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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尚明:故鄉,我是你遠遊的魚兒

(2015-02-21 07:06:13) 下一個

注:原文題目:《我在城池牽掛故鄉》

 

 

時間是一條長長的河,對我來說故鄉就是那河的源頭。自從在河的源頭破卵成魚,我這條沾滿土腥味的魚兒,就不停地隨波逐流。遊呀遊,倥傯間我竟遊離源頭三十二個春夏,歲月的流沙也漸次衝刷著故鄉留給我的那點僅存記憶。遊呀遊,我終於遊到了一座叫做城池的地方,在這座用鋼筋、混凝土堆砌的幽深城池裏,我囿於一隅,無奈地噬齧著生命的餘年。

“媽媽在世,家鄉是我的老家。媽媽沒了,家鄉隻能叫做故鄉了。” 網上流傳著一位軍人的詩《媽媽沒了,兒子就做完了》。在這首感人至深、催人淚下的詩篇裏,唯獨這兩句深深烙在我的腦際。我的至愛雙親已故數載,我也隻能把生我養我的地方喚做故鄉了。

家鄉、故鄉雖一字之差,但每每寫下“故鄉”二字,我的心就不由地戰栗,那種無可言狀的惆悵、酸楚便乘襲心頭。我知道,在情感世界裏,“故鄉”意味著那片我熟知的山野田園漸行漸遠,意味著那濃濃的血脈親情日漸寡淡。

天宇間拉下夜的帷幔,星星兒又調皮地眨巴起晶亮的眼睛,沿街的霓虹開始炫耀各自絢斕的色彩,廣場上大媽們正伴著悅耳的音樂扭得歡實,馬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匆匆……我知道,這一切隻屬於這座城池,我的心已回歸故裏……

黃河之濱的魯西平原上,有一個叫東阿的古老縣城,這裏鍾靈毓秀、英才輩出,也是被曆代《本草》譽為“上品”、“聖藥” 的阿膠原產地。在這座古城東南十餘公裏處,有一座綿蜒數公裏、橫貫南北的山巒群嶺。極目遠眺,此起彼伏的山巒群嶺活像一隻翱翔天空的鳳凰鳥。這樣一來,這裏很自然地被人們稱之為“鳳凰山”。我們村就座落在這美麗的鳳凰山上,鳳凰山是我生長的地方。

村子的東邊是草木葳蕤、宛若臥龍的防洪大堤,大堤下九曲黃河在這裏突兀轉身搖頭擺尾向東奔去。村子的西邊有一片老梨樹,這片老梨樹究竟生長了多少年,連村中最年長的老者也說不清,反正那棵棵梨樹粗得連個成年人也摟抱不過來。冬去春來,沉睡了一個冬季的老梨樹緩緩蘇醒,它如同萬物不負春光,起勁地伸展著幹癟蒼老的筋骨,抽枝、吐綠、發芽,開始了它生命的新輪回。滿天梨花飛雪,空中芬芳四溢。樹上,百鳥齊鳴,蝶飛蜂舞;地上,遊人如織,歡歌笑語。此景此情,我想陶翁筆下的桃花源莫過於此!到了中秋,村裏家家戶戶都會分得不少的梨子。雪花梨個大如拳脆甜爽口,香麵梨小似牛鈴綿軟如脂。傍晚時分,秋忙的村人早早收工回家,一家老小圍坐在天井裏吃梨賞月,那場景其樂融融!

村子以南約十公裏處有座魚山,在魚山西麓坐落著三國時期“建安之傑”曹植的墓地。史載,魏太和三年(公元229年),任東阿王的曹植一日臨登魚山,看到此山麵黃河,瞻泰嶽,便生發感慨“喟然有終焉之誌,終葬此地”。 魏太和六年(公元232年)二月,四十一歲的曹植改任陳四縣(今河南淮陽)王後,因多次上書不得重用憂鬱而死。曹植死後,他的兒子曹誌遵囑於次年將其歸葬於魚山。村子以北六七公裏處的艾山,則是有名的黃河水文站。狂傲不羈的黃河,在這裏陡然收斂起火爆脾氣,原本寬闊的河床一下子縮成個狹窄的漏鬥,為人間增添了一個“秋觀浪湧冬觀冰,正月十六放河燈。黃河鯉魚跳卡口,艾山腳下鎖蛟龍”的天然奇觀。

故鄉是我童年的樂園,鳳凰山留給我許多美妙的記憶。那時的鳳凰山真真是一隻嬌豔的“鳳凰”。春天,整個山巒覆蓋上翠綠的衣裳,山上的柿子樹、酸棗樹、土桃子爭相掛果,山菊花、馬蘭花、鴛尾花、芋頭花及一些不知名兒的花兒開遍山野。夏天,鳳凰山上熱鬧非凡,蟬鳴聲聲,蟈蟈歡唱,山鼠、野兔、刺蝟在草叢中不停地打鬧嬉戲。它們成了山巒的主宰,山巒是它們的自由王國。那時,夏天的降雨來得特別的勤特別多,雨後的山巒清新迷人、青翠欲滴,一夜間山上的旮旮旯旯長滿密密麻麻的地皮菜(地皮菜又名石耳、地耳等,因地域不同叫法也不一。它是真菌和藻類的結合體,有點像泡軟的黑木耳,它一般生長在陰暗潮濕的地方,地皮菜富含蛋白質、多種維生素和磷、鋅、鈣等礦物質,是一種適於做湯、涼拌或燉燒的美食)。我上山把那綠瑩剔透的地皮菜采回家,一家人美餐一頓後,娘再把餘下的地皮菜洗淨涼幹存放起來,以備招待家裏的來客。回想起來,我仍然認為那是我迄今吃到的最好美味!

到了秋天,整個鳳凰山又像一個待字閨中的女子,金色的身上又綴滿了花花綠綠。高處黃橙橙、油光光的柿子像燈籠一樣掛滿枝頭,片片肥碩的柿樹葉如紅雲飄過。低處那一叢叢、一簇簇本不起眼的山棗樹又變得嬌豔無比,一粒粒珍珠般的野山棗在秋風中來回搖動。望著這紅潤晶瑩的野山棗,你不能不垂涎欲滴,盡管嘴裏已滋生出許多酸澀的唾液。冬天也似乎格外的冷,雪也似乎格外的多。一場接一場的大雪把鳳凰山裹了個嚴嚴實實。本該在嚴冬的冷酷和冰雪的肅靜中消停下來的鳳凰山,又變成了歡樂的海洋。我們這些無所事事、調皮好動的孩童,堆雪人、打雪仗、滾雪球,玩得不亦樂乎!

 大地回暖,冰雪消融。鳳凰山上湧動起股股清流,清流飛瀉而下滋養著山腳下的大地。那時,村子周圍密布著數不清的溝汊,溝汊裏長年潺動著一泓碧波,清澈見底的溝汊裏,成群結隊的魚蝦不時往來穿梭。記得兒時放學鈴一響,我就瘋也似地跑回家,把書包往炕上桌上一扔,提起水桶就往外跑。溝汊裏的魚蝦特別的多,隨便下到哪條溝汊裏,什麽鰱魚鯽魚鯰魚嘎魚黑魚沙裏滾(一種緊貼水底,身上長滿黑色斑點,長不大的魚兒)一會兒就捉滿水桶。我捉的魚兒吃不完,娘有時就拿到集市上賣個零花錢,有時送給街坊鄰居品嚐。

 忽一日,從外麵來了許多施工隊,在村子的山腳下呼拉拉建起六七座石灰窯。從此,小山村再沒了先前的寧靜與安祥,村子的噩夢開始了!

 每天,轟隆隆的開山炮不絕於耳,人們仿佛又回到了那心驚肉跳的戰爭年代。要命的是那被炸上天空的飛石,像隕石雨一樣紛紛落下時,村裏可就遭了殃,村民路人被砸傷,豬狗牛羊被砸死,房屋被砸壞則是常有的事。石灰窯上日夜升騰著的濃濃白煙,夾雜著臭雞蛋一樣的氣味把人熏得夠嗆,原本掃得光溜潔淨的院落,一夜間就蒙上一層厚厚的灰塵。我兒時一個叫做黑二的夥伴,在窯上當了一名采石工。那天他在鋼釺鑿好的石眼裏填充好雷管、炸藥後,像往常一樣躲藏起來。平日裏本該炸響的雷管這次卻成了啞巴。一等沒炸響二等沒炸響,急性子的黑二實在等得不耐煩了,幹脆跑過去看究竟。就該這黑二倒黴,他剛湊到炮眼隻聽轟的一聲,黑二隨著亂石灰飛煙滅。黑二家的天堨了,以後的日子實在沒法過,他年輕的媳婦草草把沒了人樣的黑二埋了,不得不帶著兩個未成年的孩子遠嫁他鄉。

黑二的離去並沒促人驚醒,人們也沒有停止采石燒灰的腳步,鳳凰山上依舊炮聲隆隆,石灰窯上依舊濃煙滾滾。為出更多的石灰,掙更多的金錢,窯老板把爐火燒得更旺了。
漸漸,美麗的鳳凰山已變得麵目全非、千瘡百孔,她不再是村民心中幸福的樂園!石灰窯在吞噬她肌體的同時,在鳳凰山的心田裏也播撒下了仇恨的種子,她時不時地向人們射出複仇的子彈,在村裏製造著一幕幕人間悲劇。

那年臘月,再過幾天就是年關了,村支書尋思還有些工作需要收尾。於是,就來到了位於半山腰的村委辦公室。一陣忙活下來已是午夜時分,村支書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匆匆回家。村支書六十多歲了,這一輩子他從沒有離開過小山村,他熟悉村裏的一草一木,熟悉村裏的每個角落。從公辦室到家中的這條不足千米山路,他不知走了多少遍,平日裏就是閉著雙眼他也會摸回家。可這一次就在他走了無數遍的山路上卻出了意外,也許他還沒從沉思中轉過神來,也許他忘記了原先的老路已變成了采石場……他背著手低頭前行,走著走著,他一腳踩空墜落到十幾米深的采石場裏。次日清晨,待人們在亂石堆中發現他時,滿臉血汙的村支書早已氣絕身亡。可憐的村支書怎麽也不會想到,在他走了幾十年的山路上丟了性命!     
村裏有人統計,自打建起石灰窯的三十多年裏,村裏去世的人多死於癌症,村裏患稀奇古怪病的人一年多似一年…...得知這些,我實在痛心疾首、不寒而栗!  

我的確很久沒有見到故鄉了,我真的很思念她,我要回到她身旁,守著她那怕待上短短的一會兒。在寒冬落日的餘輝裏,我終於踏上了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這是我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嗎?那隻美麗的彩“鳳凰”已不翼而飛,一片狼籍之中,盡收眼底的是一個個足球場大小的陡峭深坑,深坑的底部依稀看到灰褐色的石麵,坑邊偶爾有一兩撮狗尾巴草在搖晃。抬眼望去,山腳下那片老梨樹也不見了蹤影,據說,老梨樹實在忍受不了長年的煙熏火撩,一棵棵相繼死去。記憶中那縱橫交織的溝汊也夷為平地,大片幹渴的土地上塵沙飛揚……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眼前的這一切令我錯愕不已,這一切真不使我心痛感傷!      
                                                   
好在,我終於懷揣些許慰籍返回我的城池。村子周邊的采石場、石灰窯已全部關停,屢遭大自然懲罰的人們終已覺醒,好在故鄉的當家人正校正著方向,沿著正確的軌道前行……
故鄉,我是你遠遊的魚兒,你是我生命的源泉,我的根在你那裏,無論我遊離多遠,我總在你的視線裏,你總在我的心海裏。我今生注定為你牽掛,為你祝福,為你祈禱!

(2015年1月25日寫於黃河口)


作者簡介:丁尚明,男,山東東阿人,部隊轉業軍官,長期從事新聞報道和文學創作,曾三次榮立三等功,在軍內外報刊發表過上千篇新聞、文學作品,1997年出版並發行30萬字的報告文學集《人間正道》,多篇文學作品被收錄多種圖書、文集,係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山東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於山東省東營市城市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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