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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金線》(一)

(2014-07-31 21:18:10) 下一個

1

  
寒枝慢慢地翻轉她的身體,盡量不讓床或被子發出聲響。她把身子轉向丈夫叢陽,聚精會神地端詳他,審視他,感覺他。這些日子以來,她每天早晨醒來,都有一種心驚膽顫的不安,怕丈夫再也睜不開雙眼。近來,他連咳嗽都很少了,也許竟是因為沒有了氣力。有時他的呼吸會帶著些茲茲的喘聲,現在卻異常安靜。她看著丈夫的臉:清瘦、蒼白、憔悴,額頂灰白色的頭發稀離。很長一段日子了,她已經習慣了丈夫這張遠離了青春氣息的臉。但是像眼前這張臉,幾乎沒有一點色澤光亮和濕度,卻叫她打心裏難過和顫抖。她見過自己的外公過世的情形。她記得很清楚,當時外公冰涼的額頭和臉頰,就和現在叢陽的差不多。

她就這麽靜靜地在丈夫跟前呆了兩分鍾,直到她確認叢陽還在正常呼吸為止。
她慢慢地、輕輕地起身,唯恐把丈夫碰醒。腳才一著地,便聽到叢陽輕微的聲音從床頭響起。
“起那麽早做什麽?”
“我去把銀耳湯熱了。”她回答。銀耳湯潤肺,她一直都給丈夫煮,煮得細細的,裏麵放點冰糖,叢陽一直都很愛喝。
“先不用了。”叢陽說。
“那是為什麽?又不麻煩。”她心輕微跳了一下。
叢陽吃力地抬起瘦弱的手,在床邊拍了拍,示意寒枝坐下來。

外麵有什麽東西叫了幾聲,寒枝分不清楚是大一點的鳥還是小一點的鬆鼠在叫。
“樹上有鸚哥。”丈夫下意識般地說。
“嗯,像是鸚哥。”寒枝點點頭。他們以前養過一對鸚哥。本來兩隻鸚哥互相玩耍逗樂,聲音清脆悅耳。後來一個不小心,叫貓給咬死了一隻,剩下來的那隻就整天發出淒涼的叫聲。叢陽很費了一番周折,才把那隻孤單的鳥兒轉送給一個朋友的朋友,一個養鳥人。從此他再也不養鳥,更不養貓。

一抹晨光從暗綠色的窗簾上透了進來,顯得有些憂鬱,甚至沉悶。寒枝放棄了去熱銀耳湯的念頭,在床邊坐了下來。
叢陽伸出手來,在床邊摸索著,他在尋找她的手。她把手伸過去,輕輕握住了他的。突然,她有要哭的感覺。
“不要難過,”他沒有看她的臉,卻似乎看到了她的心。“我們一起五十三載,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啊!沒有不散的伴兒。”
    “說什麽散不散的,我們還要一起去旅行很多地方呢!”寒枝強打著精神說。

    叢陽好像沒有聽見寒枝的話,他繼續說道:“每個人都在向這天走去,總統、明星、漂亮的、不漂亮的、年少的、年長的……都要過這一關。”
“這個誰都知道,不用老說啊。”她聲音有些沙啞。

叢陽不說話了。他閉著眼睛養了一會兒神。突然,他說:“金線!”
“什麽?你說什麽?”寒枝挨近了一些。
“我看到了金線。”叢陽回答。
“金線?什麽樣的?”寒枝迷茫地問。
“像早晨太陽的光線……”叢陽回答。他沒有力氣再描述更多。

寒枝撩起窗簾,想起來昨夜剛下過一場雨。這時候晨曦透過還在滴著水的樹木,那光線和淡淡的煙霧融為了一體。
“剛下過雨,太陽的光線很漂亮,你看——”寒枝輕輕說著,把窗簾打得更開些。  
叢陽抬起了眼睛,看了看窗外,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最後他的眼光落在了寒枝身上。


2


他第一眼看見她是他十五歲的時候。那天,他跟鄰居木工昌叔和昌叔的兒子憨豆送桌椅到一戶有頭有臉的蘇姓人家。一進那戶人家的廳堂,他就被廳上站著的一個女孩吸引住了。女孩一頭齊耳的短發,環抱著一張秀美的臉和一對時隱時現的酒窩。女孩見了他,一雙水靈靈的眼睛一閃,兩片尺寸完美的嘴唇微微一咧,向他露出了友好的笑。
叢陽再也忘不了那個笑。

後來,他還隨著昌叔和憨豆去了女孩家幾次。他運氣好,每次都跟女孩搭上了話。憨豆就在邊上,可女孩就樂意和叢陽聊天,幾乎沒有搭理憨豆。

憨豆其實一點都不憨。為了女孩寒枝的事他醋意大發,跟父親說再也不要讓叢陽跟著去寒枝家。讓憨豆難堪的是,後來每次去,寒枝都會問起叢陽,還問叢陽怎麽再也不來了?
“你自己去問他吧!”憨豆沒好氣地回答。
沒想到寒枝真的還就找到了叢陽。也不知她怎麽打聽到憨豆家的地址,然後找到了叢陽的家。

叢陽見了寒枝,驚喜之極,平日很靈的腦袋瓜不知怎麽的就呆住了,說話也不順溜,跟著就是傻傻的笑。他傻笑著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她穿一條粉色連衣裙。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裙子穿在這麽漂亮的女孩身上。  
讓寒枝感到意外的,是叢陽家裏不做木工,沒有任何木工的東西,相反的,她看到叢陽坐在一張四方桌前,手裏擺弄著一個牙齒模型。
“這是什麽?”寒枝好奇地指著那個呲咧著的東西問。
“牙齒模型,我阿爸讓我學的。”叢陽回答,帶著幾分尷尬。


下集:短篇小說《金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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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虔謙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木子臨風' 的評論 :

謝謝。看到你也在寫小說,加油!
木子臨風 回複 悄悄話 一輩子的相扶相持是怎樣的幸福和堅持!期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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