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的影子

人如曠世星難聚 詩有同聲徳未孤
正文

閑弄花

(2006-08-30 01:29:09) 下一個


        “春夢隨雲散,飛花逐水流。”
        “歎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我既不怎麽美又非誰之眷,眼看著流年似水,心裏便把這對時光易逝容顏易調的惆悵寄托到了花上。
        我愛花兒,正如我愛人兒一樣。再幽靜的風景,沒有人,總是副沒提詩印章的山水畫,不入流。同樣再繁盛的情景,沒有花,便是沒點睛的龍,少了生氣。
        世間鮮花千種萬名,我公平對待,無論洋花國花,凡是美的香的,一一給愛上來。然而我又實在逃不出出生所定階層和童年印象喜好。於是我不愛那富麗堂皇的牡丹,不愛那珠細絲長的秋菊,不愛那爭奇鬥豔的十三太保,不愛那奇形特異的天堂鳥。我心愛的,是普通而又不凡的芙蓉、丁香和薔薇。
        芙蓉有水、木之分。水芙蓉大概就是蓮花,實在脫俗雅潔。但我生為一紅塵中人,慕黛玉而惡東施,因此隻遠遠羨慕便罷。木芙蓉,樹粗大而高,枝葉繁盛,夏季開花累累盈枝。小時候到學校的一條路,車輛稀少,路兩旁植滿了一棵棵壯碩的芙蓉樹,一到穿裙子的春夏,就豐豐富富的開起花來。北京風稠,於是常常是輕風徐來,慢天慢地全是粉紅粉白的芙蓉花。那時規定小學生都要自備個小水碗兒上學用,於是每個小孩子背後書包上都吊著個裹在小花布兜裏叮零當啷的蹦跳著走。每天下學回家,我們總是好幾個要好的男生女生結成一群邊玩邊走。芙蓉花開的時節,都一個個用裝小水碗的小布兜一朵朵在地上拾了花兒寶貝似的帶回家。樹雖然高,地上總有無數新給刮下來的香花兒。我們便狗熊掰棒子般撿撿丟丟,相互比著誰的花瓣兒完全、色澤圓滿,新鮮芳香。那麽小的時候,最大的願望,是世上有那麽兩朵淡紫色的芙蓉花,隻那麽兩朵。一朵給我,一朵給我最好的朋友——一個叫小雨的女孩兒,於是大家都來羨慕稱道了,但隻有這兩朵。
        也是同一時期,在快到我家的一段路上,有一大片丁香樹,淡紫淡白的靜靜冒著一個個小骨朵兒清清的香。也總是夏天,臨到家了,瞧得仔細沒人,偷偷上前去揪下一小枝,一小朵一小朵細細的給夾在書頁裏。日久了,書便厚重芳香起來。我偏愛白丁香,襯著綠葉子,愈發顯得清淡而與眾不同。這丁香們挨著一個居民區小公園,我們平日上下學總一群孩子歡笑說鬧著從欄杆翻上爬下的,那有石獅子鎮守的正門石子路是從不肯走的。每天上學之前,都要學紅軍一樣翻山越嶺,夏天越水池,冬天過雪山。下學了又重來一遍,然後掐枝白丁香夾進安徒生童話裏去。仿佛也沒生過什麽病,也沒傷過什麽懷,就那麽糊塗而快樂的在翻欄杆、采花、讀書、遊戲中過去了童年。童年,最可懷念的美麗日子,就像晴好天氣裏的白雲,絲絲悠悠的有些悵然,又像紫芙蓉白丁香,乍看一片溫馨錦繡,細瞧並沒個出奇之處,但那秀麗的影子,怎麽也抹不去了。
        據說我名字即由當年我母親大學宿舍前一大籬盛開的薔薇而來,也是粉紅粉白的一叢叢垂下來,也生在盛夏。雖不奇麗,卻叫人看了也是歡喜。德文薔薇應叫Heckenrose, 就是籬笆玫瑰。玫瑰本是名貴的,然而給貶去籬笆上,倒有點像李白給流放到夜郎,無緣無故的浪費。
        後來童年過去了,遍地拾花的快樂也過去了。在歐洲倒是花樹處處。此地有許多莫名的大樹,春夏開滿朵朵白花,十分的叫人喜愛。也有紅白薔薇熱鬧的掛在小路邊野籬笆上,隻這兒雨多,經雨一打,便殘敗了,落紅零亂,望之不忍。然而要去學黛玉葬花,一是無心無力無時間,二是不願給鬼子作這免費清潔工,也就看看,心中感歎一番,繼續向前走我的路了。
        心愛的其實也不限於這三種,什麽雨後白玉蘭、香山粉桃花、黃豔向日葵、火紅玫瑰花、蔥白水仙,都因為跟許多過去的美好回憶連在一起,隻要想起就覺得香氣撲鼻往事再現似的,心裏十分的平靜快活。弗洛依德講,人其實很多行為想法都受童年影響,或明或隱,或深或淺,或健康或扭曲。由我待花的心上,就是明證。我愛花兒,因為它總使我聯想到人。我媽媽很喜歡侍養盆花。記得小時候,也是在夏天,她穿一襲滑溜溜碎花窄裙,白嫩的微笑著,總在我家花開時,親手折下第一朵水紅的大花來戴在我耳邊,爸爸便笑了,我得意的照著鏡子拍著手跳起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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