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裏沒有穀堆,我也沒法在一個月華如水的夜晚聽她講過去的事情。這事發生在白天,我們去公園走。
天氣真的很熱,我把車停在裏根機場附近的白帆船俱樂部了。那是我很喜歡去的一個地方,大大小小的帆船,雖然擠在陸地上,可他們總有一天會下到河流湖泊大海裏,慢悠悠地飄啊飄,到時做伴的是藍天,白雲,清風,豔陽。我很想什麽時候,也有這樣一隻船,有白色的三角帆,小小的,可以容一個人,頂多兩個人。然後每到夏天,就揚帆出海,隨她飄到什麽地方。我隻眯縫著眼,看陽光跳動在我眼瞼上畫出七彩的頻譜。
一路上是青草,碧樹,來來往往騎車跑步的人,和地上很多很多的毛毛蟲。毛毛蟲都躲在有樹蔭遮蔽的路段上,緩慢而興奮地爬著,享受著一季的生命。
直到走出很遠,前麵就是波特馬克河。水在陽光下是一種灰褐色,綿綿不斷的流淌著,非常寬闊,趁得遠處對岸的房子,像是小小的紙殼剪出來的一樣。看著這種河水,就有“逝者如斯夫”的感慨。沒有什麽人,沿著河邊有些垂釣的,魚竿林立地豎著,人卻看不見去哪裏藏著了。我們走累了,剛好到了一個有椅子的樹蔭下,前麵就是大河,凝重地翻滾著。一枝綠葉在天空中垂下來,大片耀眼地陽光被檔在外麵,那種綠,變得特別鮮亮和透明。
開始大家都沒說話,隻是安靜的看著風景。忽然我媽媽對我說,“你知道,我小時候還被你姥姥給過別人。”我們都不知道。她就說,“小時候家裏孩子多,太窮了。有個富裕人家,沒孩子,也喜歡我,就把我要過去了。那家人對我特別好,我隻記得,咱家住平房,他家住高樓,他們家的衝水馬桶是自動的啊,而且他們每天給我買糖油餅,芝麻燒餅吃。可我們家,每天吃窩頭,有時還斷頓。有一天,你舅舅問你姥姥,明天咱吃啥?姥姥瞪了兒子一眼,‘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先都睡覺去。’”
那時他們家真很窮。七個孩子,我姥姥的時斷時續的工資真不夠養活一家人的。“我們的大姐帶著大家織手套,分工流水作業,我負責織小手指頭。”七個孩子,一直很團結,都是大的幫著小的,大哥二哥,都早早工作,離開北京,去了外地。掙得錢都寄回家裏。他們吃桑葚,吃槐花,吃各種能入口的植物果實。
“我小時候長得很好看,還給人家當過牽婚紗的女童。估計是那家人覺得我伶俐好看,就把我要過去了。”我們家自我吹噓的特點又一次凸顯。“那你怎麽沒在那個有錢人家呆著呢?”我問。 我媽說,“我一去就整天哭個不停。雖然給糖油餅吃,有高級馬桶不用去公共廁所蹲著,也還是心裏難受,就是哭個不停。沒過兩天,那家人就受不了把我又送回去了。”
她說,“我妹妹說,幸虧你哭,他們送你回來,要不我就沒姐姐了。”我心想,幸虧你愛哭,不受糖油餅誘惑,要不就沒有我了。我爸問我媽當時幾歲了,我媽也記不清了,說大概4,5歲吧。
小孩子愛自己的家是與生俱來的,糖油餅換不走的。我也想起我小時候,我媽要去上班時候我的撕心裂肺幹嚎。她身影隻要一不再我視線內我就開始幹嚎,哭聲響徹十裏八鄉,在美國一定會有鄰居報警。我就這樣折磨她,哭得眼淚鼻涕,讓她心碎不已,來懲罰她對我的離去,哪怕是暫時的,而且還是出去給我掙飯吃。我小時候很幸運,一直就沒離開過母親。而後來,卻是我自己選擇飛出去的。
我沒臉說我孝順,雖然我媽平常去任何一個地方都會不由自主誇獎我的自立能幹,而且不顧事實地說,我帶她去玩的地方都是最好玩的地方。即使我帶她參觀去多少個她以前沒去過的她認為好玩的地方,那些,和我平時不能在我媽身邊能夠和她沒事找事的說說哪個電視劇裏麵的演員真是漂亮,哪個情節又是多麽虛假,哪個親戚又怎麽小氣了,哪個商店賣了什麽好東西了,哪個商店又不能去,包子是茴香肉餡的好還是素餡加雞蛋的更香等等相比,都是我不孝順的重大罪狀。我被西方的糖油餅所誘惑,為了自己能更隨心所欲地吃糖油餅,我把他們都拋棄了,我的媽媽,和我的國家。
愛國是否就應該回國?我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我身居海外,自己是沒臉談愛國的。假如隻是在MSN上隨手弄出個紅心出來,出去遊行喊幾句,並且在網上敲字喧囂上一陣子,就算愛國,那這種愛也太廉價了。當我錯把它鄉為吾鄉的時候,我也知道,我是會受到懲罰的。而且,這種懲罰已經點點滴滴滲透著,無所不在了。
我媽媽,她吃了糖油餅還是哭,最後還是和兄弟姐妹們一起吃窩頭織手套了,她很高興。我沒有她那樣的悟性,所以我會被我的各種不孝內疚而痛苦。其實和親人們一起,吃窩頭應該是比自己吃糖油餅要幸福和快樂的多。所以不要說自己多麽愛國,多麽從心眼裏為祖國的命運前途擔憂吧。如果是,那就回去和兄弟姐妹們同呼吸共命運,哪怕是僅僅織了一個小小的手指頭的手套,那種愛,也要來得厚重堅固得多。
再起身,我們沿河邊走到了鬧市,繁華的街道上有很多藝術和古董小店,五光十色,琳琅滿目。我們可以走進去,把那枝白玉珠一般琉璃的燈買下來,那些豔豔的桃枝買下來,那盞紫色熏衣草的香燭買下來,都帶回裝到家裏。可是卻再也聽不到雨滴敲在平房的黑瓦上奏出的悅耳動聽,感覺不到院子裏水泥地麵漸漸滲出的那些涼濕潮氣,外麵院牆上,還有朵紫色的牽牛花正綴在綠綠的蜿蜒的藤蔓上,那是記憶裏童年的家。
可以編入範文一類,並給華人學生當讀物的。
薑小白,謝謝你誇獎。你也是很敏感的文藝青年吧。:))
好幾處文字,仿佛羽毛輕輕地有意無意地拂過心底裏某些脆弱的地方。
這幅圖畫也具有你文字的筋骨,隨意塗抹就“刻”出了韻味。
wow ... very deep ... very gao1 ... i think you should found a fen4 qing1 re-education institute. it will change and improve their lives dramatically.
我就是,你就是老鍋餅啊。:)
那個PUNNY想啃多少,我都給你留著!抱一個!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0804&postID=40919
不過我覺得他也有點兒極端就是了。
謝謝安靜的祝福。
小豐滿,你就在這兒當師姐和三豐子教我一些正確的世界觀吧。我同意這個有關世界進步的觀點,的確不能太溫情的一廂情願了。
探長,我是怕歌兒小姐又撐不住了,不是她那邊快冬天了嗎? 你們就不用謙讓啦。
歌兒,我怎麽連熱血都沒有了呢?:)
三豐子,誰批你啦,你說得很對啊,我去找其講理去。
我保證說話算數,不過這沙發可不是你讓給我的,人情不能送給你。:)
我老覺得我有的朋友的一腔愛國的熱血非常短命,遊了一次行,接了一次火炬,就完成愛國使命了,這樣的愛國當時看起來轟轟烈烈,卻實在隻不過是重在表現而已。
我以前跟我一個朋友說過愛和寵的區別,愛是感情,寵是行動,用在愛國上,我們這些在 海外的中國人,大部分人愛國的心是有的,行動卻是不多的。我們是否愛國,我們的祖國母親是不怎麽care的,反正她也得不到什麽好處,光有愛沒有行動有什麽用? 我們所謂的愛國都是為了我們自己吧?
高論啊。額以前說過並不是所有父母值得尊敬,另一方麵再壞的人也都有朋友愛人的話,被批。
歌兒,我已經把沙發讓給你了,說話要算數啊:)
媽也一樣,不能因為會生育就必須被孩子愛。你如果碰上了品格惡劣卑鄙的老板或同事,你可以選擇離開或鬥爭,就算看在錢的份上不得不忍受,也有在肚子裏罵他一萬遍的權力,起碼沒人逼你愛他。可這樣人格的人也會為人父母,他們不可能到了孩子麵前就隻剩下光輝的舔犢之情,要他們的孩子無條件地去愛,其實就是用倫理淩駕於是非了。
我出國的時候和朋友說,我是去愛國去了,因為中國資源缺乏、人口眾多,我這就去占用人家的資源了,好讓你們留在國內的負擔輕些。我給咱們海外華人找到了愛國的製高點,明亮你就此不用覺得沒臉,你有一張很大的臉呀(不過好像臉大上鏡看不好,咋辦?)
很多人不願離開故土和窮家,愛是善意的解讀。如果用冰冷的邏輯來分析一下,還可能是因為對陌生環境的恐懼和不適應。無產階級剛去掉鎖鏈的時候,都渾身不自在,恨不能把枷鎖再套回去,這好像就跟愛沒什麽關係。如果人人都留守自己的出生地、遵從父母的意誌,這個社會也就不用進步了。
結論是,海外華人都是走出固有傳統、敢於開拓新領域新天地的愛國進步人士。嘔噎!
換啥衣服啊,害的人家明亮還得分兩次回你 :)
punny, 嗬嗬,那命令你來張穿新衣服的寫真吧。你什麽時候回去來著?嗯,我有空去看看你說的這個mall吧。
老鍋餅,嗬嗬,謝謝你喜歡。我再咧嘴傻笑一會兒。我覺得吧那些當了媽媽的,責任感一下就多了,她們一下就悲愴了,她們對生命的理解更深刻吧。再加上無小名同學也是愛哭的孩子,難免你讀出這麽多東西啊。:)
我就是,嗯,我同意你說的。我後來和一個朋友聊聊,其實愛國是件很私人的感情,我這篇說得也絕對了,不好。還是歌兒更平衡一些。:)
不過,既然我們已經做出了選擇,隻有隨遇而安了。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
淒惻,恨堆積。漸別浦縈回,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裏、淚暗滴。 "
帶魚在第二天就給我踢出去了,代價是三千煩惱絲;第三天剛想來徘徊,給我踢出去了,又順便鞏固了一下,代價是3件新衣服1條新裙子。所以呢,回到家看到滿地的玩具時,饅頭的沒有,頭疼的很多。時間表排的賁滿,都懷疑等我回去前是不是來得及做完呢,嘻嘻 :)
帶你爸媽去king of prussia mall吧,很棒的
反而是這明亮,那是真搞笑,真的明亮阿!
你們姐兒幾個跟我診斷一下,我這啥毛病啊,那幾日,把那阿小名的文章給讀了個篇,就跟看那個“媽媽再愛我一次”的效果差不多,我自小就是沒心沒肺阿,我這是怎麽了?
明亮和阿小名,我都喜歡!
我就是個皮厚,我真的不怎麽愛國。還有我也不認為那些去遊行的有的人是真的愛國,現在是和平時期,要是趕上那真的要拋頭灑血的事情,沒準我還在那裏拚命,有些人肯定比我跑的快!
阿貝,你和歌兒這麽解釋安慰我一番,我也不饅頭了。其實糖油餅,窩頭什麽的也就是個比喻,我的意思是我的愛都是口頭上多,行動少。我也同意歌兒的話,我更愛我自己,相比愛國家。就像你說的,我和你差不多,我自己不算愛國的。那個我不會耿耿於懷老惦記的,隻是對於父母看他們逐漸老去,真是留不住。
南山鬆,嗯,這種失落有時很微妙,其實大多時候還都好,好在我們還沒有到在兩麵上烤受煎熬那種極端。
貓耳草,你總算出來講幾句了,這幾天埋頭作詩啦?我照著你的意思做吧。:)
紅月,讚一個。沒有困惑的生活就是安心的好生活吧。
阿小豐,嗯,我是沒做過母親,不知每個年代母親的苦惱和艱難。想起來你們有次爭論殺嬰的事情了。唉。
歌兒,好像大家都讚同你呦。換了新衣服是不一樣啦。:)))
少年酬遠誌,踏歌長路行;
寰宇多阻重,兒立心思去;
親人憶少時,何處尋我家?
沒有你們的困惑
老媽老爸總是在我身邊,盡管有時要吃窩頭
這也是有時候讓我感到很困惑的地方。母女麽,但其實母親年輕時候,很多事情我們都不知道。
你剛出來的時候肯定過的也不如現在這麽滋潤,也沒有貴族小奔開,那個時候你堅持下來了,現在有好日子過了,待在國外也無可厚非。祖國嘛,就好像生自己養自己的親媽,雖然長大了也許要嫁人離開家,愛媽還是要愛的,無論她是貧窮還是醜陋還是自私自利還是謊話連篇,自己的媽永遠還都是媽,我們可以不向媽學習,不跟媽一般見識,甚至不跟她一起生活,但要有人罵她,我們肯定是要站起來跳著腳的罵回去的。
所以我覺得身居海外並不一定就不能愛國,隻不過我們更愛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