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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怕美麗

(2006-09-24 05:07:10) 下一個
因為答應老婆今天早些下班去學校接孩子,阿材工作效率就很高,把該作的工作處理完了,時間還早,打印了一份別人在自己網絡灌水貼後的跟帖,準備在地鐵上讀讀。離開辦公室,晃進一個小咖啡館,靠在櫃台上,一邊呷著意大利咖啡,一邊胡亂翻動<<巴黎人>>報,好久沒這麽愜意了。

忽然一個滿臉雜色胡子的家夥,叼著雪茄從外麵進來,拍拍阿材的肩膀:“嘿,爺們兒,還喝呢,你老婆在外麵讓汽車掀翻了!”阿材一驚,轉身朝外走,走到門口又站下了,回頭看那頭顱和肚子都巨大的雜色胡子:“胡說,我老婆怎麽會在這裏?”

是的,阿材的妻子此刻正在巴黎的辦公室中,怎麽會無端出現在這個郊區小城呢!這麽想著,他還是走了出去,街上,往左一百米的地方果然圍了些人,阿材剛剛走近些,就聽到有人說:“好了,他家裏人來了。”人群於是閃開一條通道,阿材就看到,距離他大概兩米的地方,一個亞洲女子半仰在地上,旁邊還蹲了一個老太太和一個中年男人,顯然是兩位好心人。阿材立刻做出判斷,雜色胡子的話有一半是錯誤的:這個女子不是自己的老婆,阿材沒敢娶這麽性感的老婆,且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不會看上平庸的阿材;但雜色胡子的另一半話是對的:她確實被車掀翻了。

阿材鬆了口氣,想走掉,可是自己被閃開的人們直接晾在那女人麵前,很不自在。他猶豫著,想,即使是外人,路遇這樣的事故也該管一管的,於是走過去,問美女說:“傷得重嗎?”旁邊蹲著的兩個人回頭看他,老太太站了起來。 “不知道,很痛,動的時候鑽心!”,口音很糟糕,法語說得全不是味,也沒有語法。這時,根據她的模樣、打扮的風格以及口音,他可以斷定這亞洲女人是位同胞。她看來確實很痛,傷勢如何不知道,但杏眼柳眉櫻口什麽的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一條腿半蜷,一隻鞋子落在一米以外,阿材注意到筍指啦玉腿啦等等等等的在微微發抖。

阿材試著用漢語說:“肇事者呢?” 女人回答:“丫的跑了,顛兒特快。”不是通常海外華人那種生澀難聽的國語,而是地道京片子。 站在邊上的老太太把手放在阿材肩膀上安慰他,講述著自己看到的情景,並且抹起了眼淚;那個原本蹲著的男人也站起來附和她,並拍拍阿材的胳膊,說:“我看不要緊,您別擔心,已經通知了急救,馬上就該到了。”阿材被老太太感動了,眼眶開始濕潤,他言不由衷地說著感謝的話。老太太把手拿開以後,阿材聞到肩膀上留下了嗆人的香水味,而右胳膊上那男人拍過的地方感覺隱隱地不自在,散發著棕色煙絲的味道,煙鬼阿材從來不抽那樣的煙,氣味太臭。
 
在他感謝兩位幫助他“妻子”的時候,他注意到半仰在地的女人抽空用因疼痛而扭曲的美麗嘴角笑了一下。刺耳的救護車警笛聲在遠處響起。 他蹲下身,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手機、粉底霜、小本子和各種小玩意,塞近那隻小巧的手包,放在女人旁邊。這時候,消防救護人員的紅色車子來到,幾個救護人員從車上背了許多阿材看不明白的東西下來。 三個救護人員檢查了一下,采取了些臨時措施,將她抬上急救車,然後對阿材說:“別在這裏發愣!還好,您夫人傷的不重,右腳踝骨骨折,我們現在送她去醫院作個小手術,上車吧!”阿材張張嘴巴,沒說出什麽來,就被高個子推上了消防救護車,那個老太太和那個熱心的男子從車門外伸過手來,阿材急忙感激地握住,連連說著“多謝多謝多謝,多謝你們為我妻子叫了急救車,我太感激了。”老太太大概是那種遇到點小事情就激動的人,居然拿出塊紙巾來擦眼圈,而那個男人卻朝阿材把左眼擠了擠,說:“別客氣,好好照顧您的漂亮夫人,她可真美麗。不過,她受了傷您可得忍兩天了!”阿材紅了臉維維諾諾的時候,車門關了,車子啟動。

在醫院,消防救護人員將傷者交接給護士以後就準備離開,要阿材簽個字,阿材支吾著,那女急救員便說,不至於嚇成這樣,沒什麽大問題,於是阿材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進了急救室,阿材想是逃脫的時候了,猶豫時,出來個微胖的女護士對他說手術已經開始了,請他辦理一下例行的手續。阿材憋紅了臉,終於說:
“夫人,我不能辦,她不是我妻子!”
護士愣愣地看著阿材,然後笑了:
 “是不是她沒有合法身份?沒有社會保險?沒關係,先自己付了診廢,回頭我幫您找一下,有專門的慈善組織幫助處於您夫人這種情況中的人!”
“不,不!我是說,她根本不是我的老婆!”
這次那女護士笑了:
“我說妻子是泛稱,反正是您的伴侶,如果您有社會保險,沒有結婚也可以將伴侶登錄在您的名下。” “不,夫人,不是我們沒有結婚,而是......”
阿材還沒說完,護士有些不奈煩了,她大大咧咧朝一間辦公室走,說:
“跟我來吧!”
阿材隻好跟上,嘴裏還嘮叨著:“其實我不熟悉她的......。” 說著二人已經走進了辦公室,護士邊作手勢讓阿材坐下邊說:
“好吧!就算是假婚騙取合法拘留的也不關醫院的事,我們可不是警察,先生,把社會保險卡給我!"
 
阿材真急了,他想,這次我要一口氣說清楚,不能給這個護士打斷我的機會。於是深呼吸,然後說: “尊敬的夫人,這個女子確實不是我的妻子,也不是未婚伴侶,她是否已婚我不曉得,但是我已經結婚許多年了,我有老婆孩子。我的社會保險對她沒有任何用處,她或許應該有自己的社會保險卡,您最好去她那裏取來!”
說出了這些話,阿材長長出了一口氣,心裏開始準備離開了。那護士這時候反倒有了耐心,居然從桌子下麵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阿材,詭秘地笑笑說:
 “OK,我懂了,嗨,處於您的境地也難啊,您不覺得您的夫人早晚都會發覺她的存在麽?我告訴您,我們女人嗅覺特別靈敏,相信我!”

阿材糊塗了好一會兒才有點明白護士的意思,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
 “是啊,您看,恐怕馬上就會暴露了,今天本來答應我妻子去接孩子的,可現在已經太遲了。拜托您照顧我的......,呃......,我是說我能不能現在離開呢?”
 護士從辦公桌後麵走出來,一臉同情地說:
“我理解您!其實,也許是文化不同吧---抱歉這樣說,希望您不介意---其實我的一個女友就每周末到她情人家裏跟情人的妻子共進晚餐,彼此很融洽的!”
阿材站起身,一邊搪塞地說著謝謝之類的廢話,一邊告辭,護士還是死活留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回到家裏自然免不了劈頭一陣暴風雨。阿材妻子倒不是那種苛刻的人,平常他回家早晚她並不在乎,可今天是說好由阿材去接孩子的,學校將電話打到孩子媽媽的辦公室,搞得她措手不及,狼狽不堪,不由她不憤怒。阿材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可是把事情原委說完了,妻子睜大眼睛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輕蔑地笑笑,不再吭聲,阿材自己也覺得這故事難以讓人相信,於是說:
“我知道這事太荒唐,難以置信。”
妻子冷冷地回答:
“我當初沒看錯,你是個誠實的人,瞧瞧,好不容易撒一次謊,編的這水平,那叫矬。”
阿材隻好依然無奈地搖頭。
 
第二天下班時候,走到街上的阿材下意識地朝昨天出事的地方看看,又仰頭看看天,天氣在這個季節裏反常地好,就讓他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他便懷疑起昨天是否真發生過那樣一件事情,想著好象是做了一個夢。這樣,他又稀裏糊塗坐上了開往醫院方向的地鐵。 到了醫院直奔昨日那個辦公室,胖女護士哈哈大笑,不等發問便指點他上樓去123病室。

那女人半躺在床上在翻一份花花綠綠的雜誌,她從雜誌上方露出半閉含笑的美麗眼睛,看著阿材猶猶豫豫走進來,將雜誌一甩,大聲用法語喊咿哩哇啦咣當。阿材勉強聽出她在說:“親愛的,等了你一天。”看著她伸出的右手,阿材不知所措,猶豫了一下,慌慌張張也伸手笨拙地握了握那玉手,然後縮回來卻不知道放在哪裏才好,旁邊床上那北非女人一直看著他們,此時多事地說:
“亞洲人果然比較害羞,您就當我不在這裏。對了,給您個建議,下次來看夫人戴一枝花啊!”
阿材看了看北非女人,客氣地說謝謝您的建議,然後對那美女說:
“杜馬努瓦爾太太,哦,我是在門上看到您的姓氏的,您怎麽樣,問題不大吧!”
那美女依然用十分不合規範的法語說:
“不嚴重,親愛的,你坐下!”
 阿材鼓了鼓勇氣,說:
“您最好別這樣開玩笑,我,我不太適應。下班順路看看您,如果沒什麽事我也該回家了。”
女子這次終於用字正腔圓的中國話回答他了:
“著什麽急啊,我在醫院,你自己回家不冷清麽?”
阿材懷疑自己聽錯了:
“您是在說漢語吧?”
女子故作嗔怒:
“開什麽玩笑,有這麽好聽的外國話嗎?”
阿材就有些震驚,她用法文說話,自然是說給旁邊的病友和那個跟進來的護士聽的玩笑,可是用漢語說就不同了。他盯著她看,想從她的表情上找出些玩笑的意味,可是她的表情卻讓人難以琢磨。

阿材這時忘記自己原本是靦腆的人,有些憤慨地說:
“您如果不是在開玩笑,那一定是精神有問題。”
那女子一本正經:
“我不就是住院給你添點麻煩嘛!也不至於說我精神有問題啊!想走就先回去吧,自己認真做點飯吃,別胡亂對付。沒事不用來了,過兩天來接我出去就是了。”
 阿材徹底糊塗了,他說:
“喂!接您出院應該是那個姓杜馬努瓦爾的家夥的事情。我跟護士解釋過,我們不認識!”
女子笑笑:
“我跟那個姓杜馬努瓦爾的混蛋沒什麽關係了,而且,你以為護士會相信你的鬼話嗎?她們信我的。”
阿材嘴裏說著“莫名其妙”,朝她擺了擺手,轉身。胖護士正跟旁邊的北非女人說話,阿材對她道了再見,走出了病房。

第三天,胖護士打來電話,通知阿材那個杜馬努瓦爾太太三日後出院,並說太太讓他來接。阿材就覺得這胖女人真得很多事。這次真的下定決心不再理睬此事了。當日,猶豫再三,終於沒有再去那可惡的醫院,到了下班時間,沒忍住打電話去詢問,得知那女子獨自叫了計程車已經出院多時了,阿材便又內疚起來,罵自己小氣,開車子接送一個不相識的人有什麽不可呢?

又過了許多天,盡管他努力不想它,可忘記這件蹊蹺荒唐的事情卻不容易。這天阿材破例開車去上班,原因是中午要利用吃飯的時間送一個住在公司附近的朋友去機場。 已入深秋,法蘭西島地區的天氣在這個季節永遠是陰沉的。本來不算特別冷,可是晚上下班的時候落了雨,所以走出辦公樓的阿材便打了個冷戰,他加快步子向停車場走去,離車子還有段距離便迫不及待地按了一下鑰匙上的遙控器,汽車歡快地叫了一聲並眨了一下眼,表示車門解除了封鎖。阿材還沒有走近車子,就見車的那邊迅速閃出一個人影,拉開那一側的車門坐了進去。阿材從那急走時不太平穩的步態上看出那人是誰,他愣了一會兒,知道此時請她下車是徒勞的,便隻好也坐了進去。

隔著雨中的擋風玻璃,阿材默默地注視了一會兒朦朧的城市風景,然後燃了一支次岡女猛吸一口,長長慢吐了煙霧,問:
“您到底要作什麽?”
杜馬努瓦爾太太回答:
“作我正在作的事情。”
阿材重新沉默,吸煙,空氣有些凝重。過了一會兒,那女子說:
“開車吧!”
阿材聲音很低:
開車?開到哪兒?
她說:
開到家啊!
阿材這才扭臉看她,她在笑。客觀地說,那是一種攝人心魂的微笑,阿材也笑,是苦笑,他在想,活了這麽多年,怎麽總是在最不迷人的時刻有人送給我這麽迷人的笑容呢?
 “什麽家?好了,您癮頭真大,這遊戲不能玩了,我有我的家。”
 “就是去你那個家嘛!"
”您跟我回家算什麽呢?“
 ”難道那天圍觀的人、還有護士沒有告訴你?“
”笑話!您跟我什麽關係怎麽用他們告訴?“
“那麽你自己知道!好了,走吧,我會跟你家裏人解釋我是誰的。”
“先說給我聽聽!”
“好吧,我是小丹,你十八年前的情人。”

阿材著實吃驚不小,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的笑越發嫵媚了:
 “這些年你一直在自己心裏某個角落裏藏著她,難以忘懷,對吧!?我自信地說,從容貌來講,我肯定不會比你的小丹差的。我想你沒有對身邊任何人談起過她,因而,關於你們的過去,細節可以忽略了,而大致線索我都了解,我就是她,你念念不忘,我舊情複發!如何,這故事站得住腳吧?!”
 阿材腦袋徹底亂了套,感覺到天氣似乎比剛才更冷了,他抹抹額頭的虛汗,定定神,張開嘴巴正要說什麽,女子卻用那隻美麗的右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左臉,溫和地說:
 “傻孩子,這麽些年的苦痛憋得夠嗆吧!?終於發現了互聯網,以為網上之人,都是些符號,誰也不識誰的真身,於是乎你忘乎所以,將自己那點破事兒都端了出來!唉......!”
阿材猛然想起,自那天從醫院回來,沒有再見到自己在辦公室打印的那幾頁論壇貼子。

“天快黑了,走吧!我們回去,沒事的,一切有我解釋!”女子催促,阿材發動了汽車,離開停車場拐上大街時候,對麵正駛來一輛市政府收垃圾的龐大的綠色卡車,那一刻,阿材幾乎真的想朝左猛打舵輪,朝那卡車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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