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洲：同學當了官

 

一

　　有中學同學當了官，感覺還是同學。見麵了，直呼其名，攬腰搭背，玩笑照舊沒完沒了沒尊沒卑地開，酒也照舊你一杯我一杯地喝。

　　不過有同學不如此。玩笑不開了，喝酒用"敬"字，張口閉口是"某長"，明明年長，卻讓當官的同學上座。見我與當官的同學親熱的如沒當官時一樣，便告誡：要注意分寸。我是那種性情慣了的人，見大人不小，見小人不大，如此分寸，哪裏顧得？更何況，同學聚會，會的隻是同學情，至於同學身上外加的"某長某長"，與無所欲求的我風馬牛之何相幹？而尤令這同學不解的是，當官的同學此時與我喝酒玩笑，竟然比同學時還同學！

　　哪知不過幾年，同學不"長"了，相聚時，我如故，而原來講分寸的同學，既不複如"某長"時故，也不複同學時故，對不"長"了的同學，竟頗有些不屑與卑睨，像投了資卻不見漲的垃圾股。

二

　　有大學裏的前後同學異地為官到了本地，於是有當年同窗且同組的同學搶先要接風，卻又顧慮社會影響，怕給同學帶來不便，隻好在夜八時，請來前後兩屆同學，悄沒聲息設宴家中。席間還反複叮囑大家，不僅酒桌上不要聲張，防隔牆有耳，回家後也不要聲張，讓別人以為大家拿當官的同學給自己造勢，更怕由此給當官的同學帶來負麵影響，進而影響仕途。於是那場接風酒，喝的極莊嚴肅穆。

　　同學在本地為官的幾年間，隻和校友們相聚了為數不多的幾次。即使是這為數不多的幾次，他也是每次皆半道來，提前走，喝酒時點到為止，絕不一一碰杯，都是"掃堂腿"似的一杯喝一大圈，即使有一次母校的老師來了，他也如此，而且又必上座，是副父母官的作派。那做東請酒的同學，不僅不以為忤，反而為其能來，已感萬分榮幸之至，並極力將話題集中於當官的同學身上，且謹言慎行，努力造成眾星烘月之勢。

　　幾年之後，那為官一任的同學在造福一方之後，終於升遷調離本地。臨行前，有能花公款請酒的同學出麵，在本地最好的酒店最好的房間設宴餞行。這一次大家用不著悄沒聲息若黑社會的聚會，在等待當官同學的時段裏，放聲歡笑，把這當作難得的同學歡聚了。照例是左等右等不見那當官同學的身影，估計正在別處更重要的場合應酬，於是請客的同學決定邊喝邊等。聞聽此言，一若戰士聽到衝鋒號角，頃刻之間，推杯換盞，喜笑怒罵，插科打諢，醺醺醉醉。終於，當官的同學一身好酒氣地來到了，這一次沒坐上位，上位讓最年長的同學坐了。隻見他頗激動地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說是來晚了自罰，然後動情地說："我來這裏好幾年，現在要走了，想想心裏很慚愧，一者從沒請過大家，二者也沒給大家特別的照顧。但我可以自慰的，是從沒給大家生過難處！"說完敬了大家一杯酒，然後說："大家以後有機會，到我那兒去做客。"接著請酒的同學站起來，回敬他時說："同學當領導，雖然不見得有什麽特別的好處，特別的照顧，但也不會有壞處，至少是很有安全感的！"這同學一語即出，大家齊聲叫好，叫嚷著為安全第一幹杯。

　　如今，那當官的同學在異地做官又多年了，大家卻始終沒時間去他那兒做客，關於他的話題

也極少有人提起，而唯一給我留下極深刻印象的，卻是"安全感"那三個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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