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餅

我的散文《幸運餅》有幸入圍“相遇文化原鄉”首屆全球華文散文大賽百篇作品，其精簡版並發表於《家庭雜誌》今年第三期上。

底下就是《幸運餅》全文：
 

周末我和先生、小兒到一家中西合璧式自助餐館進晚餐。晚餐快用完的時候，餐館照例給我們發幸運餅。先生掰開餅幹，抽出簽語，一看，這次裏麵印的不是簽語，而是中文識字：豆漿：Soymilk。小兒跟著抽簽，裏麵也是中文字卡：玉米：Corn。

“幸運餅有創新哦。”先生笑著和服務員說。

“是啊，就像菜譜，總要有些變化才能吸引人。”服務員回答。

“聽口音你好像是廣東那一帶的？”先生耳朵很靈。

服務員點點頭：“是的，我爸爸媽媽是梅州客家人。”
 

 

先生樂了，因為他遇見了老鄉！本來就要走了的，這下先生停住腳步，和這位年青服務員聊了起來，語言馬上換成客家話。

客家話我聽懂一些。我聽服務員和先生說：他叫傑森，和老板一樣都從越南來。他老板來的時候身上隻有五十個美元。奮鬥了這麽些年，吃了很多苦，終於有了自己的生意。老板娘則開了一家美容院。由於餐館周圍白人較多，所謂的中餐風味都有些中西雜糅。不過老板娘做的客家菜絕對原味！
 

 

傑森的話勾起了我對老家菜的回味，也讓我聯想起自己在美國最初十二年的那些坎坷曆程：餐館侍應生、點心推車員、旅館清潔工、冰果店小姐、書店店員、中文學校半職秘書、保姆、管家、老板……那些日子裏，我多次買過六合彩，夢想一夜命運乾坤大扭轉。然而那六合彩從來沒有對我微笑過，哪怕是皮笑肉不笑都好。在苦頭吃盡、山窮水盡的境地裏，我決定千裏離家去應征一份電腦初級程序員的工作。正是那一份工作給我的人生柳暗花明的轉機。現在我已經是公司裏的資深和主力電腦程序員。

 

傑森說餐館最近生意不知怎麽的比較淡，老板一直在想辦法。“這裏的東西很好吃，我們會常來的。”先生說。先生的熱心助人在友人、家長和學生們中間是知了名的。他車接車送小兒的同學，從小學到高中。還有一次，為了幫助學生們募捐，他一口氣煎了六百個水餃！
 

 

要走了，不知為什麽，這次我沒有特別熱衷抽簽。我把幸運餅往包裏一裝，便跟著先生和小兒一起和客家老鄉道了別。 

回到家裏，事情一忙，我忘了幸運餅的事。第二天，那個小餅跟著我到了工作的地方。吃午飯的時候，我發現了那個幸運餅。我把它放桌上，突然就不想去掰開它了。我想把這份小小的幸運留下來，回家的時候和小兒分享。小兒比較多愁善感，他三歲的時候就會模仿大人的口氣跟他爸爸說：爸爸，我好痛苦！我曾經寫過一首詩，叫《寫給我的小而然》：

 

 

我願我僅有的幸運化為長江水

讓你的心靈盡情掠浪

陽光下你飽滿的笑，如同

你夢裏的葵花朵朵

……

 

 

同事瓊恩來了，他看見我桌上的幸運餅，微笑了起來。“你相信裏麵的簽語麽？”他問。

我笑而不答。我發現不管是哪國人，都有他們所謂“迷信”的一麵。比如說數字，中國人喜歡8，9，不喜歡4，5。這個傾向和諧音有關。而西方人喜歡7忌諱6，則和聖經有關。我在美國的時間久了，信了基督，逢禮拜天必上教堂做禮拜。在我心目中，7，8，9都是吉祥的數字，4和6是忌諱的數字。此外，我還喜歡3。中國人講究天人合一，所謂“秉德無私參天地”，讓我感到天地人祥和美麗的關係。中西文化在幸運觀上就這麽樣交融了起來。 

中西文化交融的力量其實遠遠超過那些玄虛的幸運號碼交織的範圍。對我來說，中國的精神文化是我的血脈、我細胞裏的金木水火土。而美國則給了我一種新的信仰：神的信仰。這個信仰給了我新的人生期盼，成了我坎坷的異鄉生涯的中流砥柱。瓊娶的是中國太太，我常誇他的兩個混血兒是帥哥；同理，中西文化的交融是美麗的。 

 

我一直沒有去動那個幸運餅。周末我回家，一進家門，便招呼小兒過來。

“來，打開它。”我把那幸運餅遞到小兒麵前。

“為什麽？這個是你的。”小兒有些勉強。

“是媽媽的也就是你的。”我說。

小兒打開那小小的幸運餅，我伸長脖子一看，裏麵寫的是：快樂：Happy，最後一個幸運號是“99”！

 

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幸福快樂……這是我對孩子們的祝福，也是上一輩人對下一輩人的祝福。 

 

我把“九”的吉祥含義講給小兒聽，小兒覺得有意思，拿出手機來便把這個信息和遠在美東的哥哥分享。我兩個孩子都在美國出生，先生給他們分別取名“自然”和“而然”。我不由得想起兄弟倆小時候常玩的一種遊戲，就是兩人各持雞骨叉的一端，折斷後誰得到大的一頭，誰就是幸運的。先生和我解釋過，這雞骨隻要持到特定的一端，折的時候就一定會拿到大頭。哥哥幾乎每次都把大的那段讓給弟弟去拿。遊戲結束後，弟弟會反過來對哥哥說：“I wish you the very best luck!”（我祝你得到最好的運氣！） 

 

我很欣慰兩個孩子能相親相愛相互扶持。現在，孩子們中文有了長足進步，這是他們自覺自願想要掌握中文的結果，我也會利用機會和他們用中文交流，講中國的和我自己的故事。我講到當初我開中文書店，一年工作365天。四年半中我隻關過一天店門：那一天我到洛杉磯聯邦大樓前去參加遊行，宣示一個中國。我告訴他們我坐在我小小的中文書店裏，心裏甚至夢想著要在美國開中國文化中心！作為華人第一代移民的我，理解什麽叫對自己故國的不忘本之心。不忘本既是愛、感恩和回饋之心，也是對故國優秀文化和美德的堅守。
 

 

爽脆的幸運餅我和小兒一人吃一半，一種香甜感伴著餅香湧上我的心頭，那是一種苦去甘來的香甜。當晚我給兩個孩子發電郵說：來美超過二十年的經曆告訴我，運氣也好，幾個幸運密碼也罷，都不重要。我們遠離故土，奮鬥他鄉，靠的是一種夢想的勇氣、拚搏的幹勁和堅韌的精神，是謙虛感恩、不忘本不忘根的心態，是文化間的積極融合，人和人之間的互愛互助，是天地有情的信念和我們對他人的道義。這些是我們可以信賴的，是我們的立身之本。

我相信孩子們讀得懂我的中文。我相信，把中西文化的積極精神傳給孩子們，也就是把好運和吉祥傳給了他們。

窗外夜色吸引我步出門去。萬籟寂靜，今晚月亮特別渾圓，媲美中秋。旅居的路曲折多艱，鄉思漫漫。但是隻要有愛，有信念，我們內心安寧澄澈，和故國天涯咫尺；每一次月升，都如中秋般美麗和諧、溫情滿滿。

屋裏傳來喚我的聲音，臨進家門，回首夜空，星光燦爛，宛如一空福簽！
 

後記：父親剛剛來電，說雜誌收到了，鳴謝《家庭》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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