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鈴鐺

當年的夢想裏有一掛風中的鈴鐺。
正文

風中的鈴鐺(5)

(2006-08-02 06:37:23) 下一個


軍訓結束的時候我們是坐著火車一路哭回北京的。也許真的是患難出真情吧,到了臨別的時候,忽然發現原來是這樣熱愛著艱苦教條的軍營生涯。雄壯的軍歌、嘹亮的號角,激蕩起滿腔熱血萬丈雄心,恨不能立刻學成畢業,然後響應黨和人民的號召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隻是,當回到久違的校園,洗過久違的熱水澡,穿上久違的蕾絲襯衫的時候,這片壯誌豪情也回到久違的角落冬眠去了。

我們終究是普通人。 

體諒我們訓練辛苦,校領導讓我們休整三天才正式上課。這三天我自然是回家了,還是帶著我的室友們一起回的家。敲開門的時候老媽見了我都是一愣,揉了揉眼睛才認出我來。我這人長相普通,就是白淨細嫩的一張臉皮還能讓老媽挺起腰板兒說一句“一白遮百醜”。這回又黑又糙跟煤球似的回來,老媽十八年來的水磨工夫毀於一旦。 

盡管暗地裏傷心,老北京的熱情好客讓老媽立馬兒抖擻精神招待我和我的這些不速之客。我和室友們在自己的小屋翻看以前的書籍照片,老媽在廚房裏煎炒烹炸,不一會兒的功夫,一桌了飯菜就上齊了。老媽一邊招呼我們落座一邊還客氣著,“真是對不住,我們家是回民,你們都能吃羊肉嗎?要是不吃的話,這扒肉條、鬆肉和炒蘑菇裏麵是牛肉,你們就多吃這仨菜……. 

忱忱和阿芬以前還真沒吃過羊肉,下筷子的時候頗有幾分小心翼翼。我心裏好笑,我老媽的手藝那可不是吹的,一口下了肚就讓你們見識啥叫地道的清真京菜,到時候吃的形象全無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果然,幾口飯菜下了肚,大夥兒的淑女形象就都毀了,直接祭出了軍訓中養成的“快、恨、準”作風。風卷殘雲之後,阿芬一邊喘氣一邊叨叨,“完了完了,我撐得都站不起來了。”月光立即接口,“我能站起來,站起來有什麽難的?——我隻怕我坐不下去了。” 

嘻嘻哈哈送走了吃飽喝足的室友,又當了幾天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寄生蟲,我終於被老媽拎著脖領子扔出家門,扛著幾大包卷果鬆肉返校去也。本來預備讓我們吃上一周的吃食當晚就被分裝下肚。第二天一早,大班人馬雄赳赳氣昂昂的殺奔解剖教室,開始了和屍體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好吧,我承認,我天生就是個膽小鬼。怕貓怕狗怕蟲子怕神怕鬼怕小偷,天底下還沒有我不怕的東西呢。至於為什麽還報了個醫學院,嗨!隻能說是一時腦筋不清楚上了個賊船,想著幾十年以後老爹老娘歲數大了身體差了,要是家裏醫院有人不是好辦事兒嗎?這不,這就現世報了。 

站在解剖教室門口我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的福爾馬林味兒險些嗆了我一個跟頭。一個又一個同學從我身邊走過,大步流星大義凜然大公無私大義滅親,看得我這個羨慕!反正現退學是來不及了,我一咬牙,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進! 

熟悉的解剖台上,直挺挺躺著一位不速之客。具體啥樣我也就不描述了,反正是見過的人肯定都忘不了,沒見過的我怎麽說你也不會明白。忱忱和青青臉色凝重,見我走過來,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浩子、小弟弟和我們組另一個男生王文斐看起來鎮定多了,就是有點兒色厲內荏的嫌疑。沒想到我的表麵功夫還挺到家的,下課以後忱忱連連誇獎我表情自然,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這雙手涼得都能鎮啤酒了。 

兩個半小時的大課,由於精神緊張,感覺上格外的長。老解充分體現了對解剖科學的熱愛,講的口沫四濺神采飛揚,講到動情之處還不忘“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要求我們每個人用手(不許戴手套)仔細摩挲體會人體肌腱的動人之處。手裏是一束束的肉絲兒,我把後牙都咬疼了——不是嚇的,是恨的:深褐的色澤、絲絲縷縷綿軟的質地,無心時看不出象什麽,這有了老解上節課的話墊底,您還真別說,怎麽看怎麽象——燒茄子。敢情老謝處心積慮,就等在這兒惡心我們呢。  

我的倔脾氣上來了。你惡心我們是不是?認準了我們年少無知好欺負是不是?嘿,我還偏不信你這個邪!給了老解一對衛生球,我索性站起身來,仔細撫弄標本的四肢。忱忱她們都是一愣,片刻之後也都站起身來,和我一起仔細“鑒賞”,剩下老解站在我們這一組的解剖台後,臉上是一個讓人看得牙根癢癢的得意笑容——這個老狐狸! 

看我們體會得差不多了,老解走到我們身邊笑嗬嗬的扯起了八卦,當然沒忘了先拍拍學生的馬屁:“同學們幹得不錯啊,我考考你們吧——”他伸手指著標本額頭上的一個小指粗細的圓洞,“這個是什麽?” 

我們麵麵相覷,剛才隻顧著看四肢肌肉肌腱,還真沒發現這個圓洞。努力回憶一個多月前講到的顱骨骨骼,怎麽想也沒有這麽一個結構啊。頸靜脈孔?頸靜脈孔在側麵呀;枕骨大孔?枕骨大孔有長腦門兒上的嗎? 

老解嘿嘿一陣獰笑:“這是彈孔!這人是個死刑犯!”不管我們一個個張口結舌的樣子,老解一臉的陶醉,“你們不知道,我們這些醫學院一聽說要槍斃人,那得搶著要屍體去。咱北京光是一類的醫學院就有四家,屬咱們學校小,要是去晚了可就沒啦!所以呀,我最支持嚴打了。”這、這、這,我無語問蒼天,什麽人呐! 

這一關闖過,以後的解剖課就好辦了。解剖課的總評成績中有百分之二十是實際動手能力,我們這一組基本上都拿足了這二十分。到學期結束時,我們的總成績不是優就是良,浩子更是拿到了全專業的第一名。幾年以後,當老謝終於過關斬將披荊斬棘肝腦塗地嘔心瀝血的升到了副教授,浩子也成了他的第一位直博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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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心雨絲 回複 悄悄話 再不寫要打pp啦!
喜歡就捧捧場 回複 悄悄話 酷就一個字兒! 加油啦!
NOFREE 回複 悄悄話 姐ID用錯了,漏陷兒了不是?你趕快發吧,不然我幫你轉貼(汗了沒有?)
心雨絲 回複 悄悄話 我好喜歡看, 求你快點寫. 發到70吧,你需要壓力和動力,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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