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草原的故事

  在草原深處插隊的老知青,講述60年代末蒙古草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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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主馬

(2006-12-26 09:33:28) 下一個
                                                                                    

我們的牧羊點,緊靠著邊境,如果騎馬直著朝那邊走用不了二十分鍾即可以越界走過去。

由於邊防地區有規定,通常情況下,我們放羊一般不會往邊境方向去。沒有畜群在那裏放牧,靠邊境二十裏以內地區的草長得就特別的好,又很少有人打擾,因此,整個邊境地帶,就成了野生動物的快樂王國。

除了野生動物外,哪裏還生活一些特殊的居民,就是各畜牧點跑丟了的馬和駱駝,(但卻很少有牛,也許是因為它們跑不快,很容易被人把它們追回)它們一旦脫離了牧人的管束,跑到這自由自在的快樂王國,組成各自的群體,就再也不想回到從前生活的地方,變成了野生的家畜,我們稱它們為無主馬、無主駱駝。

牧民不是不想把它們找回去,可是經過幾次被追捕,聰明的動物發現,一旦有人追,就跑到邊境另一側去,追趕的人因規定不能靠近邊境線,離邊境老遠就不得不止步,就這樣,這些家畜很快找到了對付尋找它們的主人的法寶,見到有人走過它們就向邊境對麵跑,然後停在那裏繼續悠閑的吃著草,牧人隻有望著它們歎息了。

我和小梁放羊時,常能碰到這些無主馬,無主駱駝的。因為它們看到我們趕著羊群在那裏放牧,對它們沒有什麽威脅,所以,它們見我倆從來不跑,仍舊吃它們的草,與我們相安無事。

有時我們在飲羊,它們也會來到井邊,站在一旁等我們飲完羊好喝點殘留在水槽裏的剩水。遇到這種情況,我就多打兩桶水讓它們喝個夠。

小梁幾次與我商量,想利用喝水的時候,把無主駱駝身上將要脫落的毛,收集起來撚成毛線帶回家去,但野駝不讓我們過分接近。再說,雖然是夏天公駝不發情時不再具有攻擊性,一想到冬天公駝的威風,還是不敢太靠近它們,也隻好眼睜睜的看著它們身上的毛掉光。

對於無主駝,夏天毛掉的光光的叫人看了不舒服,冬天公駝人見人怕,我沒什麽興趣搭理它們。

而那些無主馬,我卻有著一種特殊感情(我從小就夢想騎馬挎槍走天下),老是心裏犯癢癢,想有機會把它們趕回隊裏來,即使我撈不到一匹騎的,對集體也算作了一個不小的貢獻。

在這些無主馬中間,我特別看中了由十來匹馬組成的一個馬群。這群馬,從望遠鏡裏望去,各個膘滿體壯,身上毛油光發亮,隊裏的任何一群馬都沒法與它們比。

領頭的是一匹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公馬,它脖子上拖著長長鬃毛,一跑起來隨風飄擺著,異常威風,其餘的馬是成年母馬和馬駒,也就是公馬的妻妾和它們的兒女。

其實馬這種動物,是一種很懂得倫理的動物,它決不讓生它的母馬和它與其他母馬結合生下的成年小母馬留在馬群裏,當它成熟時,就會把它母親驅趕到別的馬群,而當小母馬成年後,也會被公馬連踢帶咬的趕跑。

這群以白馬為首的馬群,對人的警惕性特別的高,從不讓人靠它們太近,尤其是那匹公馬,非常盡責的管理著它的妻兒老小,看到有馬離馬群稍遠,就會跑過去把它攆回來。外來的陌生馬更別想接近馬群。

遇到幹旱季節,它們也來井上喝水,但從不在有人時,而是當羊群走得看不見時,才跑到井上喝上兩口剩水,又匆匆的離去。

遇到像狼等野獸的攻擊,公馬會身先士卒,拚命的衝過去與狼搏鬥,保護整個馬群。

我曾在遠處親眼看到,白馬用它靈活、快速的奔跑和有力的鐵蹄,將兩隻想偷襲馬駒的餓狼趕得遠遠的。

定期巡邏的時候又到了。按規定,我和其他兩個從下邊臨時抽調上來的武裝民兵,頭天晚上來到隊部報到集合。一大早,民兵連長就帶著我們三個向一處觀察點進發。

我騎在大黑馬背上,心裏直慶幸,現在是陰天,希望下午接著陰。這樣,用不著觀察時,在夏日的太陽下暴曬一天,可以少受不少罪。

我們到達觀察點的小山包後,連長把我們分成兩組,一組在山頭觀察,一組在山坡後休息,到時再輪換。

輪到我與另個民兵上崗了,山頭上沒有掩體,我們隻能半臥在地上,用望遠鏡向對麵望著。

觀察點對麵是一片長滿綠草的開闊地,從我們這個山包左側有一條溝延伸到邊境附近把這片開闊地與對麵分開。那邊的地勢較低,我們很容易看到對麵的動靜,而對方卻難發現我們。

時間過得很慢,半天也不見連長他們來替換我們。我們隻好繼續耐心的向對麵望著。忽然,我發現對麵溝邊的草亂動,因為想了解我方情況,那邊常常會派人偷偷摸過來。我立刻轉頭朝坡下休息的連長喊道:“有情況”。連長聽到我的叫喊,連跑帶顛的和另一個民兵一起躥了上來,我們緊張的朝草動的地方望著。

一會兒,從溝沿邊露出一個腦袋,我們一看,原來是那匹白公馬,隻見它警惕的向四下張望,隨後,那十來匹馬一匹接一匹地從溝邊冒了上來,走向開闊地。

我的兩眼頓時發光,激動的心怦怦直跳。我轉頭看看連長,發現他也很興奮,就試探著說:“這群馬真棒,要是能屬於我們隊裏的就好了”。連長想了一下,看著我們仨說,這群馬是不錯,他也早想把這群馬趕回來,就是找不到機會。現在地勢非常有利,隻要下到溝裏不被馬群發現,順著馬群屁股向這邊一兜,開闊地不寬,用不了幾分鍾,就可以跑到觀察點的小山包,一旦馬群過了坡,就再也跑不到境外去了。現在沒發現對麵有人,過一會,即使有人來也看不到我們了。

連長征求我們幾個的意見,我高興得表示堅決支持連長的想法,另外兩人也表示沒意見。

連長當時分配了任務,連長帶我和另一個民兵順溝下去,從對麵向這邊山包趕那群馬,留下一人注意邊境對麵的動靜。

開闊地上的馬群在那安心的吃著草,隻有領頭白色公馬不時警惕地抬起頭來看看四周。

連長帶著我倆牽上馬,悄悄地步行走到溝底,直到看不見吃草的馬群,我們才迅速跨上各自的馬背飛快的順著溝底朝馬群背後繞過去。

估計馬群就在我們的上方時,連長一個手勢我們一起鬆開手裏的韁繩,隨後,使勁用腳登磕了一下馬肚,三匹馬飛一樣的從溝底衝了出來。

這在低頭吃草的馬群,聽到我們的吆喝聲,領頭白馬全身的鬃毛一下子就炸了起來,它吃驚地朝我們來的方向瞅了一眼,隨後一聲嘶叫,那群正在吃草的馬群呼啦一下就聚成一團, 稍稍定了一下神,在領頭馬的帶領下沒命的朝我們相反的方向奔去。

為了讓這群無主馬能按我們預想的的方向跑,連長讓我追在左邊,另一民兵在右,連長在中,便於指揮。我們大聲的吆喝著,之間還要保持一定距離,相互照應著,防止馬群跑錯方向。

起先這群馬按我們預想的方向跑得很快,可跑了一段後,領頭的馬可能意識到越跑離邊境線越遠,忽然,掉轉身帶著馬群向右側方向斜突過去,連長大聲喊著右側的民兵,讓他衝上去把跑偏的馬群圈回來。這個民兵真不愧是牧區馬背上長大的,隻見他用腳猛磕了幾下他的坐騎,隨後伏在馬背上,幾下就竄到那群無主馬的前頭,揮舞著馬鞭大聲呼喊著,這群馬隻好無奈的掉頭朝邊境相反的方向跑下去。

跑著跑著,眼看就要跑到我們的觀察哨了,我看到帶頭跑在前邊白色公馬的漸漸地落到馬群的後邊,還一邊跑一邊扭頭向後看,而且多數是向我這邊瞅,看到它渾身隆起的肌肉,輕鬆矯健的步伐,跑起來脖子上長長的鬃發隨風飄擺的威風樣子,我心裏有點發毛,感到白公馬大概也看出我騎馬是個新手,正在琢磨著怎麽對付我,不由得稍稍拉緊了點大黑的韁繩,大黑奔跑的速度有所減慢。但前邊沒了公馬領跑,馬群奔跑的速度也有點變緩,我的大黑離馬群也越來越近了。

當馬群跑到離我左側一條溝緣不遠的地方,我忽然發現白公馬瞪著大大的一雙眼,兩個鼻孔中噴著粗氣,紮著背上的鬃毛扭過身,全力的向我衝了過來。

看到白馬的這種舉動,我一下子呆住了,手上握的韁繩也不由自主地向左側拉了一下,正在奔跑中的大黑以為我讓它向左轉,這樣一來,就把整個馬身橫給了衝上來的白馬,看到瘋狂衝向我的白公馬,想向前跑是條溝,想向後轉,時間來不及,我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好閉住眼睛等著被白馬撞倒的那一刹那。

忽然我被一聲響亮的吆喝聲驚得睜開眼睛,隨後我看到從溝邊的裂縫裏衝出一匹高頭銀灰大馬,上邊騎的正是邊防站的大胡子王副站長,隻見他利用白公馬被巨大的吆喝聲嚇得一頓的一刹那,騎馬撞向白公馬的馬頭,白公馬看到又有人衝它來了,被迫稍稍放慢速度,接著來了一個漂亮的急停動作,四蹄撮地,屁股幾乎坐到地上,隨後一扭,機靈的調過身撒腿追向馬群。

我勒住了大黑馬,用手抹著額頭上的冷汗,長出了一口氣,才覺得有些緩過勁來,看到溝地下還有兩個在馬背上坐著的戰士,扭頭看到王副站長騎著馬小跑著向我這裏奔來。

瞅著王副站長越來越清楚長滿胡碴的臉頰,我立刻意識到我們這是在違反邊防巡邏規定,擅離觀察崗位,把自己暴露個對方去趕無主馬。

王副站長是個出了名的火爆脾氣,這要是他問起我來,我可沒法交待,想到這裏,我頓時變得比白公馬要撞向我還緊張,我裝作沒聽見隨後王副站長讓我站住的喊聲,頭也不回的打馬飛快的向我們連長追去。

望見前邊急速尾隨馬群奔跑的連長和匆匆跟上來的留下觀察的那個民兵,我想他們肯定也發現了邊防站的人,隻是裝作看不見,想一跑了事。

當我漸漸追上了我們連長,再偷偷轉回頭來瞧,我的媽呀,王副站長和那兩個戰士跟著我們的屁股追了上來。

我使勁出了大黑幾鞭,快步追上連長,悄悄告訴連長邊防站的人追上來了,連長說:“別管他,咱們又不直接屬他們管,再說,趕回來的馬還能讓咱們放回去,他們也得考慮點軍民關係”。有了連長的話,我心裏感到踏實一些。

馬群被趕到對立的馬圈,王副站長帶著兩個戰士也感到了。副站長笑著問我喊你讓你停下,你還跑什麽,我又不吃人,我紅著臉低下頭沒回答。

接著王副站長臉一黑,衝著我們連長說:“你是部隊呆過的老兵,他們新來的知青不懂,你當了好幾年的邊防民兵連長,怎麽就擅離職守,私自到邊境趕馬,暴露目標,嚴重的違反巡邏規定,得通知你們領導好好教育一下”。 我們連長也火了,高聲道:“我們也是為了集體,大不了再把抓來的馬放了,你教育個誰”。

倆人越吵越火,吵著吵著連長忽然躥到馬圈門口,拉開馬圈的柵欄門,把裏麵的馬全都幹了出來。

脫出馬圈的馬群,在白色公馬的帶領下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王副站長鐵青著臉走了。過了幾天,公社武裝部長找連長談了話,連長在我們隊民兵會上作了檢查,王副站長也作了工作方法不當,影響了軍民關係的檢討。我心裏難受了好多天,因為我也是出主意人之一,連長不讓我講,他一個人都給兜了起來。

打那以後,我放羊時再也沒見到白色公馬和它的馬群,可能它們覺得這裏太危險,遷徙到別處認為比較安全的地方去了。

好多年已過去,我還常常想到它們,如果沒有人繼續打擾,恐怕它們已經繁衍成十群八群的,許多大的馬群了,但我知道這隻是一種內疚、一種希望和一種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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