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完不成愛情

　　他曾經對我說，如果我們完不成愛情，那麽也不要做朋友。那個時候我十九歲，不解其中的意思，一味抱怨他的殘酷。說完這句話後的第二個月，我們分手了。
　　從十三歲認識他開始，有過很多美好的瞬間。
　　十五歲的時候，去逛高級百貨店，買了很便宜但是漂亮的藍色純棉手帕。送給他的時候夾在牛皮紙信封裏，寫了一封短信，告訴他這是藍色的情人手帕。那個時候他在讀大學，晚上約我在我們的中學碰麵。雙杠旁邊，高大的他輕撫我披肩長發，吻我的頸項。那晚深藍色的天空，一朵月亮，旁邊有一顆小星星。我用稚氣的語言，在日記上寫下這麽一句。一直以為自己是那顆星星，他就是我的月亮。
　　那年春節的時候吵架，分手後一個月沒有見麵。直到學校開學，他回母校找體育老師打籃球，騎著自行車在校園裏從我麵前緩緩而過。我抱著剛發的教材看著他，他的眼睛始終注視著我。我們是彼此想念的。隻是兩個倔強的人，不知道如何相互妥協。那天晚上，我們在霓虹燈下的一個角落見麵。他的破舊自行車靠在牆上。他穿著深藍色的羽絨衣，我問他是否能抱抱我，他無聲地把我拉進懷裏。我聞見他衣服上淡淡的煙草味道，他的手扶在我背後。
　　大學畢業後他在一家地產公司做事，管理一大片別墅區，也住在那裏。每個周末，我會穿越大半個城市，去西區看他。車子在動物園門口停下，穿過馬路，就是那片豪華的別墅。他在辦公室做事，我在他的房間裏看書，躺在床上，安靜地。旁邊有他的一隻小狼狗和我作伴。很晚的時候他會回來，脫衣服洗澡。我在被窩裏暖暖地睡著，聽到嘩嘩的水聲，心裏想著，這大概就是結婚吧，每天等他回家，等他來抱著我。
　　我懷孕了。坐公車去上課的時候會嘔吐。每天渾渾噩噩。做手術的日子有點冷，下著淋漓的小雨。他拉著我的手告訴我以後還會再有的，等我讀完書，一切都會好的。我努力克製著眼淚並且點頭。手術時醫生問我的年齡，我多報了兩歲，但是那個慈眉善目的醫生還是皺了皺眉頭說，這麽小啊，下次不許再進來了。躺在手術床上，我的手緊緊抓著床周的鐵杠子。聽著別人在旁邊呻吟，我硬是沒有吭一聲。手術做的很快，沒有太多的血。下床的時候，我看著醫生的眼睛，說了聲謝謝。
　　之後的幾個月，我們之間有的隻是爭吵。因為有懷疑，我開始神經質地追問他的行蹤，他對我的喋喋不休終於做出了反抗。他說，我不是你要的男人。我說，好的，你不是。這便是我們的終結。

　　三個月後，辭職後的他非常落魄。我去他的住處看他。那是一個破舊的小房間，在一幢異常破舊的公房裏。幾家人合用一個衛生間。我執著地說，就算我們不能完成愛情，我們還是朋友，是好朋友。但是我不能原諒他，不能原諒他對我說過的話。他笑著摸我的臉，說你真是個傻孩子。那晚我睡在他的小床上。床的裏端，放著幾十本中文英文的小說，我就睡在書的旁邊。夏天的夜晚，沒有風扇，沒有空調，我們擁擠在一起。他在台燈下看書，我迷糊著睜開眼睛。然後他過來吻我，沒有作愛。他說以後等有了房子，你搬來一起住吧。那是一句沒有實現的邀請，所以顯得特別淒美。
　　一直不能原諒他所做過的一切。這就是我。
　　在漆黑的晚上，他問我，我們是否能夠重新開始。我執著的搖頭。隱藏在心中的悲傷終於使得淚如泉湧，因為這次我們是走到了盡頭。
同年七月，他去了法國。臨走，給我打了電話。他說，我走了，因為我知道我不能給你你要的一切。那個時候，我沉迷金錢，沉迷物質的生活。我知道我不能再回頭。

　　星座書上說天蠍和獅子是不能在一起的。我是天蠍，他是獅子。他去了法國，第二年我嫁到了美國。我寄去了結婚照片，他在回信中說，沒有想到你真的結婚了，如果你結婚了，那麽為什麽不能讓一切簡單一點呢？我突然記起，幾年前的那個晚上，他說，如果我們完不成愛情，那麽也不要做朋友。我開始懷疑，我所做的是不是正如自己寫的那樣，如果給不起我一份完整的愛，就給我一份完整的恨，讓我用餘生做好每一件事情，隻為了報複你。可是，多少次在夢中看到他的樣子，還是那麽年輕，像我們初見麵的時候。
　　年初，在線上遇見他。他給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說他在今年結了婚，她是一個很善良的姑娘。我的心突然一下子沉到了最底部。他說他不愛她，但是生活不能為了愛情。他回去的時候買了房子和車。我沒有說一句祝福，就下了線。
　　人的成長有的時候是一瞬間的，我沒有做成他的新娘，卻終於懂得了他說的那句話。我們不可能是朋友，因為我們在彼此心裏有特殊的位置。如果不能在一起，我們能做的隻是讓時間衝洗濃重的回憶，否則會愈加痛苦。就好像他告訴我他的婚訊，告訴我他不是為了愛情而結婚。我的悲傷突然像春天的小芽，瘋狂地在心中生長。
　　給他發最後一封信的時候，我知道我已經原諒了他，因為我終於說服自己讓他遠去。我能想像他看到這封信時候的樣子，那個愛過他並被他愛過的女孩子，終於長大，他會笑笑，然後在信上打勾，然後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