵就積壓了好多芒果幹吃不完。爺爺在芒果幹上的縱容讓我生平第一次把一樣喜歡的東西吃厭了!現在雖然不大看到芒果幹了,但是如果我偶然看到也絕對不會去買,因為雖然好多年沒吃了,可是我還是能清晰記得它的味道,不需要複習。我覺得自己在吃的方麵和爺爺很象,總是對於一些自己沒吃過的新鮮玩意報著濃厚的興趣,可是這也能遺傳嗎?

爺爺有一個奇怪的愛好,喜歡看菜譜!家裏買了不少菜譜堆著,爺爺看得滾瓜爛熟,很多都能背出來,侃侃而談起來,你會以為他是個大廚師,可是打住打住,他隻是空有理論,動動口罷了,做是不會的。燒菜一直是奶奶的專長。爺爺每次看了什麽好菜譜就理論上指導奶奶,來幾句“鹽少許,味精適量”的,奶奶總說“你以為隻要動動嘴皮子菜就燒好了呀”,爺爺就晃晃腦袋哈哈的笑。現在我自己做菜了,很多時候覺得如果做菜的時候有人理論上指導我,還是滿煩的。可是再想想,如果自己喜歡的人和自己一樣對吃的有興趣,那自己一定會更加有動力興致勃勃去試驗新菜。不知道奶奶做菜這麽好吃和爺爺的這種看菜譜愛好是否有關呢?

爺爺總是起的很早,大概老人都是這樣的。起來後就去廚房刷杯子燒水。燒水固然是每天必須,可是哪有那麽多瓶子杯子需要每天刷呢?茶杯每天都喝,其實也不會太髒吧,這可能就是生活習慣了。白天的時候,爺爺總是上午看看報紙,下午出去散散步,中午的時候就在躺椅上眯著小睡一會兒。晚上我和奶奶看電視的時候,總是過一會就聽到爺爺輕微的呼嚕聲響起,一看他已經悄悄做起美夢了呢,過一會他醒了,我們就笑話他。幾分鍾後,還是偷偷又睡著啦。

我記得爺爺總是穿套蘭色的衣褲,戴頂蘭色的帽子,胖胖的身體,白色的頭發,笑起來晃晃腦袋帶點得意。他的脾氣特別好,我從來沒看到他生氣過。奶奶脾氣急,一般每天都聽到奶奶說他,爺爺就坐在我對麵,好脾氣的笑著,打著哈哈。現在想來,經過幾十年的共同生活,奶奶說,爺爺聽,這已經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奶奶也不是真的說他,爺爺肯定也知道這點。兩個銀發老人在平淡生活中的默契融洽,豈是我們晚輩在血氣方剛的時候能夠體會的。隻希望我有福氣能在老了時候擁有爺爺奶奶的這種平淡幸福。

爺爺從來沒和我談過他自己,我也從來沒有讓爺爺講過自己的事情。我出生的時候他就退休了,所以我甚至於不很清楚他的職業。這幾年來,我漸漸知道一些爺爺的故事,但總是模模糊糊。爺爺家原來是做生意的,爺爺很聰明,會讀書,當他剛上了大學後不久,由於時局的關係聽他父親的命令回了家,至此沒有繼續學業。由於為人善良,沒有心機,在商場上總是吃虧受騙,算是生意失敗。爺爺奶奶的家庭都是資本家類型的,在那個年代最是吃虧,屬於空背上了惡名,本來也沒有什麽家產,沒收了之後更是生活艱難。雖然他們沒有提過,可我爸爸一個文弱書生年輕的時候幹過很多辛苦的工作,就可得知爺爺奶奶當年生活的清貧。這其中一定有很多故事,當然,對於我們是故事,對於他們就是艱難的生活了。兩位老人相互扶持一路走來,感情和睦,我隻希望自己老時能有這樣的福氣。

我在外地讀的大學,每年放假回家,時間本來就不長,我又是一個懶人,喜歡賴在家裏不願意往外跑。爺爺奶奶家是我喜歡去的,可是每次放假回家也去不了幾次。02年的暑假,回家的時候正好家裏有了新的數碼相機,就和爺爺奶奶在附近走走拍了點照片。這次看到爺爺的時候他瘦了不少,表情也比較嚴肅。扶爺爺下樓的時候看到他穿的一雙布鞋比較破了,就想下次該給他買雙新鞋子。想歸想,回到家就忘記了。這次拍了些照片後我就急匆匆趕回學校了,和BF匯合後去他老家玩。剛到他家,給家裏去電話報平安的時候,爸爸告訴我爺爺走了。這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我最最親愛的爺爺走了!怎麽可以突然就將一個活生生的人奪走呢?我還沒有賺錢給爺爺花過,還沒有報答過他的恩情。甚至我還沒有去實踐給他買雙新鞋的小小願望。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不會總是有“下一次”讓我們去盡孝,原來死亡是這麽殘酷!

我不知道爺爺現在在哪裏,我願意相信他在一個美麗的地方過著永遠快樂的日子,而我們以後終將團聚。爺爺現在雖然離開了我,可是他用另一種方式在陪伴著我與我一起生活。每當我用一層一層塑料袋包紮東西的時候,每當我搜索菜譜躍躍欲試的時候,每當我打開那麵綠色的小鏡子的時候,甚至每當我吃雞蛋的時候,我都會感覺到爺爺已經在我的生命中活了下來,我的血管裏流著爺爺的血,我的生活中充滿了和爺爺相似的小習慣,我的回憶裏爺爺永遠在開心的搖晃著腦袋。

爺爺走了,可是他的愛仍舊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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