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凶

那個佝僂的背影上, 那些縱橫的皺紋中, 究竟承載著多少對妻子的思念和對兒子的疼愛?

當蹣跚的腳步從我的視線中漸行漸遠, 兩年前的那段時間又拉回到我的眼前, 愈來愈清晰.

那段時間我經常觀察那個男人，試圖從他的言談舉止中找出他行凶的證據。在他經過的路上偽裝巧遇，在他與別人交談時借故停留。。。然而總是徒勞無功。

那段時間這個可憐的男人和他不足七歲的兒子不僅成了街頭巷尾的話題而且還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家家戶戶的飯桌, 甚至一度引發了無數次麵紅耳赤的爭執。

這一切都發生在他的妻子被謀殺之後。

那是一個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的周日，天氣晴朗，陽光明媚。四樓年輕的少婦抱著被褥上了露台，準備曬一曬，在五樓還和收拾煤球的居委會主任大媽嘮了幾句嗑。誰知剛從七樓上去就連滾帶爬驚惶惶地下來了，險些背過氣去。

“ 殺人啦, 上麵殺人啦 ……” 拽著主任大媽的胳膊, 少婦瘋了一樣的狂叫.

這種爆炸性新聞一向是隨風走的，不一會兒樓下就聚滿了人。女人們是不敢上去看的，男人們有想上去的不是被妻子就是被老娘再不就是被孩子扯住了。似乎有個殘暴的殺人犯依然躲在上麵一樣。

當少婦驚魂稍定結結巴巴說出那個死者, 就是被人勒死在樓頂煙囪旁的那個女人, 應該是一樓三口之家的主婦時，警察也到了。這時人們開始後悔為什麽剛才不先上去看個究竟，因為警察一來就封鎖了了上去的路。

看著男人和他妻子的屍體一起被警察帶走，人們才恍然大悟過來，看不出這個平日裏笑咪咪的家夥原來會殺人? 殺的還是自己的妻子?

接下來, 人們就沒時間再奇怪. 他們紮堆分群地忙著做推論, 揭疑點, 重組案情: 某月某日有人曾聽見這對夫妻吵架, 連東西都摔了. 某月某日有人曾看見死者哭著離家去上班. 某年某月有人曾遇著男人鬼鬼祟祟在露台溜躂 …因此種種, 想必這般. 直講到那家學繪畫的孩子子從藝校回來方罷.

孩子被主任大媽暫時收留在家裏，一時間主任家裏添了許多客人，且幾乎都帶了孩子喜歡吃的糕點零食來，大家對這個孩子的同情是顯而易見的，大家不約而同地張開了嘴想問些什麽，可又都不約而同地歎口氣就咽下去了，怎麽說都沒有人忍心去刺激一個孩子，他們的眼神看他的時候很無奈很憂愁，可憐的孩子就要沒有爸爸媽媽了，就這麽成了孤兒了，到這裏他們幾乎忍耐不住地要問孩子有什麽親戚沒有，最後還是忍住了。取而代之的還是搖頭，歎氣。

人們因著這突發事件對這孩子陡起的同情很多就隨著男人的回來煙消雲散了，他們又在忙著想著真凶到底是誰了。是的，天還沒黑，路燈還沒亮，男人就沉沉穩穩地走回來。

人們有些放心又稍微有些失望 .

之後是近一個多月的調查，幾乎每個人都被問了話，有的被叫去警局，多數就在家裏或者街上某個角落。具體情節和電視劇裏大致相似：你某某時間在做什麽？和誰在一起？你認識某某人嗎？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什麽時候？你是否了解她？你知道她和什麽人有過矛盾嗎？諸如此類。。。

男人的臉上竟然是帶著笑容的，雖然不是那麽燦爛，雖然透著些苦澀, 但畢竟是笑著的. 他像往常一樣進進出出: 買菜做飯, 掃地洗衣倒垃圾, 他還像往常一樣每天傍晚和孩子在樓下悠閑地打著羽毛球，似乎凶殺案和他們毫無瓜葛。孩子熱了，順手把外套脫下擲在地上。袖上的孝章就那麽隨隨便便的在地上靜默著。男人的眼光中有痛楚隱隱閃過.

男人的沉默與這個家庭的平靜, 使左鄰右舍們越來越懷疑是他殺了他的妻，我甚至也在心裏編撰過他殺妻的理由和過程，盡管我害怕，然而我還是依然去猜想著 .

每一個人都從禮貌上抑製住不去問其中的情由，可每一個人都憋不住的到處打聽, 想法知道的更多一點。在男人水潑不入的密封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孩子, 似乎這是唯一可以讓他們破案的線索. 那股湧動在心底的正義感已經讓他們已不再考慮這樣對待一孩子是否得當.

男人像感覺到秋風那樣自然的感覺到了, 他像母雞護雞仔似的緊緊守護著他的孩子. 早送晚接, 同行同止, 說說笑笑. 既沒給人機會, 又沒讓孩子煩惱.

這還不算, 大約三個星期之後, 男人和孩子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仿佛像皮擦擦過的筆記, 隻餘淡淡的痕跡, 字已不知所蹤.

到此為止, 這件事以當事人搬家遠遁暫告一段落, 無論多少人心有不甘, 也無濟於事.

案情懸而未決, 掛在警局, 也掛在人們心上.

偶爾提起, 人們會直接說那個殺了老婆的怎樣怎樣, 嚴重質疑斷案人員的辦事能力和責任心, 甚至於有人幹脆含沙射影說重金之下, 自然有人包庇活的, 無視死的.

大約兩年後的今天, 我陪朋友去刑警大隊找她堂哥, 意外地看見男人也在. 隻隔了七百多天, 他的變化已然不少, 黑了瘦了腰還彎了老狀已現. 我注視他的同時他看見了我, 溫和一笑讓我一下子想起了他的兒子.

他剛轉過身去, 我就迫不及待地打聽他在這兒出現的原因, 時移事依, 我對他的“興趣”竟是絲毫未減.

令我可以長抒一口氣的是: 那件案子終於破了, 他妻子終於能瞑目了. 他也終於卸下了沉重的負荷.

凶手是個慣偷, 從露台逃走時, 被他妻子發現, 情急之下用電線勒她致死.

原來竟然這麽簡單.



安靜隨筆於2007-01-02

[簡妮真人]

人間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