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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囑(上)

(2010-12-08 00:25:10) 下一個

房子一直是祖母晚年心中的痛,因為曾經她以一個電視機的代價放棄了一幢房子的繼承權。

曾外祖父家三房兒子,住在連著門牌號的三幢房子裏,一房一幢。祖母是二房裏的獨養女兒,在許家女孩的大排行中是第二,所以是許家二小姐。祖母出嫁前,她的大伯父和父親都已經去世了,整個許家是大房裏的大兒子當家。

我祖母的這個大哥是個好人,一點都不欺負二房孤女寡母,我祖母嫁得風風光光。我曾外祖母雖然丈夫沒了,女兒出嫁了,但是在許家依靠侄子一直住到解放。

土改的時候,許家這個當家人安排自己的姨太太和姨太太所出的一雙兒女到鄉下看地看房子,自己和原配太太以及原配太太所出的兒女躲在上海。當然,躲是躲不過的,很快就被抓起來判了二十多年。

原配太太活活嚇死,姨太太在這種情況下轉正,頂了地主婆的帽子。我曾外祖母一個人住在一幢房子了,嚇得也有半死。想想不行,於是就到我祖父家,投靠女兒女婿了。

當時,我的曾祖父過世了,曾祖母還在。在那種特定的環境下,大家也沒什麽講究了。兩個老太太就一心一意幫我祖父母操持家務帶孩子。所以我祖父母解放後在各方麵條件都很差的情況下又從阿三頭生到阿七頭。

過了幾年,三房裏有人來告訴曾外祖母,她那幢房子樓下被房管所占了,樓上也搬進了人家。我曾外祖母一顆心倒放下來了,總算沒有人來抓她。於是安安心心跟女兒女婿過日子,一直到文革前因病過世。

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是77,78年左右,我祖母忽然收到一封信,說是要落實政策。大家商量下來,派我爸爸先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去探探風頭。

原來,我曾外祖母的那幢房子屬於私產。一直以來隻是被房管所占用,從來沒有辦過過戶手續。所以,從法律上來講,我祖母是唯一的繼承人,這幢房子應該屬於我祖母。

“革麽伊拉哪能講啊?準備啥辰光還拔阿拉?儂去看過房子伐拉?”祖母有點激動,這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

“姆媽,儂先弗要激動,先想想阿拉屋裏鄉有多少鈔票。”據我爸爸講,辦事情的人還算客氣,算了一筆帳。如果我們想要回這幢房子的話,必須支付當時來說很驚人的一筆錢。因為,國家這幾十年來是幫祖母家看房子,還有就是幾十年來的維修保養費。

如果我祖母同意放棄對這幢房子的繼承權的話,那麽辦完手續,國家會把房子的價錢扣掉維修保養費後的差價全數給祖母。

“捺看哪能?”祖母聽到這個情況,根本就沒注意了。過了好半天,還是祖父說“要麽先去問問捺許家門裏其他寧。”

那段時間,祖母頻繁地去青浦。每次回來以後不是說房子,倒是時常感歎她的大嫂“阿拉阿嫂作孽啊,阿拉許家門裏害寧家一生一世啊。阿拉大阿哥革辰光哪能介糊塗,餒伊送到鄉下頭,現在伊厄尼子女恩才做鄉下寧。”

祖母的大哥這時候已經放出來了,但是幾乎已經是癱在床上了,腦子也糊裏糊塗。在上海的其他親戚朋友還都沒有輪到落實政策退還房屋。他們的主意就是告誡我祖母“千萬弗要交國家弄僵脫。”

祖母後來又自己去了幾次,負責這件事情的人好像有些著急,每次都催祖母“許老師啊,我勸儂就餒眼鈔票算來,捺屋裏也弗缺房子。再講,革幢房子裏鄉已經一塌糊塗了,儂就算要住,還要大修,又是一筆鈔票。”

祖母想不通,既然幾十年來國家一直在維修保養,為什麽房子會一塌糊塗呢?既然一塌糊塗,為什麽還要收我們一大筆錢呢?當然,這些不是問題的問題都是回到家後關起門來發發牢騷時說的。

“我想想還是算了,就照伊拉厄意思伐。政策厄事體啥寧曉得,弗要現在敬酒弗吃下趟吃罰酒。”祖母最終拿定主意了。

手續是我爸爸陪祖母一起去辦的,房子每平方米算多少錢不知道,國家幾十年來提供的保養維修費多少也不清楚。當然,差價肯定是有的。我祖母拿到錢後,就去買了一個當時還算比較時先的12寸電視機。

等到後來,大批落實政策開始,看到別人都好像不花什麽錢就拿回了老房子,祖母奧佬已經來不及了。由於這件事情長久以來一直積壓在心裏,再加上祖父過世,祖母決定要立遺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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