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安靜

世事煩亂多憂,外不能省其身,內不能察其誌,啾啾然無以排擾,唯有素筆書胸臆。字裏藏廬焚香,心內淡然飄遠。采丹青渲雅意,握點滴現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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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烈婢 刹那芳華(二)

(2005-07-28 14:55:07) 下一個







茫然不自知----金釧

好像有一首歌叫:“別問我是誰”,別人問不問其實並不打緊,關鍵是自己得知道自己是誰,不然就一定會有麻煩。紅樓夢裏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還真不少,金釧便是其中之一。

金釧姓白,和妹妹玉釧同為賈寶玉之母王夫人的丫環。釧者,鐲也,腕之飾物,鬆則易脫落,緊則受束縛。惟有得當了才能使人舒適。而顯然,金釧令她的主人非常的不舒服,所以她才會被毫不留情地丟棄。

曹公在水做的剔透女兒群中塑造這樣一個人物是很有深意的,賜她的名字和薛大姑娘的名字原是一對:寶釵VS金釧。白與“雪”也是相輔相成。所以有人說她是寶釵的影子,注定要與寶玉有一番糾纏。一直以來,我很是為她悲哀。因為無論品貌如何,她終究隻是個鋪墊。作者刻畫她短暫的一生就是為了反襯別人。“金釧”這個名字是為了反襯“寶釵”;而名字前麵貫一拗口的“白”姓,又是為了反襯妹妹“玉釧”。她的輕浮反襯了寶玉的荒唐;她的被逐反襯了王夫人的殘酷;她的無助反襯眾口鑠金的力道;她的赴死反襯了寶釵的冷漠;她這慘淡一生反襯了她處在一個需要步步小心,時時在意的環境下,然而她卻茫茫然而不自知。這一點不知尚且無礙,關鍵是她貼身伺候王夫人十多年,竟不能洞察主人的心意,行事不檢點,出言不謹慎。與其說她不省事,倒不如直斥她愚笨來的幹脆。

金釧必定是極美的,否則埋在姹紫嫣紅中的寶二爺也不會見了她就有些戀戀不舍的(第三十回),又在第四十三回的追祭中把她暗比成洛神了。第七場裏在與香菱,周瑞家的閑話中她恬淡出場不見一絲張揚。在第三十一回湘雲贈四大首席丫環絳紋戒指時,她的名字赫然在內,足見其地位之高。第二十三回老爺喚寶玉,寶玉無可奈何戰戰兢兢地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地蹭到門口。一眾丫環皆含笑不語,惟有金釧上前一把拉住寶玉,悄悄地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這會子可吃不吃了?"這可真是不識大體了,取笑也不挑時候,何況和爺們說這些個話本身就犯了王夫人的大忌,這一段既為她被逐出上房埋下了伏筆,又為寶玉會調戲她做了注腳。再看第三十回: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麽!金簪子掉在井裏頭, 有你的隻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裏拿環哥兒同彩雲去。”金簪落井的比喻是否為了對應她的落井求死就不必深究了,拿環哥和彩雲做什麽?無疑也是主子們所不能容的苟且之事了。這就該問問她了:“可還知道自己是誰嗎?”王夫人咫尺在臥,她就這樣公然與少主人調笑,身為女孩輕佻不自重,身為下人逾矩不自律。那麽縱然落得個淒涼結局,又能怨得誰來?盡管大家都知道寶玉是禍首,但是誰又能期望王夫人能大義責子?盡管大家都知道王夫人懲罰得太過嚴重,但是誰能期望一個母親能繼續留用一個“教壞了兒子的輕薄女孩”?盡管是她一個人承擔了兩人胡鬧的後果,正應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話,誰讓她忘了自己是誰?寶玉做得就等於她也能做得嗎?寶玉喜歡胡鬧她就一定要陪他胡鬧嗎?寶玉自不會為她的含辱一死承受一絲一毫的寂寞無依,但是他可會為自己的放浪形骸承受一點一滴的心靈負荷?

我在第三十二回裏那婆子的述說中,想象著一個哭天哭地的金釧;想象著她是怎樣的一種孤獨;想象著她是怎樣的一份苦楚;想象著她是怎樣的一腔怨忿;想象著她是怎樣的一懷悔恨。她抱著辛酸頂著屈辱從冰涼的井台上輕輕飄落,一縷香魂散後,她母親還要捧著太太賞的五十兩銀子去拜謝天恩。

痛哉金釧,不忍再去責怪你的不自知,因為想說怨你太不容易。

金釧雖死,生活卻仍在繼續。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第三十六回裏:鳳姐請示太太再找一個丫環補金釧的缺,以便發放月錢。王夫人聽了,又想一想,道:"也罷,這個分例隻管關了來,不用補人,就把這一兩銀子給他妹妹玉釧兒罷.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場,沒個好結果,剩下他妹妹跟著我,吃個雙分子也不為過逾了."鳳姐答應著,回頭找玉釧兒,笑道: "大喜,大喜."玉釧兒過來磕了頭. 唉,既然如此何必當初,為何不在人在時給她一點點憐惜,一點點機會呢?可憐的玉釧,她的心一定在滴血,她拿著姐姐用命換來的一兩銀子,還要接受賀喜,還要磕頭謝恩。倘使能夠選擇,相信她一定希望姐姐活轉過來。一兩銀子成了一個少女心上永遠的痛,也永遠抹平了一個主子短暫的不安。

更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在第四十四回裏:寶玉這邊剛祭奠完跳井的金釧,還家後戲台上<<荊釵記>>的“男祭”一折正演得如火如荼。王十朋江邊拜祭投江的妻子。黛玉說道:“這王十朋也不通得很,不管在那裏祭一祭罷了,必定跑到江邊子上來作什麽!俗語說‘睹物思人',天下的水總歸一源,不拘那裏的水舀一碗看著哭去,也就盡情了.”而寶玉恰恰就是秉承這個原則在水仙庵的井台上點燃了那兩星沉速。由此可見寶黛的相互鍾情才是心有靈犀,金釧不過是一個偶爾調笑一下的丫頭罷了,連死後祭一祭都不能公然行事。

金釧之死何其可悲,直若鴻羽輕無物,任風吹去渺無蹤。



安靜隨筆於早年,整改於2005年7月28日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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