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的影子

人如曠世星難聚 詩有同聲徳未孤
正文

彼岸花葉

(2006-08-23 20:34:13) 下一個

彼岸花, 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斜玉的指甲上塗了最鮮豔的蔻丹.伸出來,白而嫩的一雙手,手指纖纖,指甲閃亮而姣豔,卻散發著寂寞的氣息.

 

她喜歡,黑如夜,長如水,奔放而柔順的頭發.紅玫瑰所製成的一切,如擦手油,熏香和唇膏. 繡了茶花的下擺如鬱金香般盛開的裙子. 暖白的奶茶.雕花的木頭家具. 清涼而溫潤如玉的文字. 嬰粟花的香水. 葡萄酒和炸鮮奶的濃香. 撕紙的痛快感覺. 絨絨的毛和粗線的毛衣. 還有冬日太陽照在粗毛衣上的那種味道.

 

 

 

軒在腦後梳著一個利落的辮子,但顯得依然很儒雅.他眉毛濃黑,眼神堅定,寂寞的時候就把黑框眼鏡摘下來慢慢的擦.

 

他喜歡, 深藍色或淺色小格子襯衫, 燈心茸或卡其布的長褲, 係帶反毛鞋. 很厚重的大衣和粗線毛衣. 每天晚上洗完澡像女孩子一樣細致的一遍一遍梳頭,用一把很老的黃木梳子.然後披散著及肩的頭發坐在穿堂風裏上網,放一盤海浪打過來又打過去的 CD和聽不懂歌詞的法文歌. 在街頭,地鐵,或是電梯裏觀察那些過客,偶爾麵上浮現自嘲的微笑. 老老的沒有頂的敞蓬車. 電動牙刷. 隨身攜帶數碼相機,拍一切打動他的瞬間.把頭埋在曬過的被子裏,深深的吸裏麵太陽,香草和木頭的甜甜的味道.

 

 

 

有一天清早,斜玉突然很想早早的出門,去空無幾人的寺裏坐坐,一定很清靜. 於是就去了.卻沒想到,這樣的夏末早上,已經有了這麽多人. 不是遊客,而是虔誠的香客. 一半是成群結隊的老太太們,坐在各處用當地方言激烈討論著什麽. 另一半是年輕的男男女女,跟街上平日走來走去的人並無兩樣. 失去了擠車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那種殺氣,在嘈雜的廟堂前靜默的排著隊,等著輪番上前給那個菩薩雕像去磕三個頭. 煙氣窨窨人聲擾擾的香爐前, 時髦女子挎了LV的假包,捧住燃香,閉上眼,自顧自虔誠的拜向什麽. 斜玉想,她在求什麽呢? 大概不外是平安,健康,愛情,工作和富足. 很多級台階上去,有人用力敲響玄鍾, 嫋嫋的,回蕩在四周的廣廈間. 一個男人,把自己的頭枕在震動的鍾上. 斜玉突然間覺得自己是很深愛很深愛這些人們的,像佛一樣愛著他們,憐憫著他們. 於是仿佛有閃閃的淚光, 在清晨的太陽下照亮在眼底. 她舉起手機,遙遙的拍那輪紅日下煙氣中的香.

 

軒站在開光串珠的攤子旁邊抽煙.他看見高處有什麽閃閃發光.於是順手拍了下來. 晚上回家後才有時間給放到電腦裏,原來,是藍天廣廈古寺高台大鍾煙氣,和一個舉著手機往這邊拍下來的女孩.她的裙裾如鬱金香般收斂的盛開, 頭發在風中飛揚, 好象夜裏淙淙流過的溪水, 蒼白細嫩的手上塗了鮮豔的蔻丹, 卻散發著寂寞的氣息.

 

 

 

有一年冬天,斜玉還在上大學. 周五下午照例從宿舍回家. 擁擠不堪的公共汽車上,被迫緊靠著一個帶黑框眼鏡的高個子男孩. 車上是那麽擠,大家都半分也動彈不得. 他斜挎著背包,敞穿著羽絨服,露出裏麵的粗線毛衣. 撐開兩臂, 盡力抵住背後洶湧的力量, 保護著這個素不相識的瘦瘦女孩. 她的臉無處可安放,幾乎貼在他的粗線毛衣上. 冬日的太陽暖暖的照在上麵, 在朦朧的光線裏升騰,有一種混合了淡淡煙草,青草和木頭的很好聞的味道. 昏暗窒息的人潮中,突然覺得很安全.

後來她到站,於是下車.

一直在下意識裏尋找著那熟悉的氣息,但至今也沒再碰到過.

 

為什麽沒有人發明這樣一種香水,可以讓人感覺安全?

Marc Jacobs是個天才,踏中了很多人的心思,作出””””的香水.但他,也調製不出安全感.

 

於是她很理解Patrick Suesskind讓人不寒而栗的那本小說香水”.

大概那些上香的人,對寺廟中冥冥的歌聲,唁唁的煙霧,草藥般濃鬱的煙香,也有著這樣感覺安全的依賴吧.

 

 

有一年,軒還在上大學.周五下午照例從學校回家. 擁擠不堪的公車上,他撐開雙臂,盡力保護著身前這個瘦瘦的女孩. 因為不想讓別人擠到她,傷害到她. 她不自覺的散發出一種易傷的味道. 車裏擠的大家半分也動彈不得. 她的臉幾乎貼在他的粗線毛衣上. 軒低頭注視著冬日的太陽暖暖的照在她的頭發上,朦朧的淡淡光線裏,無辜的長發散發著混合著嬰粟花,香草,木頭和雨滴的甜甜的寂寞氣息.

他不希望她再受傷害,很想保護她.

後來她到站,下車.

他一直在下意識裏尋覓那熟悉的氣息.但至今也沒再碰到過.

 

其實這世界上寂寞的人很多.但寂寞而又心軟,善良的人就了了.

很多人的寂寞,是充滿了尖銳感的,所以不會甜甜的. YSL可以出售鴉片香水,Kate Moss那急切渴望要被填滿的寂寞眼神永垂不朽. 可是你知道的,鴉片隻是麻醉,並非解藥.

 

於是軒很喜歡拍那些隻有自己看得懂的照片.許是一道頹廢的老牆,許是一片殘落的花,許是抬頭看到變幻的雲,許是路邊賣唱者無人顧時的眼神,許是一隻貓眯著眼在曬太陽,許是洶湧人潮裏一瓶出汗不止的烏龍茶.每張都有兩個版本,一個是彩色的,一個是黑白的.彩色的是吵鬧的,現世的,黑白的是落寞的,永恒的.軒喜歡黑白的,所以他不看電視,隻聽電台.電視也是彩色的,而電台卻是黑白的.

 

 

無眠的夜裏他一一的翻看那些照片.電腦的屏幕在黑暗中發著詭異的光,仿佛展示著另一個魂魄世界. 事隔五六年了,但他依然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甜蜜的寂寞女孩. 他們重逢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隻是, 並沒有在同一空間同一時間交換命裏注定的眼神, 彼此之間,那麽熟悉,又那麽遙遠,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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