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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 鳥 西 飛

(2007-06-16 16:17:30) 下一個
鳥 西 飛

“南麟酒家”在某市開幕了。聽說生意興隆,其門若市。老板曾長發是我“十年窗下捱麵豉”的老友,於是,乘假日之便,約同王八股、蠱惑全、八卦珍驅車去祝賀一番。

“南麟酒家”確實是規模宏偉,裝修華麗,氣派堂皇。大廳正中懸掛著一個麒麟徽號,活靈活現,十分醒目。夜幕剛低垂,早已高朋滿座,一片興旺景象,使其他餐館變得慘淡無光,俯首稱臣。

老板曾長發見一班落雨擔遮——“死擋”(黨)到,喜出望外,馬上接待到二樓貴賓廳。

“恭喜!恭喜!你現在是‘真’長發啦,升孔夫子啦!”我迫不及待地說。

“全靠親朋關照!來個法國蝸牛、龍蝦、魚翅加茅台酒如何?咱們痛飲一番!”曾長發的兩撇須一抖,興奮地說。

“子曰:‘民以食為天’,善哉!善哉!”王八股衝口而出。

“不!來個龍、虎、鳳、麵包加白開水。如無虎,來個龍、鳳亦好,‘龍鳳呈祥’嘛!曾記否,老而不潑水,淚灑歐洲。”我此語一出,在座惘然。

曾長發突然哈哈大笑,一拳打在我肩膀上說:“好!照辦!”就下樓準備菜式去了。

“住口!現在是喜慶時刻,什麽淚灑歐洲,誰是孔夫子?誰是老而不?黏線呀!毛主席說:‘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你卻說:‘曾(讀增音)記否,老而不潑水,淚灑歐洲。’想修正呀?!”八卦珍氣急敗壞地說。

“問問王八 ——股就知道啦!”蠱惑全確實蠱惑,把“股”字分開來細聲說。

“麒麟,騎麟,能騎麟者,孔子而已,豈有他哉!此名貼切,何用切磋,爾知之乎?子曰:‘老而不死不是為賊!’此聖語一出,人皆以死求之,老而不欲死者,皆升天去,改名聖、仙、神、佛,蓋不欲在地為賊也,故後世有‘寧死不屈’之詞。 ”王八股信口開河,說個沒完。

此時曾長發已端菜上來。我使個眼色,學著八卦珍的口吻說:“住口!現在是喜慶時刻!”大家鴉雀無聲。

回家的路上,經不起他們再三追問,我隻好叫他們洗耳恭聽:

“六年前,曾長發帶了妻兒從柬埔寨空身逃難來法,他在世叔家落腳。以前曾長發之父在柬埔寨富甲一方。那時,此世叔在曾家出出入入,哥前嫂後的,是個典型‘托派’兼食客。在朗諾時期,此君曾遇難,幸得曾父營救才脫險。此君後來隨子女來法,其子女在某省開了間“龍鳳餐廳”,也可說是撈得風生水起。曾長發未到前,此世叔滿口歡迎之詞,可是曾住上三四天就說什麽‘相見好,同住難’呀的:‘我們不是很親的親戚,你住在此,怕別人非議。’這些曾都沒介意,因為曾隻想呆一頭半月,辦好居留手續就走。但最使曾費解的是:‘你兒子在此讀書,怕成績不好,影響我家聲譽,因為我孫兒成績都拔尖,學校對我家的印象很好!’”

“豈有此理,難道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仔打地洞’?他們的子孫是龍鳳,人家的兒子是老鼠?!”八卦珍生氣地說。

“難怪他們的餐廳叫‘龍鳳’了。”蠱惑全插嘴。

“最使曾難堪的是,那世叔竟說:‘東鳥西飛,遍地鳳凰難下足。’還問曾懂不懂意思,懂不懂對下聯?”

“這個老而不何止是潑冷水,簡直是譏笑與侮辱。”珍說。

“‘士可殺,不可辱’。當晚曾長發氣得黯然下淚。第二天清早,曾對老鳳凰說:‘我想了一晚,對不出下聯,等我過五年或十年懂得對時,再稟告您老人家。’說完,就卷起背包出巴黎同我一起捱麵包,喝白開水。”

“這就是曾長發‘淚灑歐洲’及食‘龍鳳餐’的來由?真抵死,剛才弄得我們喝白開水!”八卦珍恍然大悟。

“為了盡快安頓好家庭,曾長發做過建築工人,雜貨店什工……可是那些老板滿口答應打工票,但到試工期滿就解雇。有個越南老板,看準了曾的心情,肯打工票,但一定要簽一年合同,中途不得反悔毀約,工錢壓得很低。曾明知是給別人揾笨,但為了生存立足,隻好硬著頭皮簽約。慘矣!這張‘賣身契’一簽,就像孫悟空帶上緊咒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天工作十三、十四個小時,不停地洗數千個‘大餅’(碗碟),弄得他腰酸、骨痛、手爛、腳腫,還不時被老板喝罵。他住在郊區,每晚要深夜十二點過後才回到家,清早就要趕去開工,不見天日,兒女不見父麵,頭腦整天昏暈,廚房的油煙熏得他金睛火眼,喘不過氣來。不到幾個月,‘冬瓜’發變成‘馬騮’發。”

“真是無日不昏暈,長吸油煙,人比黃花瘦!”王八股出口成文地笑說。

“但當曾長發想起‘東鳥西飛’時,就有股無窮的力量。他幹脆將自己的名字改成‘東鳥’,‘鳥’字不好聽,就用諧音‘曉’字,變成‘東曉’。”

“改得好!‘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隻緣怕遲到’。”王八股得意地說。

“你又修正呀!”八卦珍馬上說。

“曾長發深深地體會到,要解除盲、聾、跛、啞,期待日後有所發展,一定要識法文及識駕駛汽車。他就利用一切機會,向這兩方麵進攻。到契約期滿,脫離苦海,重見天日之後,他就轉到製衣行業。‘衣車一響,葡萄萬兩(指一元法郎硬幣)’,他倆夫妻拚命幹活。到社會黨上台時,那位老板朋友看不清形勢,以為‘共產’即將實行,將那製衣廠半賣半送地讓給他,真是冷手執個熱煎堆!”

“所以國內要讀《政治經濟學》,搞經濟不懂政治怎行!”八卦珍說。

“勿插嘴!八婆!言必扣修正,言必稱馬列!”王八股惱怒地說。

“這時曾長發將製衣廠改名‘鳳凰’。他駕車接送貨,老婆鎮廠,內外分工,井井有條。貨源充足,車輪滾滾,日夜趕貨,生意滔滔,想唔發都幾難!”

“我們幾位初到貴境時,多得他接待,安排在他製衣廠工作,算他夠老友。”蠱惑全說。

“最近他又向飲食業進軍,還有更宏偉的計劃在後頭呢!”

各人聽完這秘密後,對我們的孔夫子曾長發不期然肅然起敬。

這時,汽車已進入市區,八卦珍又追問起“南麟酒家”字號的來由。

王八股不耐煩地說:“夫複多言,謎底已穿!‘東鳥西飛’之下聯是什麽,你不知嗎?傻婆!”

“啊!原來如此!”八卦珍如夢初醒。

“太好了,有種的。曾長發隻用了六年時間,就以實際行動對通下聯。咱們就用這副對聯登報賀他!”蠱惑全提議,大家一致讚同。

在驅車上報館的路上,王八股認為不夠勁,還要為這對聯加一條橫額。

過幾天,報上就登出祝賀“南麟酒家”開幕的巨幅奇特賀聯:

東鳥西飛,遍地鳳凰難下足;

南麟北走,滿山虎豹盡低頭。

橫額是: 財長長長長長長長長長發。

( 1983年12月15日 作於巴黎 原載《歐洲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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