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
孤帆遠影, 一陣風, 來去無蹤
一夜風疏雨驟，心裏琢磨著明天去哪裏行山，常有人問我香港還有哪座山未行過，答曰行過幾十座，但是未入青山。香港話“入青山” 暗喻“ 線”, 即神精病, 皆因青山下有座精神病院叫作青山醫院。都說“好雨知時節”，我就趁這好時節入一入青山。
先是頂著淅瀝瀝的細雨乘61X巴士到屯門西鐵總站，甫下車，卻見四周煙雨蒙 ，烏雲低壓，兩旁高樓被逼得喘不過氣來，後麵的高山也無蹤影了。我初來乍到, 一時辨不了方向。向西鐵的公關詢問杯渡路過河的方向，他卻說不知道，更不知道有條屯門河就在他身邊，回程時我發現原來西鐵站就架在這屯門河上，占了一截三分之二還多的河麵。西鐵安排此等素質的人員在巴士站做公關推廣服務，真是太差勁了。
順著杯渡路橫過屯門河，穿過一座座“邊緣化”了的工廠大廈，左拐可見對麵香港專業教育學院屯門分校的大門，再向前走不遠有一座大教堂，沿著教堂旁邊的馬路直上，就已見到青山上雲霧繚繞，風雲變幻。
指示牌指著青山古寺的方向，沿青山寺道直入，指示牌上的一對海豚，在此顯得格格不入，滑稽可笑。路口有屍羅精舍、青山佛教學校，途中可見彌陀閣、安養精舍、至和堂等，有的大門深鎖，有的告示“私家重地，閑人免進，內有惡犬”，看來裏麵是沒有甚麽菩薩了。不過路邊倒有一小石碑曰 “喃無消災延壽藥師佛”，一旁是觀音、笑口佛和成列垃圾桶共存，不知成何體統，不敢恭維。
經過石門牌坊，橫額“香海名山”，看來有些年代了，不知是不是在青山寺開山建寺時就樹立起來的。背麵題的是 “回頭是岸”，可巧有兩人走過，其中一人梗係 “倒著走” 過牌坊，偏偏不回頭。
青山禪院，可能是香港最早的寺院，規模很小，年久失修，顯得滿目瘡痍，比起路口的大教堂遜色多了，可喜的是現在搭了不少鐵架子正在翻新維修, 連支柱和主梁都改用鋼鐵了, 不知日後菩薩經過此地時是否習慣這鋼筋鐵骨的行宮了。從未見過如此窄小且殘破的大雄寶殿，有點風燭殘年的樣子，倒是功德叢林牆上的大象雕塑和偉陀殿的將軍佛像令我印象深刻，再就是葉恭卓先生題寫的 “得渡” 二字橫匾高掛，匾下一位婦人正在喂三蘋大狗，怪哉！
整個寺院冷冷清清，遊人寥寥無幾，也不見住持，偌大的齋堂今天更是空蕩蕩的，連幾張桌子都疊起來了，要不是雨天，可能也蠻熱鬧的。穿過齋堂，有一座達摩塑像，工藝粗糙。拾階而上，先見杯渡岩，並刻有“高山第一”，青山原名又叫做杯渡山，在香港境內也排不上第一高山，不知此語何所指。接著是“千處祈求千處應，萬方誠敬萬方靈” 的觀音閣，正中擺放著象徵性的“千手觀音”，可隔壁還有一狹窄的小間又擺著一尊觀音，似乎有點唐突。
雨一直下個不停，我慢吞吞地閑逛著，希望雨停後才上青山，來個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清”的真實感受。信步來到掛著“閑人止步” 的石級前，還是忍不住要上前探個究竟，一條長藤從高處下垂，好像吊死鬼的繩索，在雨林中晃悠晃悠，落在傘麵上的雨點，一陣冷風吹來，更加密集地滴滴答答和著樹枝竹枝的搖曳聲，催命似的，令人陡起雞皮疙瘩，毫無“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詩境。繞過一座堆砌的石塚，站在“萬境如如”的石門前，往內探探頭，匆匆拍了兩張照片便迅速撤退。我原以為這名山古寺的林聲雨聲應和著天籟梵音，奏出一曲澄心明性的樂章，絲絲入耳，而此時此刻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從可笑的海豚指示一路到此，絲毫沒有青山古刹那種內含宏大、莊嚴幽深的感覺，和原有心中所想像的相去甚遠，多少有點失落的滋味。
出了青山寺，便沿著登山石級，蜿蜒而上，連續八九百級是新修不久、砌得很好的石級。抬頭望青山，霧走雲低，鳥瞰屯門市區，煙雨迷漫，上下一片蒙 。過了第一個雷達信號站，就是天然的石級古道，午後的雨下得更大了，風也刮得更猛，好幾次雨傘都被吹翻了鍋，傘柄還多次敲在我的額頭上。能見度也越來越低，在一個拐角上，前方突然蹦蹦跳跳閃出一位赤裸上身的“真命童子”，告訴我上到山頂至少還有三分之一的路，據說全程有四千多梯級，我不大相信，沿路數到這裏才大約一千四百級，總的算起來也不過兩千多吧，不過迷蒙間我也數丟了。
我已無心體會風雨聲為我即興演奏出的韻律，整個人完全沉浸在雨水和汗水裏，臉上冒出的熱氣自然地融和到雲霧裏，飛灰煙滅。當能見度大約隻有三五米時，我知道快到山頂了，山坳上隱約出現了一座亭子的倩影，後來才知道叫做“韓陵片石”亭，三兩步來到亭前，狂風陣陣呼嘯，似乎要把我連人帶傘一起卷到山穀裏, 比金三旬登上濟洲島山頂的情景, 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得不收起小傘，頂著風雨左拐登上583米的青山頂，標高柱屹立在兩座信號站鐵絲網的重重包圍中，任你東南西北風，堅定不移。
眼前一片蒼茫，我退回山坳，朝北麵的另一個山頭走去，山頂的石頭突然露出猙獰的麵目，你要走近了貼著她，心裏才踏實。穿過另一座信號站後，539米的標高柱也在煙雨中顯露出來。沒多久來到一個交叉路口，每條山路隻露出三五米，就在你眼前消失，頭上烏雲壓頂，身邊煙霧繚繞，除了腳還踏著實地，彷佛整座大山都隱退了，第一次到了青山卻見不著青山，一絲惆悵悄然掠過心頭，我也不願就此被她吞噬，遂決定原路撤退，哪裏來還是哪裏去。
順利回到青山禪寺門口，雨繼續下著，風繼續吼著，雖然沒有完成預定的行程，但得菩薩保佑，心中安然。有言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
煙雨藏起了青山的嬌嬈，也掩蓋了青山的峻峭；歲月留下了青山寺的滄桑，也敘述著人世間的悲歡。我細心地聆聽著，聆聽著雲的傳奇，風的低語，林濤的怒吼；我誠心地祈禱著，祈禱著山也更好，寺也更好，香港人活得更自由、更美好。
冒著這麽大的風雨入青山, 還真有點“ 線”！好彩 唔哂......
九日山人 2006年5月21日青山歸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