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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謎樣男人的花樣年華

(2006-08-20 16:45:35) 下一個
每一枚硬幣都有兩個麵。

在 “文革”這枚硬幣上,我們看到,聽到和談到了太多太多有關它的負麵。現在,我把這枚鏽跡斑斑的硬幣翻轉過來,抹拭去歲月的塵埃,裏麵依稀折射出我自己的一點亮色來。

那是一段風雨如磐的歲月:一夜之間,我頓時成了一個反革命份子的狗崽子,眾叛親離。父親被關進牛棚,母親還要堅守在崗位上抓革命促生產,無暇顧及於我。我於是成了一道無主孤魂。

一個月明星稀的中秋之夜裏,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頭徘徊,來到市文化宮門口。裏麵正在放映羅馬尼亞電影 “多瑙河之波”。大家記不記得那個電影裏有個三秒鍾的接吻鏡頭?為了那三秒鍾,這個電影我看了已經不下十遍。我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看第十一遍之際,宮牆裏傳來了一陣咚咚鼓聲。好奇心終於壓倒了好色心,我買了張普通門票進得門去,順著剛才鼓聲的方向走去。遠遠望去,但見一個小小舞台,前麵人頭攢動。台上一位耆耆老者,正是司鼓之人。舞台上一麵白牆,貼滿了一張張彩箋,上麵用毛筆寫著各種離奇古怪的句子。人群中有人高聲念白,每句停歇片刻,一聲鼓聲即響,頗有秩序。我覺得挺好玩,便湊近前細看。原來是燈謎射猜。台下幾排石凳坐滿了人,大多是耆英長者,偶有若幹中年人穿插其間。像我這般青澀少年則是絕無僅有。我凝神細聽,還是不明其中奧秘,始知道 “對牛彈琴”一詞並非妄語。

從此,每逢星期六晚,我便成了這裏的常客。聽琴時間長了,奶牛的產奶量都會增加。謎語聽得多了,慢慢也悟出些法門。那年頭,任何事情都少不了革命內容。謎語也不能幸免。所以經常是猜革命樣板戲唱詞一句,毛主席詩詞一句之類的。但在革命的外衣下,居然隱藏了不少資產階級的香風毒草,如水滸三國紅樓夢人名諢號,花鳥魚蟲名字,成語,唐詩宋詞,詩品韻目等。我看那些資深謎客,個個帶著幾本筆記。偷偷一瞥,原來上麵密密麻麻抄著各類名詞,便於查對。我也依樣畫葫蘆,抄下水滸一百零八梁山好漢,三國演義人物的名字與諢號,如及時雨宋公明,急先鋒馬超之類。那年月,買不到唐詩宋詞的書籍,隻好互相傳抄。真個是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猜謎語強學詩。”抄詩詞是用蠅頭小楷毛筆,用正楷抄在小筆記本上。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這麽抄呀抄,毛筆字寫得順溜了,詩詞也背得朗朗上口了。漸漸地,開始隨著咚咚鼓聲,顫著稚氣的聲音搶先念出牆上的謎條,報出謎底,如果二通鼓響,表示猜中了,這還不算,跟著還要大聲向眾人解釋為什麽,如果你是蒙混僥幸猜中而解釋得牛頭不對馬嘴,對不起,司鼓者敲著鼓邊作答答聲,好像在嘲笑南郭先生之濫竽充數,聽取噓聲一片;解釋得頭頭是道,則讚歎之聲盈耳,台上三通鼓響,有人取下猜中的謎箋,包著獎品送到跟前。那一刻的成就感和滿足感,不足與外人道!

何曾想到,在讀書無用,造反有理的肅殺政治風雨中,一個弱冠少年,因了與燈謎的結緣,無師自通地沾了些詩詞歌賦的筆墨書香。燈謎,成了當時文化沙漠裏的一滴甘泉,滋養著我的花樣年華。我,也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 “謎樣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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