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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蕭功秦:急診室效應與大國之難

(2009-07-29 16:28:22) 下一個
  
  記得10年前,在戊戌變法100周年的時候,筆者提出過一個觀點:中國要特別警惕出現“急診室效應”。

  什麽叫“急診室效應”?當長期不改革,一個人變成危重病人的時候,送到急診室,醫生有兩種意見,一種是必須動大手術,不動手術這個人就要死了,因為病太重了。另一種意見說病人抵抗力太弱了,不能動大手術,一動手術他就要死了。動手術也要死,不動手術也要死,兩種意見都對,但這兩種意見是一對悖論。

  第一種我們叫做激進派醫生,第二種叫保守派醫生。激進派和保守派都抓住了問題的本質,但都無法解決問題。這才是真正的困難。要避免這個問題,必須不失時機地進行改革。但從這10年的形勢看來,筆者當時的擔心不幸應驗了,心中怎不悵然?

  由於存在較多社會不公問題,動不了手來解決,社會的矛盾不斷尖銳化,對立情緒嚴重。現在解決問題的難度越來越大。尤其是這兩年,受經濟情況影響,政府陷入兩難之中。一個鄧玉嬌案最後變成一件影響力巨大的事件。如果我們從上世紀90年代後期就對公民社會的發育多加關注和引導的話,問題可能要好一些。現在從政府的角度去考慮,要承認公民社會,首先出現的會是對立性組織,但是不走這條路的話,又很危險。這是一個兩難。另一個兩難是政府對官員的約束能力非常弱,第三者又發揮不出多大作用。

  筆者和“危機派”的觀點還是有差異的。總的來說,這些年發展還是不錯的,國家的力量和組織能力還很強,中產階級發展也比較快,整體上誰也不希望大亂,民工也不希望亂。沒有誰希望成為絕望階層,這是個好事情,說明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的共識還是存在的。適當進行政府改革,把嚴重的問題緩解下來,還是有可能的。

  中國是一個大國,小船好調頭,大船很難掉頭,牽一發而動全身,應該充分理解它的困難,給政府更多的時間。說實在話,走到這一步也不容易。蘇聯模式的代價太大了,事實證明,蘇聯解體之後,社會沒有因為建立民主政治就安定下來,兩極分化的問題更加嚴重。

  地方“蘇丹化”

  筆者始終無法理解的一個現象是,縣一級的公、檢、法的經費完全是地方供給的,也就是把地方的公、檢、法完全置於縣政府的手裏,一直沒有分開。

  這是一種最落後的製度。在中國傳統社會裏都知道要竭力避免這種情況。巡按使、監察使這些巡視地方、監察地方的官員,其官薪和任免都掌握在朝廷手裏,它是一個垂直的係統,和地方完全沒有關係,才能夠超越地方利益,發出正確信息,進行有效監督。古人早就注意到的問題,為什麽現在一直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不能解決?為什麽難度就那麽大呢?而且要改變這個事情的時候,在地方遭到的反對聲音就越來越大,地方政府覺得,自己掌握這個權力實在太重要了。

  這是很明顯的,比如一個縣委書記,他要幹一件壞事情,他會找黑社會去做,因為黑社會有求於他,黑社會搞砸了,他讓公安去解決,公安解決不了,讓檢察院解決,檢察院解決不了,讓法院去解決。他有四道關口,這是多麽大的安全係數。實在解決不了,他下麵還有保底,上麵還有保護人。這種結構可稱作“比附網結構 ”。公檢法成了“比附網結構”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

  筆者記得,改革初期中央領導已經注意過這個現象。有一位領導人說,我們縣委裏麵近親繁殖現象已經很嚴重了,有個笑話說,縣委開會,一個常委說,“俺同意俺二舅的意見。”但這個問題一直到現在、30年了都沒有解決,反而盤根錯節,進一步發展,形成了一種中國式的地方“蘇丹化”現象。

  “蘇丹化政權”是一個政治學術語,指政權的權力運作是任意的,官員把自己的管理範圍當作私產,利用一種朋黨的方法進行統治,形成比附網結構來自我保護,從而導致非法行為的收益極大、成本極低、風險極小。這種體製隨著市場經濟的發育,更加明顯,因為它的機會更多。解決這種情況,在西方很多國家有一些有利的條件,比如法治約束、公民社會、市場組織、非政府組織等,但在中國都不具備。目前我們正在受這種現象越來越嚴重的困擾,反而形成了一種尾大不掉的局麵。

  一個生意人曾對筆者說,現在共產黨的官員是曆史上最好的官員,我問為什麽這麽說,他說現在官員想的都是招商引資,想的是把企業拉過去發展當地的經濟,他說共產黨執政之後從來沒有這樣做過,能夠把當地的經濟搞上去,是多麽好的事情。整個行政部門完全動員起來了,要見一個縣委書記,當天就可以見。筆者在台灣的時候,也有台商跟我說,中共搞起經濟來,也像野戰軍一樣,聯合辦公,圖章一氣敲過來,速度之快,是前所未見的,怪不得經濟發展這麽快。

  這當然也是兩麵刃。因為高效率的一個原因是老百姓的談判地位很低。權力很大,效率很高,幹好事容易,製度跟不上的時候,人皆有之的幽暗麵、自私心就有很大空間自行其是。但還是有機會保證效率的同時限製其負麵效應。比如資產評估權,如果能夠公開,可以避免最壞的事情發生。明明是3000萬的礦山,你100萬就賣給人了,如果是一個比較公開的環境,根本拿不出這個方案來。現實中卻“大呼隆”,一下子開放資產評估權,馬上就造成大量的腐敗。一窩蜂,不這麽幹的倒成了傻瓜。

  幾年以前,筆者碰到一個大老板,他說,我都不好意思,國有資產評估然後賣給我們,實在太便宜了。他拿到這些好處,當然要分給那些官員。當時的決策顯然有問題,其實並不是必然要走到這條路上來。當時有機會做得更好,不要那麽快,不要那麽“大躍進”,不要一下子鋪開來。

  在一個公民社會或者說傳統的市民社會極度缺乏的環境裏麵,市場經濟將會極大地刺激地方保護網的形成。現在改革的難度真的很大。

  “白老鼠過迷宮”

  在常態下,官僚文化的特點是喜歡平庸。官僚對於政治的穩定和經濟發展是不可缺少的,它是秩序的建構者和執行者,我們那麽需要秩序,所以官僚不可缺少。

  但是中國處在過渡時期,又需要一種創新精神。這就形成了一種矛盾。官僚某種意義上有一種特殊的反淘汰機製。其特點就是要把有棱角的人去掉。所謂的官僚病,就是指它喜歡平庸的人,在我們這個時代最需要創新的時候,官僚文化難以提供這種創新,隻有在特殊情況下、絕地反擊的時候,官僚體製才會產生一些特殊的人物,但那個時代一過去,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任何轉型都是不完美的。在市場化的過程中,所有的民族、國家,都會出現一個腐敗和兩極分化的“事故高發地段”。18世紀的英國、19世紀的美國,都是它們曆史上最腐敗的時期,但是它們都解決了。中國也應該從曆史上看到信心,以試錯的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製度不能靠在頭腦裏憑空設計,製度設計是一個試錯的結果,筆者比喻為“白老鼠過迷宮”。白老鼠要走出迷宮,它的智慧是不夠的,它的信息也是不夠的,它不是預先設計出一個最佳的走出迷宮的道路,它是在不斷的碰撞當中,找到一條走出迷宮的道路。這就是試錯。

  中國的政府應該特別容忍有試錯的機會,通過試錯來解決問題。不允許試錯是不可能憑空想出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的。關鍵是試錯的機製要發達;要允許人家犯錯誤,允許彈性的考慮,而不是用簡單的一刀切的辦法來限製別人。

  但眼下試錯的動力在遞減。改革之初,兩個勞動力的工分還不如一個雞蛋,已經走上了一條絕路,那時候的改革是絕地反擊。而今天由於既得利益集團的阻撓,改革的動力在遞減,加上社會漸入小康,和上世紀80年代相比,民間力量參與政治進程、推動改革的能力也在遞減。

  中國的老百姓從小接受的是革命文化的熏陶,沒有懂得談判的可能性,一旦和政府發生對立,就是你死我活,逼得政府沒有退路,不得不用強製手段,越強製反而越強化民眾的道義感。為什麽多年來就這樣?因為你沒有試錯機製,意識形態創新能力薄弱,沒有任何新的話語。

  找回常識理性

  筆者提倡一種常識理性和世俗理性,也即超越意識形態的、超越教條的思考方式,它追求一種合適的方法來解決問題,以達到一個有效的目標。常識理性能讓人們擺脫憤青情結,形成健康的民間製衡力量。一旦他們參與政治生活,就會形成一個有力的製約。

  這種常識理性是中國所缺乏的。包括現在的“新左派”和“自由派”的爭論當中,很大程度上可以看到意識形態的影子。後者假定西方有一個很好的製度,我們之所以搞不好,就是沒有按這個製度辦事,把這個製度變成了一種信仰。這種製度在曆史上是怎麽產生的,它需要哪些條件,為什麽落後國家實施西方的民主製度有很多失敗的例子,都不考慮。這種思維方式就是意識形態思維。前者的問題同樣嚴重。

  重新梳理100年來的曆史需要常識理性。為什麽清末新政失敗?為什麽立憲運動失敗?為什麽辛亥革命失敗?為什麽袁世凱的威權政治一度能夠保證社會秩序,最後還是失去了控製?為什麽紅色革命一度那麽具有凝聚力,最後會走向極左的道路?根據當時的條件、環境,從常識理性去梳理這些問題,這種梳理反過來有利於理解中國當代問題。

  理解現實問題也需要常識理性的幫助,不要走到另外一種意識形態的怪圈。中國首先要解決的問題是重建公民社會。從曆史上來說,所有的國家、民族,古今中外,都存在中間的社會組織,民眾在社會中間組織中受到規範,由這個中間組織來和官府進行談判。在中國古代,有宗法組織、有士紳階層,在近代有公民社會,有工會、農會、企業家協會,都是有一個中間組織。

  中國當代的情況是什麽樣的呢?1949年之後,所有的中間組織都取消掉了,隻有政府和民眾的結合。民眾生活在一個黨的基層組織裏麵,沒有一個公民社會,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社會利益多元化已經出現了,經濟和社會的多元化需要社會組織的多元化,但公民組織作為一個社會製度始終沒有跟上來,始終是滯後的。為什麽沒有跟上來呢?可能政府害怕這個東西形成對抗政府的不穩定因素。一旦發生問題,政府麵對的就是一個沒有組織的、烏合之眾的個體。這種個體一旦受到某種力量的誘導,就會走向對抗。

  這就是筆者現在比較擔心的情形。中國要避免民粹主義的前景,眼下比較好的辦法是讓老百姓在社區當中獲得民主的訓練。老百姓在自己生活的環境當中,獲得民主的經驗,才能夠在未來的政治生活當中,謹慎地使用自己的權力。

  公民社會的發育,我們已經看到了它的正麵意義。尤其是在汶川大地震時,很多公益組織都存在並且有效地運作了。政府對此還有很多疑慮,但砍掉有形的組織,砍不掉無形的東西。不讓它存在,黑社會和地下宗教組織就會來接管、整合這種力量。這些問題都是中國未來社會發展過程中很嚴重的問題。


2009-7-27 來源:南風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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