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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城

(2016-02-10 01:24:03) 下一個

發表在香港純文學雜誌《文綜》2015年11月刊上

我的生命最初的十幾年,與那座有著“六朝古都”之稱的金陵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可以說,我這一生最難忘的第一座城就是金陵古城!

江南出才子佳人,有關金陵的詩詞歌賦很多,不論是那首膾炙人口的“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還是“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都流傳很廣,可這樣的詩句並不是我童年及少年對金陵的記憶,如果一定要引用古詩詞來形容我對這座難忘的城的記憶,有一首並不算太出名,出自於王獻之筆下的“桃葉歌”,可能可以代表我心底深處的金陵之一二。

那首桃葉歌是這麽寫的:

桃葉複桃葉,渡江不用楫。但渡無所苦,我自迎接汝。

傳說王獻之有個愛妾名桃葉,對擺渡在秦淮河上,心生怕意,因為那時常有翻船事件發生,王獻之為了安慰愛妾,就寫了這首桃葉歌,承諾隻要愛妾擺渡河上,他必在那裏迎接等候,那個秦淮河邊的小碼頭因而被叫做“桃葉渡”,至今還有遺跡可尋。

這本是一個非常浪漫的愛情故事!跟我的金陵記憶有什麽關聯呢?讓我慢慢地敘說。

金 陵城中心地帶叫新街口,新街口被石鼓路分成南北兩邊,南邊石鼓路的盡頭相交的是一條叫做豐富路的小馬路,那裏有一個典型的江南院落,真正的“青磚小瓦馬頭 牆,回廊桂落花格窗”!猛然一看,白牆黑瓦,好像是徽派建築,可是走進去回廊幾轉,就發現與徽派建築又不一樣,但也不是蘇式建築,與蘇州無錫的那些大戶人 家的亭台樓閣的建築風格又有不同,那其實便是真正的金陵風格的獨特的建築。

那是我祖父母的家,我父親的出生地,有一點兒像北京的四合院,準確地說像兩個小型的四合院襄並在一起成日字狀,是滿典型的前院套後院的二進院格局青磚黑瓦的江南院落。每一進都有一個天井,整個建築坐南朝北,科學地講也是最合理,冬暖夏涼,光照最好。

我 九歲之前對這座江南院落並沒有太深的印象,九歲那年,父親把我送到這裏跟祖母住在這個院落“日”字形的中間那一橫的主廂房裏,那時,前麵那一橫住著一個曾 經小業主當時的一家著名的金陵小吃店的主任一家,兩邊的耳房住著一家上海人和一個軍人的女兒,後麵的那一橫住著一家轉業軍人,耳房住著一個回回老太太和她 的孫子。

我 這輩子並沒有運氣見到我的祖父,他老人家在我出生之前就患了重病,給我留下了一個帶有“雲”字的名字,說如果是個女孩子,就叫“雲”,他並沒有說如果是個 男孩,該叫什麽名字!而我來到這個世界因為早產不足月,隻有手掌那麽大,看見的人都說像隻小貓,活不了!可不知道是我的生命力太過頑強,還是我做助產師的 外祖母太過精心養護,我不僅活了下來,而且滿月的時候竟然長得胖乎乎的,像個小彌勒佛!而我祖父留給我的那個“雲”字幾乎從沒用過,小的時候大家都叫我 “毛毛”,就是因為我出生的時候像隻小貓,而南京話,“貓”和“毛”是同音。後來,父親多年想調回南京城裏,卻始終在城外徘徊,思歸家鄉心切的他把我的名 字改成“寧”,那本是南京城的縮寫。一直到很多年後我在海外,拿起筆用母語中文寫作,我的筆名終於用上了我從沒照過麵的祖父給我起的那個“雲”字!

我 的父母都是金陵人,他們的家相隔的並不遠,石鼓路把市中心的新街口分成南北兩塊,我母親也是我外祖父母的家就在北麵那一塊,那裏有一條叫做“慈悲社”的小 街巷,慈悲社與華僑路相交的路口也有一個庭院,那是一個帶有明顯的西洋風格的小洋樓加庭院。從雙開黑色木門進入,就走進了一個歐式風格的花園,中心的噴水 池和花卉相映襯,大門的兩邊不是圍牆,而是兩棟如圍牆般環繞的兩層樓建築,那是母親的祖父的產業,一如今天的“投資資產”,全部出租給房客。花園正對的那 棟小洋樓就是母親的祖父母和三個兒子居住的住宅。我記得小的時候,進入這棟小樓,總要先爬一段高高的石台階,然後就進入一間朝南的太陽房。太陽房正對著的 就是大客廳,兩邊是各分三間的臥室。客廳的後門出去,又是一個是台階,右邊是一排平房包括廚房和衝涼房,後院裏還有一棵像一個巨傘般的枇杷樹。

不去說我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家庭的相異,光看著兩個風格迥然不同的宅院,就可以看出我父母兩人從小家庭環境和教育的不同,我父親家是典型的中國傳統佛教家庭, 他的外祖母吃齋念佛,家裏有專門的佛堂。而我母親的家庭是一個三代虔誠的基督徒家庭,金陵神學院的院牆緊挨著她家的後院!如果再加上他們倆性格的差異和大 時代洪流的衝擊,這一對兒曾經是醫學院金童玉女的天仙配,到了我四歲的時候,對博公堂直至分道揚鑣,也可以說是門的不當戶不對一個悲劇典型了!

父 母離異,我被判給父親,父親硬性讓法院把那行“孩子的母親可以定期的探望孩子”用黑色的毛筆畫掉,以至於我有六、七年的時間見不到我的母親。他們離婚初 始,我還被允許去外婆家,在那裏,我時常還能見到工作休假回娘家的母親。等到父親再婚,父親以“不要影響女兒和繼母的關係”為由,我被禁足去外婆家,即便 外婆家離祖母家隻有那麽幾條街巷,一個九歲的孩子也不過隻需要走二十多分鍾就可以到了,但是,那幾條街巷對當年的我來說比幾座大山還要難以逾越!

見 不到母親,就隻能盼望父親常回來看我,可是,那個“抓革命促生產”的年代,我那小小的心願並不是那麽容易被滿足。我的童年是極度孤單的!沒有兄弟姐妹玩 耍,我這個既是“壞分子”家的小崽子也是父母離婚的“沒人要”的小可憐,在鄰裏並沒有太多的同齡好朋友。母親開始時,還會偷偷地來看望我,但一旦讓我父親 知道,而那幾乎是必然的,鄰居祖母都會告知,父親便很憤怒的,而這種憤怒很多時候會遷怒到我的身上。

我盼望父母的心情,可能跟那首“桃葉歌”裏的女子一樣,心裏懷揣著懼怕,盼望著岸上有個迎接我的人,而那迎接我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童年裏缺席的父母!

也許正是這份欠缺,讓我格外理解這座曆史古城的滄桑和飄在在秦淮河上曆久不散的憂傷!

在 海外生活多年,每次回去,我很少會去南京城著名的風景點比如中山陵玄武湖之類的,但是新街口和秦淮河卻是每次必定要去的地方,沿著河岸邊走一走的地方,還 有就是那個桃葉渡!每次站在那裏,仿佛就能看到好幾個朝代前的那個古代女人,站在有篷的小船上,衣袖飄飄、眼波流轉、翹首以待的模樣……

祖 母和外祖母家的老宅子雖說早已被摩天大廈取代,但是即便繞著摩天大廈走一圈,我也能透過現代的紅塵看到那曾經的回廊庭院,青竹、石井、蟬鳴、風輕……那一 扇扇的雕花木窗隨著思緒一個個慢慢地開啟,就那樣,外祖母的慈愛、老祖母蹣跚的腳步、小朋友們喧鬧的笑聲、童年的孤單和寂寞如電影畫麵在腦中浮現……

春盡秋來,日升日落,走過大半個地球,隻有那一方故土和那一個城市,一直穩穩當當地駐紮在我心底,不論外麵的世界多精彩多奇妙,隻有那兩個宅院、那一條河流和那一個古老的渡口永遠在我的腦中,如一首無字的歌反反複複地回響!

生命在繼續著旅程,而我們這些僑居異鄉的人,心底裏雖說都留有曾經的歲月和生活過的空間,但終有一天發現,異鄉也成了家鄉,每一次,飛越重洋和千萬裏去找尋那曾經的夢想,然後,又身不由己地想念大洋彼岸那另一個居住了多年的新的家鄉!

而這個新的家所在的城市有個美麗的西班牙語的名字: San Jose, Californian 聖荷西,加利福利亞!

San在西班牙語中是聖潔的意思,Jose在西班牙語中是Joseph的同名,而成聖的喬瑟夫便是聖經中聖母瑪利亞的男人,也就是聖子耶穌的養父。這座城市似乎也如喬瑟夫一樣具有寬大的胸懷和聖潔的光彩。最早在西班牙人到來之前,這裏是美洲土著居民的家鄉,城建於1777年,那會兒主要是農產品支撐金山灣區的軍隊,直到1850年,加利福利亞州成立,聖荷西成為加州的首任首府。

從上個世紀開始,聖荷西充當了科技創新的先驅者,隨著二戰的推進,聖荷西從一個農業為主的區域變成了以工業為主的城市,先是福特汽車在那裏建起了工廠,接著IBM也選擇聖荷西作為他們的公司總部,隨著高科技的崛起,以聖荷西為中心地帶的全球聞名的矽穀終於誕生!

聖荷西也有過滄桑史,曾幾何時,排墨(墨西哥裔)、排日(日本裔)浪潮都曾席卷過這個城市,尤其是在二戰時,整個日本城的日裔居民被關進了集中營地裏,那其中的一個被關者後來卻成了這個城市的市長。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裏有平均三百多天的燦爛陽光,大約兩個月的雨季,是在冬季,而聖荷西的冬天,並不寒冷,穿一件毛衣已足矣。

我 搬進聖荷西的一個小鎮屋的時候,正是綿綿細雨的冬季,但與其說是冬季,不如說是濕季。透過我在美國擁有的第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的小屋的窗子,看見外麵飄落的 細雨,在遠處剛泛出青色的山巒如磨上一層綠油油的油彩,而近處的高高直直的棕櫚樹,也在濕潤的空氣中微微點頭,那真是“非常加州”的景色之一!

日升月沒、潮起潮落,一晃我在這座城市生活了近二十年,遠比在任何一座城市生活的時間都久!我在這裏結婚生子,也在這裏轉戰不同的職場,從酒店管理業到高科技業的金融管理,在IBM、Adobe、Applied Materials 等 全球聞名的跨國高科技龍頭老大間穿梭,用十幾年完成了我的職業夢想,又用近十年的時間回歸到母語文字的樂趣之中,成了一名在海外用中文寫作的作家。即使我 今天已不住在聖荷西了,可我的大部分文學創作中,都有著這兩個城市的縮影:有故鄉的秦淮河的清冽,有加州陽光的明朗,有古老城市的曆史厚重,有現代城市科 技騰飛的輕盈,最主要的是那兩座城市裏,有我的父老鄉親和我的兒女親朋!我的生命早已與它們交織在一起,永遠無法分開!

也可以說:正是這兩座城市給了我足夠的營養,讓我對文學的喜愛和膜拜,從一棵小樹苗得以成長成今天的一棵健康茁壯的樹木。也正是這兩座城市給了我家的溫暖和依戀,容納了我生命中(到目前為止)四分之三的歲月。

            每個人似乎一生都在尋找,尋找那屬於自己的歸宿,而留存住關於故土最起初的親密如同母親對嬰兒的愛撫,不論你走到哪裏身在何方,都會給你慰籍和心靈的安寧。 

正如這首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有關聖荷西唱遍全球的歌裏唱的:

Do you know the way to San Jose?   你知道如何去聖荷西嗎?

I’ve been away so long,                       我已離開太久了

I may  go wrong and lose my way,    我可能走錯路迷失了

Do you know the way to San Jose,     你知道如何去聖荷西嗎?

I’m going back to find some peace of mind in San Jose.   我要回到聖荷西找到心靈的安寧。

……

You can really breathe in San Jose ,   你在聖荷西可以真正地呼吸

They’ve got a lot of space,                    他們有很多空間

There’ll be a place where I can Stay,    那裏有我可以歇息的地方

I was born and raised in San Jose,       我在聖荷西出生長大

I’m going  back to find some peace of mind in San Jose.   我要回到聖荷西找到心靈的安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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