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血界》（八）

八

依照李笛婭的意思，一行人在縣城一家簡樸的風味小館用午餐。餐後黃秘書說本來下午要來的兩家人改明天來，李笛婭就提出要去收水鄉奶娘的家裏探望。
黃秘書：“行啊，我們車送你去，晚上再接你回縣城住。”
“不用了，我今晚就住奶娘家。”李笛婭說。
黃秘書和小孫麵麵相覷。李銀花說：“剛才閨女跟我說了。閨女不嫌棄，就讓她住我那兒吧。”
黃秘書：“那，明天我們開車去接你。”
李笛婭：“不用的，我會一早搭車回來。”
黃秘書問李銀花：“那裏多早能有車過來？”
李銀花：“現在方便了，六點多鍾就有車了。”
黃秘書又和小孫對視了一下，既然這娘兒倆要“敘敘舊”，那就成全她們吧。

黃秘書他們離開了，記者們也不見了，現在就隻有李笛婭和奶娘李銀花兩個人了。她們相隨著到了客車站。一上車，李笛婭要交錢，李銀花卻無論如何也不讓。“你還在念中學呢，怎麽有錢！”就是李銀花的理由。
兩人雙雙坐了下來。
“我們還要轉車嗎？”李笛婭問。
“不用了，這車一直到收水。”奶娘回答。
車一路彎彎繞繞著往西北去，樓房商家漸漸稀少，路兩旁可見山丘梯田、莊稼果林以及散落其間的村舍，還有那呈赤黃色的丘野。車走走停停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收水鄉。

下了車，還走了一陣小路，才到奶娘的家。和縣城裏頗為熱鬧和現代化的街道樓房商店相比，這裏卻頗是另一番景象。奶娘住的是用黃色土坯大磚砌起來的房舍。四圍牆沒有刷漆，而是布滿了綠色的爬藤。走進去一看，牆壁倒是有粗略的粉刷，地上卻也是土的，隻有幾處鋪了幾塊磚。
李笛婭不禁鼻子發酸。
“姐姐呢？”她問，記得奶娘救自己的時候，還帶著一個四個月大的女嬰。
“她呀，和你不一樣。她沒法子上學。”
李銀花的聲調低落了下來：“自從她爹走了以後，家裏情況就一直不好。安安她好不容易讀完了初中，就在鄉裏種田，後來就出去打工去了。”
原來奶娘的丈夫不在了，奶娘和姐姐的日子這麽困難！

“現在日子好些了。”奶娘說著，領著李笛婭到了土坯磚房的後頭。那裏有兩棵蘋果樹，底下有個小柵欄，裏麵養著幾隻雞。柵欄外頭有一小塊地，上麵種著些青菜。噢，奶娘這裏有個小小的農場。李笛婭心想。隨著便拿出手機來拍了拍照片。

李銀花開始準備晚飯，李笛婭隨著她到了爐邊。她注意到這個“廚房”角落和屋裏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裏牆壁上有磚，地上也有磚，爐子是煤氣爐，邊上還有一張滿新的小餐桌。
“奶娘，這爐子看上去滿新的。”
“這爐子是建峰幫忙搭建的。”
“建峰是誰？”
“他是我的侄兒，就是你的表哥。”
“表哥他現在在哪裏？”
“他也不在這裏。年輕人都離開老家到外頭掙錢去了。建峰他去了外省，幫人家搬運石頭，很辛苦的，倒是能賺一些錢。”

李銀花從一個木櫃裏取出來幾樣東西：生麵、青菜、蔥花、豆腐和肉末。“閨女，你能吃辣不？”
“能，我愛吃辣。”李笛婭答道。
“這樣就好。聽說你要來認親，我就準備了一些料子。你也不是外人，我隨便做兩碗麵，我們娘兒倆一塊兒吃。”
李笛婭心裏感動，看著李銀花，她看到奶娘的頭發幾處泛銀。“奶娘，我幫你做點什麽吧？”
“不用了，你歇著。大老遠從國外回來，又要應酬這個應酬那個，怪累的，下次吧。”李銀花一邊說著一邊幹活兒。李笛婭就在一旁，看著她洗洗切切，攪攪拌拌……沒多久功夫，小餐桌上有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陝西臊子麵。

那麵，味道鮮美濃鬱，口感極佳。李笛婭覺得這是她吃過的最好吃的麵，把許多所謂的高級美食都比了下去。
由於是自己生命中如此特別的人做的麵，現在自己就和她並排坐著吃著這麵，李笛婭更覺得這麵吃起來有種奇異的感覺。而這奇異感，竟然是來自一種類似家的感受。 她坐在這土坯房裏，和一位農女相伴，竟然讓她感到有種熟悉感，感到親切。
奇異的感覺進而讓李笛婭感到恍惚。她一邊吃著，一邊感覺朦朧。有一陣她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是在夢中。不僅如此，今天一天下來的經曆，不像是真的，怎麽會是真的呢？這是和美國——自己成長的地方——完全不同的一個世界，自己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世界。自己在這個世界裏的這些經曆，除了在夢中，它怎麽會是真實可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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