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兰思思:寂寞杏花红

(2009-01-06 18:00:59) 下一个

  1
  严佳在名典咖啡等了足足二十分钟,肖燕的影子都没有。她不由有点气恼,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她拔起电话来,拨通,然后劈头盖脸的问:“不是说比我早到嘛,你人呢?人家一会过来,我怎么跟人交待啊?”
  肖燕在电话里低声求饶,“姐姐,您别着急啊!我在做头发呢。还差几分钟,你千万等着我,别溜号啊!我的终身大事就全操纵在您的手里啦!”
  严佳和肖燕都在S市的一家化妆品公司就职,两人虽不在同一个部门,但位子紧挨着,久而久之,也熟络起来。肖燕比严佳小一岁,为人直爽,口没遮拦,是个有名的小辣椒,严佳跟她相反,性子温婉,待人和善,两人在一起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从工作沟通到生活,倒也相得益彰,日子久了,居然成了死党。
  有一次中午吃饭的时候,肖燕忽然说:“知道为什么我跟你这么投缘吗?”
  严佳眨眨眼:“你同性恋?”
  肖燕白了她一眼,“别坏我名声啊!因为――你有些时候挺象我姐的。”
  严佳饶有兴味的看着肖燕,她自己只有一个哥哥,从没尝过当姐姐的滋味,她没想到肖燕心里这么敬重她呢,可肖燕接下来的那句话,把她气得够呛。
  “你们俩有个共同点,都特能忍那些唧唧歪歪的事儿,整个一忍者神龟。”
  严佳冷哼两声,埋头吃饭,半晌又抬头,不服气道:“那你是什么?”
  肖燕理直气壮:“我是君子坦荡荡,不像你们这么闷骚。”叹一口气,“话说回来,你比我姐运气强多了,嫁了个好老公。她呢,还在澳大利亚的不知哪里漂着呢。八年了,都不知道她图啥。”
  严佳不觉问:“她出去干什么的?工作还是上学。”
  肖燕拿叉子狠狠的戳着米饭,“出国呗,深造呗。她是我们家的反面教材,三十多的人了,连个着落都没有。不知道让我妈流了多少眼泪。所以,我今年的目标是把自己嫁出去,让爸妈还能看到希望。”
  严佳忍着笑,抚了抚肖燕无比坚毅的脸,“好孩子,姐姐会帮你的。”
  机会真就来了,严佳老公方振乾公司新聘了个软件工程师,留学芬兰的计算机硕士,听说长得不错,且家世清白。
  严佳不知磨了多少嘴皮子,才说动方振乾帮她去打探一下对方有无女朋友。而方振乾打听回来的消息让严佳激动不已。
  “就算他没女朋友,也不见得能看上你那个聒噪的同事。”方振乾无比头痛的样子。
  他见过肖燕一回,那次两个女人去逛街,抢购了几大包的东西,然后严佳向他求救,他正好有空,于是就开车去载她们。从上车一直到送肖燕回到家,他的耳根就没清净过。
  严佳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只一味的让方振乾去约时间,“别的你就甭管了,我会搞定。”
  现在严佳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百无聊赖。本来她是不打算来的,让两个当事人在指定的地点见个面,行就行,不行就算。干脆利落,也没旁人监视着似的尴尬。没想到,临上阵了,肖燕居然打电话给她,一定让她作陪。严佳拗不过她,且不否认,内心也有点好奇,所以就过来了,结果枯坐了半小时。
  “嗨,你好!”一个欢快的男声在她身边响起。
  严佳尚未看真切,那人已经做到了她对面,笑眯眯的望着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您是……”严佳有点张口结舌,因为她不认得这个人。
  “麦克,韩。很高兴认识你。”叫麦克的很快回答,并伸过一只大手来,等着与她相握。
  “哦,啊!你就是麦克呀。”严佳笑呵呵道,跟照片上简直南辕北辙嘛。照片上的麦克穿着西装,神情严谨,一点也不像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大男孩。
  “怎么,让你,失望了?”麦克的眼里饱含笑意,还有那么一丝让严佳吃不消的柔情,看起来,他对“对方”很满意。
  她赶紧澄清,“我不是肖燕,她一会儿就到,我是方振乾的太太,我叫严佳。”她尽量让自己端庄沉稳一些。
  麦克的眼中明显的掠过一丝失望。
  接下来,两人仿佛就有点生疏起来,聊聊S市的天气,人口过密问题,交通拥堵问题。
  严佳快撑不住了,这个该死的肖燕,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出现。
  “你,真的不是肖燕?”麦克突然又问了一句。
  严佳抱歉的点头微笑,她对这个直率的假洋鬼子的好感有点受宠若惊。
  麦克鼓了鼓嘴,笑道:“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心中的那个恋人长得就该是象你这样的。”严 佳确实长了一副乖乖女的好模样。
  严佳有点抓狂的感觉,她没有过这种被人直接表白的经验,即使是方振乾,对她也是挺含蓄的。
  正当她口舌干燥的搜肠刮肚,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又一个悦耳的声音在一边响起,“不好意思,我来迟了。”肖燕终于来了。
  严佳惊喜的起身回望,然后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肖燕新染一头超短的黄毛,浓妆艳抹的就像另外一张脸,她自信的站在两人面前,笑吟吟的等着严佳的介绍。
  一边的麦克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2
  严佳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最近她总是感到莫名的烦躁。
  白皙的肌肤,圆圆的脸庞,眼睛不大,但亮晶晶的,很有神采。嘴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嘟起来,显得很幼稚。肖燕老说她是二十六岁的年纪,十八岁的样子。这让她很沮丧,因为按理女人到这个年纪,应该很有女人味才是,而不是象自己这样总是象个小女生。她使劲抿了抿嘴,把眉头狠狠一皱,想把脸搞得严肃些,镜中的嘴脸居然跟她那喜怒无常的女上司相似,她吐了吐舌头,赶紧恢复原状,她宁愿幼稚点,也不要变成恐龙。
  严佳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这个土地比金子还贵重的城市,本地人占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更何况严佳是家里的么女,上面有一哥哥,可以说她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父母总拿她当小孩子一样宠着。后来哥哥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成家立业,想接全家人过去同住,严佳那时还没大学毕业,而且她不喜欢北方的气候,于是爸妈一直陪着她,直到给她找到了他们认为坚实的倚靠后才依依不舍的去北京同哥哥会合。
  她和方振乾是以一种最老土的方式认识的,相亲。严佳本来以为会很别扭,但当她看到方振乾朗眉星目的端坐在茶室等她的时候,居然有点心动。
  方振乾比严佳大了五岁,那时已经是IT界小有名气的精英了。见面后彼此都有好感,然后就开始交往。一年后,因为方振乾的妈妈身体不好,急着要看到儿子成家,于是他们顺理成章的结婚了,那一年,严佳才23岁。
  结婚后,两人的感情一直很稳定,方振乾对妻子很体贴,事事顺着她,不管她想干什么,他都没有反对意见,按理,人人都羡慕的这样一个老公,严佳却老觉得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又说不清楚。
  她见过许多结婚三四年的夫妻,要么拖家带口的为孩子烦心,要么为工作烦心,可自己倒好,整天轻飘飘的,跟啥事都没有的人一样。夫妻吵架拌嘴那也是常有的事,可严佳跟方振乾,却很少为什么事红过脸,他总是依着她,就连有时候因为她做事实在有欠考虑而说她两句,也是慢声细语的,仿佛怕她受不了似的,严佳觉得自己简直不像他的妻子,倒像他养的宠物似的。
  他们之间,好像缺乏点什么,激情,对,方振乾太理智了。
  当严佳把自己的烦恼向肖燕倾诉时,肖燕掐着指头默想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的点头, “嗯,你的七年之痒超级提前的到了。”
  严佳撇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肖燕反唇相讥,“你不是狗嘴,你吐一个我看看。”见严佳绷脸,才正色道:“你吧,就别不知足了,一天到晚没事找事儿。多少人想跟你一样而不可得呢。你要真闲得发慌,就生个孩子呗,够缠你一辈子的。”
  严佳一想到生孩子就浑身起皮,她十五岁时有幸见过小阿姨生产,那撕心裂肺的叫声让她恐慌不已。结婚时就向方振乾宣布,她不想生孩子,至少短期内不想,她自己有个哥哥,将来肯定会有孩子的,否则她妈也不依,方振乾是长子,下面还有个弟弟,将来也能生孩子,所以严佳认为她没有必要给自己套个枷锁,让想生的人生去吧。
  方振乾对她的论调并不以为意,他正处于事业的高峰期,工作实在太忙,也不适合太早要孩子。结果一转眼,居然三年过去了。
  肖燕虽然劝着严佳,但她对严佳的婚姻深表“同情”,她是见过方振乾的,结论性意见是帅则帅矣,不解风情,整个一拼命三郎,“象他这样的,真应该做成活标本,供在劳模席上。”
  严佳不爱听了,“他其实挺幽默的,就是太忙了。”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的低下来,印象中好像有半个月没跟他一起吃过晚饭了。
  肖燕突然挤眉弄眼的凑近严佳,“你们俩亲热的时候,他是不是也那么一本正经的。”
  严佳脸微红,“说什么呢,神经。”
  肖燕自我想象一番,乐不可支。
  “你的婚姻教育了我,找男人,不能光看有没有钱,还要注重情调,我可不想嫁个鱼木脑袋。”
  肖燕对上一次的相亲失败已经上千次的后悔过了,“我肯定是脑子进水了,忘记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人,包括留过洋的。”
  早餐是方振乾已经弄好了的,淡粥,粗粮面包,牛奶。简单清爽。他对老婆的关照无微不至,只要在家,吃吃喝喝的事情就都由他包办了。
  严佳在餐桌前坐下,开始如无数个相同的早晨一样,拿起勺子,进食。
  方振乾从书房出来,手里拎着收拾好的公文包,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早餐前先把要带走的东西准备好,这样才能保证吃起来不急急忙忙的。
  “早啊,小佳佳。”他在妻子对面坐下,手脚麻利的掰面包。
  严佳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她看了三年了,觉得都有点腻歪,方振乾却什么也没觉察到。
  “这周六是我们公司家庭日,去石湖烧烤,你有空吗?”严佳希冀的目光盯着他。
  方振乾顿住,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行程,然后不无遗憾的说:“周六我有个客户从广州过来,去不了。”
  严佳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她低头吃东西,不再说什么,说了也没用。
  两人有点沉默,方振乾能感到严佳的不高兴,他歉意的拍拍她的手,“今年我一定抽时间带你出去玩一趟。”
  说得多好,三年了,他们除了蜜月时去过一次海南,再也没出去过。等他有空,恐怕要到天荒地老了。
  “你不觉得我们的生活太缺少激情了吗?”严佳闷闷的问。
  方振乾无声的笑笑,“不是有句话叫平平淡淡才是真嘛!”然后看到严佳依旧鼓起的腮帮,忙加一句:“那你觉得我们要怎么改变?”
  “我有个想法。”严佳盯着自己的碗道。
  “说吧。”方振乾继续吃着。他对严佳那套太司空见惯了,天知道她的脑袋瓜里藏了多少奇怪的想法,一会儿想去非洲,一会儿想搞个慈善捐助协会,一会儿又说要当作家了。结果没一件事干成过。
  有一回,在公司受了气,回来哭了半天,最后说要辞职。方振乾也同意了,他养的起老婆,“不就是往锅里多加一勺水嘛!”他笑呵呵的安慰严佳。
  等了她一个星期,还没有辞职归家的迹象,一问,她才吞吞吐吐的说,气消了,不辞了,“我都不知道辞职后,在家能干什么。”严佳的眼睛迷惘的象个孩子,方振乾怜惜的搂紧了她。
  现在严佳这样正襟危坐的又要宣布什么,方振乾感到自己都有免疫了。
  “我想红杏儿出墙一回。”严佳终于开口了。
  方振乾愣了一秒,看向严佳那严肃的脸,他努力忍住嘴里那口粥不喷出来,结果脸涨得通红。
  方振乾把严佳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然后一本正经的问,“知道为什么叫‘红杏‘出墙吗?”
  严佳茫然的摇头。
  “红杏是一种美丽而高贵的植物,所以有机会出墙。至于你嘛,”他的眼神充满了笑意,“充其量就是一枝喇叭花,恐怕怎么爬也爬不过墙头滴。”陈述完毕,他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了嘴巴。
  严佳拍案而起,怒视了他十秒,然后平息心神,复又坐下,接着闷头扒饭。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思量之下,发现他讲的都是实情,也就隐而不发了,方振乾也老说她缺乏女人味。
  方振乾拎着包走到门边,想了一下,又弹回来,捏了捏严佳肥嘟嘟的脸,“小东西,别瞎想了。真要有一天,你找到个比我好的,我不拦着你。”
  方振乾上班去了。严佳无精打采的收拾碗筷,她原来想震震老公的,没想到让他看了个底儿掉,真失败。
  他居然还刺激她去找一个,很显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嘛,严佳愤愤的对着桌上两人合影中的他挥了挥拳头,你等着吧,嘿嘿。
  其实严佳自己也不知道要等什么。

  3
  三月午后的阳光透过银灰色的玻璃,斜斜的洒进天宇软件位于24楼的工作室,也暖暖的照在埋进皮椅里眯着眼小憩的方振乾的身上。
  和新客户沟通了一上午,合作方案已经基本定了,愉快的用餐之后,陈立伟带了客户去happy,方振乾借故推脱了回来,他素不喜应酬,宁愿多花点时间在实际工作上。
  八年前,他和陈立伟在某研究所一起工作而认识,两年后,陈立伟辞职出来,开办了这家天宇软件,并邀方振乾入伙,他看中方振乾的踏实能干,两人合作后,事业出奇的顺利,基本上是陈立伟负责市场一块,方振乾担当技术的全责,两人珠联璧合,短短的六年时间就使天宇在业界占据了不可忽视的一席之地。
  有人暗示方振乾可以自己独立出来开公司,他对此一笑了之。他没有陈立伟那样广泛的交际面和对任何事务都应付自如的交际手腕,而且陈立伟对他也不薄。
  在外人看来,他们是很奇怪的组合,陈立伟交际很广,人脉关系复杂,且为人风流倜傥,绯闻不断,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自此更是花天酒地,女友少说有一打。而方振乾则规规矩矩,不越雷池半步,有时一起出去应酬,面对美女的投怀送抱,也是木讷得可以。每当这时,陈立伟就会苦口婆心的劝他:“老方,别老这么端着了,够累的,男人嘛,有点花花草草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更何况有利于业务的开展。”
  方振乾不置可否的笑笑,陈立伟一向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不是方振乾的准则。
  “如今象你这样的稀有品种真是提着灯笼都难觅啊!”陈立伟于是由衷感叹,“也不知道严佳那个小丫头用什么法术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
  方振乾道,“主要是我洁身自好。”他和陈立伟是说惯玩笑话的。
  此刻,浸泡在令人惬意的阳光里的方振乾,忽然想起“激情”这个字眼,那是某天早上严佳向他提起的命题。
  “激情。”他暗暗嚼着这两个字,对他来说的确有点陌生。
  他想他应该是有过激情的,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明白激情过后更多的是苦涩,因此他宁愿要平静的生活。
  “方振乾!”仿佛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耳边泛起,这声音曾经让他激情澎湃过,而现在,一切都已归于沉寂,喊他名字的那个女孩已经跟他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一起,埋进了遥远的记忆,让他变得漠然,沉稳,激情不再。
  晚上到家,又超过九点了。
  严佳蜷在客厅沙发里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遥控器,电视里照例放着无聊的泡沫剧。
  方振乾关掉电视,坐回沙发,端详严佳的睡态。她梦中还微嘟着嘴,脸上的表情单纯的象个婴儿,方振乾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几缕头发,默默的注视着她,心里升起点点暖意。
  严佳忽然醒了,看到面前的方振乾,于是牵动嘴角笑了一下,“回来了。”
  “嗯。”方振乾还沉浸在柔柔的感觉中,“今天玩得怎么样?”他是指严佳公司的家庭日。
  严佳道:“吃了很多肉。有点不消化。”
  方振乾宠溺的拍拍她的脸,“你这么大的人了 ,怎么还管不住自己啊?”
  严佳推推他,“快去洗澡吧。”
  方振乾只得起身进卫生间。等他出来时,看到严佳还窝在沙发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怎么了?”方振乾站在卫生间门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
  “你说,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严佳咬住下唇喃喃道。
  “好……啊?你说什么?”方振乾回过神来。
  “今天,我们公司好多同事都带了小孩过来,可热闹了,连林经理都带了女儿过来。”林经理是严佳的顶头上司,女强人,据说很严厉。
  “她女儿才三岁,蘸酱的时候搞得一手一脸,林经理就帮她擦,还一边小声的责怪她,我还从没见她这么温柔呢。那场面真是温馨极了,所以我想,要个小孩可能也不是坏事。”严佳陷入自己的思维。
  方振乾丢开毛巾,探身过去,坐到严佳身边,拥住了她。
  “小傻瓜终于要长大了。”他低低的说。
  严佳仰头看他,“你说好不好?”
  方振乾内心不是没有感动的,他知道一直以来严佳都很怕生育。
  “当然好,只要你愿意。”他把头埋在她的秀发中,体味她身体内散发出的丝丝清甜。
  “你说我们生个男孩好,还是女孩好,我……”话没说完,方振乾的吻就堵住了她的嘴,深深的,让她不由自主的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
  方振乾一把将她抱起,向卧室走去。
  “你干嘛?”严佳挣脱着,嘟哝的问。
  “你不是要做妈妈吗?”方振乾低头看他,眼里漫溢着欲望,脸上堆着坏坏的笑,“拣日不如撞日。”
  严佳蹬蹬腿,“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方振乾哪里听她的,一味将她抱入卧室,顺便抬脚关上房门,也关住了一屋的柔情蜜意。

  4
  方振乾下了飞机,按惯例先打开手机,一下进来五六条短信,还有秘书台的留言,都是严佳的,以为出了什么事,正待拨回去,手机又响了,还是严佳。
  “老公,你终于下地啦!”严佳欢快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方振乾疲倦的脸上有一丝飞扬的表情。
  “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啊?小佳佳。”每次心情好的时候,他都这么称呼她。
  “唔,是这样,有个忙要请你帮一下。”严佳的语气有点扭捏,毕竟老公刚下飞机。
  “说吧。”方振乾拖了行李箱边听边走。
  “肖燕的姐姐今天从澳洲回来,跟你在一个机场呢,所以我们想请你顺便把她接回来。她可能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行不,老公?”严佳口气嗲嗲的,这是她求方振乾办事时的惯用伎俩。
  “我能说不吗?老婆大人?”方振乾半开玩笑的问。
  严佳又是一通解释,直到方振乾投降答应,严佳迅速的报了肖燕姐姐的航班,到达时间和手机号码。
  “你总得告诉我她的名字吧,小迷糊。”方振乾笑呵呵的打断她。
  “哦,对,你等等,”严佳慌忙扭头问肖燕,然后对着手机喊,“她姐姐叫华梅,中华的华,梅花的梅。”
  方振乾握着手机,表情有明显的僵滞。
  那边严佳还在喋喋不休,“我们把你的手机号也告诉她了,她下了飞机就会和你联系的。喂,老公,你在听吗?”
  方振乾回过神来,匆匆答应着,挂了电话。
  这个名字在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但他不信有这么巧,毕竟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很,无论如何,他没法立刻离开这里了。
  方振乾折道去了机场内的小餐馆,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是所有出机场的人的必经之道。他要了一碗面,慢慢的挑着吃。
  当广播中报出他等的那个航班时,他已经吃完东西在抽烟了。他静静的注视窗外的动静。好漫长的等待。
  开始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华梅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拖着两只厚重的行李箱,肩上还有一只硕大的登山包,亦步亦趋的朝前走着,每走两步,就得整整东倒西歪的行李,长发在她低头的时候从肩上滑落,遮着前方,她无助的甩甩头发,接着往前走,白皙瘦削的脸和那一身的黑让她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形单影只。
  八年不见了,她看起来成熟了,更有韵味了,然而,一旦动起来还是给人一种顾头不顾尾的感觉。方振乾默默的在窗内望着她,一任点燃的烟袅袅的腾上来,在她和自己之间隔起一层淡淡的烟雾。
  华梅站定,掏出手机,来回 拨了几下,然后放在耳边听。
  方振乾的手机悦耳的唱着歌,他没有接,依旧凝视远处的华梅,直到她皱起眉头,摁断了电话,他才缓缓的起身。
  华梅又在整理行装,一路上她被自己这几包巨大的行李搞得狼狈不堪,本来肖燕说好了会找人来接她的,结果那个司机居然联络不上,看来只能去排队打车了。
  “我来吧。”有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同时,她肩上一轻,登山包已然易了主人。
  方振乾若无其事的接管了她的行李,把自己那只轻便的小箱子递给她,“你拖这个。”
  他说话的神气一如他们不是分别了八年,仿佛上个礼拜还在一起吃过饭似的熟络。
  华梅发怔的看着他,心潮起伏。半晌回过神来,拉着拖杆箱跟上。很快就与他并肩齐走。
  方振乾回头俯望她一眼,“饿吗?”
  “不。”简短的回答。
  一直走到停车场,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太多的话,一时不知要从何说起。
  安置好行李,两人上了车。
  方振乾的手机再次响起,他接起来,当然还是严佳。
  “人接到了吗?”严佳的声音关切的问。
  “嗯,接到了。”
  “那好,你送她到肖燕租的地方来吧,我们在做大餐,等你们一起过来吃。”严佳唧唧刮刮的讲着,很忙得样子。方振乾无法想象一个切菜都会切到手上的人能做出什么大餐来。
  “小心别切到自己的手。” 他的声音不自觉得柔和,华梅注意到了。
  挂断了电话。方振乾发动了车子,爬上出去的车道,混进漫溢的车流。
  “你,结婚了?”华梅终于开口,她没想到,肖燕同事的老公会是他。
  “嗯,三年多了。”方振乾面无表情的说。
  华梅的心里有一阵绞痛,这么说,他老早就忘了自己了。
  当年华梅走时那决绝的表情和冰冷的声音同时浮现在两个人的面前。
  “既然这样,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不必再有什么纠葛。”
  “……好。”那是他沉默良久之后的回答。
  他,照做了。
  而她,在八年以后又回到起点,感情的世界里,终究是女人太傻。
  “你和冯浩怎么样?结婚了吗?”方振乾自然的问。
  “我们,早就分手了。”华梅轻轻的说,她很想告诉他,其实他们压根没开始过。
  “那你……”
  华梅飞快的打断他,“我还是一个人。”她有些惊诧自己的声音近乎怨恨。
  长久的沉寂。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方振乾抑止住内心的波澜,问。
  华梅挑了挑眉,平静的回答,“我签约了一家杂志社。先做着,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说了那家杂志社的名字,是一家很有名的专业杂志社,与方振乾的公司还有业务来往,他们百分之八十的广告都是登在该杂志社的。
  毕竟打拼了这么多年,不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华梅很快平复了心情,两人开始聊一些认识的人的近况。
  沉渣泛起,一时勾起多少往事。

  5
  方振乾的父亲是东部一个富庶城市的公安局副局长,为人特别严肃刻板,对两个儿子希冀很高,他和弟弟从小在父亲近乎苛刻的管制下长大,过着极其循规蹈矩的生活。不出意外的话,方振乾会子承父业,报考警校,这也是父亲一向的愿望。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方振乾高一的时候,父亲在一次因工出差时,遭遇飞机失事去世,家庭情况也随之一落千丈。
  母亲因为受了这场打击,身体每况愈下,但为了两个儿子,仍苦苦支撑,用抚恤金开了个小卖部,艰难的经营着。总算熬到方振乾考大学。
  他没有按照父亲的愿望报警校,而是报了自己喜欢的计算机专业,并以全市理科状元的优异成绩考进J大信息技术学院。
  进了大学,方振乾一边用功读书,一边找机会勤工俭学,他同时做两份家教,并从老师那里得到一些零碎的编程活儿,这样零零散散的凑着,减轻一些母亲的负担。
  大三的时候,周围的同学基本都落实了女朋友,而方振乾一没时间,二没心思,他看着那些整天跟在女生屁股后面惟命是从的人,觉得十分怪异,至于吗?
  他的上铺冯浩就整天为怎么讨女朋友欢心的事而烦恼,他在追外语系的系花,同时也是他的老乡华梅。
  方振乾见过华梅,长发,尖脸,肤白,走路爱蹦蹦跳跳,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知愁为何滋味的娇娇女。当然,人也很热情,因为每次遇到她,无论是在宿舍还是在路上,她总会脆生生的喊上一声,“方振乾!”方振乾礼貌的向她点头示意,然后匆匆走开,心里不是没有疑问的,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吗?他有时候会留意一下,发现不是,她只是叫他一个,那么,是为什么呢?他疑惑着,也许自己比较土,比较内向,惹她好奇了吧。方振乾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他要忙的事实在太多了。
  周六的傍晚,方振乾结束了对两个初中小孩的辅导,疲惫的回到宿舍,意外的发现宿舍里异常热闹,这在往日是很少见的,基本上周末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啊,谁舍得把时间浪费在宿舍。
  然后他看到坐在一堆男生中间的高谈阔论的华梅。见他回来,华梅一如往昔的站起来,叫了声,“方振乾。”
  方振乾点了下头,他从架子上拿了饭盆准备往外走,并盘算着吃完饭能去哪里躲个清净。
  “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的。”华梅笑吟吟的看着他。
  方振乾愕然的站住,“找我?什么事?”
  冯浩蹿过来把他摁到床边坐下,“当然是好事啦!”
  华梅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然后道:“我们学院想排一个舞台剧《罗米欧与朱丽叶》,全英语的,我演朱丽叶,想邀请你演罗米欧。”
  方振乾的英语有口皆碑,口语尤其不错,这全归功于他父亲给他请的一位辅导老师,也是方父的战友,据说年轻时给某部高官当过贴身翻译。一个好的老师加一个严格的父亲,方振乾在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广泛阅读英文原版书籍。
  大二的时候,他在本系老师的推荐下,还接过英语系的若干口语翻译及笔译工作,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个谋生的手段,却没想到同时为他在外语学院赢得了不小的名气,他翻译的东西甚至曾经被学院某教授作为范本展示过。
  冯浩也起劲的附和,“是啊!好歹给我们学院挣个脸嘛!气气那帮外语系的家伙。”据他所知,外语系追华梅的男生不在少数。
  方振乾面露难色,“可是,我,我不会演戏啊!”他知道一旦介入,自己就得付出大把的时间,而且他也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
  “没关系,你不会,我教你啊!”华梅胸有成竹。
  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劝,方振乾只是摇头,外语学院又不是没人了,拉他干嘛!
  冯浩急了,如果方振乾不去,就意味着华梅得在台上和他的情敌卿卿我我了。他用力推推方振乾,“兄弟,你怎么搞的,关键时刻别当缩头乌龟啊。”
  方振乾对他的心思了然于心,他笑笑,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时间。”
  华梅的眉心拧成了锁,嘟着嘴道:“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过,冯浩,陪我出去走走。”
  舍友们陆续的散了。
  方振乾重又拿起饭盆,想想刚才的一幕,实在是莫名其妙,摇摇头,吃饭去,肚子已经很饿了。
  一个月后的某天下午,方振乾从图书馆出来,听到身后又有一声娇喊,“方振乾!”
  他回头,果然是华梅。目光往两边飞快扫射一下,没有看到冯浩。
  “有事吗?”想起上次拒绝过她的邀请,不自觉的崭露出一丝客气的微笑来。
  华梅脸上晴空万里,她走到他跟前,扬起手中的票,“这个,给你,星期四下午,大礼堂有演出,《罗米欧与朱丽叶》,我演的。”
  方振乾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你找到你的罗米欧了?”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有点轻佻。
  华梅灼人的目光注视着他,“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方振乾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如此清亮,心跳莫名的紊乱了一下。
  “一定要去哦。”华梅再三的嘱咐后,蹦跳着走开了。
  握着那张票,方振乾有点茫然,他能去吗?他想去吗?
  那场演出,方振乾犹豫再三,还是去了,他坐在礼堂的角落里,默默的看着台上饱含激情的表演。
  他当然看到了华梅,听到她嘴里吐出的一串串流利动听的英语,虽然表演有些许青涩,但因为是全身心的投入了,居然也牵动了方振乾的心。
  台下时不时爆发出雷动的掌声和喝彩声,也让方振乾感到前所未有的撼动。
  一刹那,他突然发现原来世界可以如此精彩,而他却一直将自己封闭着,为了种种的理由。
  罗米欧与朱丽叶徇情的那段,台下居然有女生在啜泣。方振乾的内心也掠过一阵阵电流,多么奇妙的感觉,他能在嘈杂的环境中听到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莫名的振奋着,那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也或许是他一直以来忽略的?
  他仿佛觉得那是他的朱丽叶在向他表达着什么。
  当幕布落下,观众散去的时候,方振乾还坐在原位,心情久久没有平息。
  很久以后,他才缓步踱出礼堂。
  月光皎洁,这时候不算太晚,林荫道上不时有人三三两两的走着。
  “方振乾。”
  方振乾猛地站住,蓦然回头,华梅就站在他身后,她已经换回了平常的衣裳,但脸上的脂粉还未褪去,显得像个瓷面娃娃。
  她走近他,目光里有着喜悦,“你到底还是来了。”
  方振乾的心又咚咚的狂跳起来,他突然明白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意,那被他忽略的,或者说是抑制的但其实一直存在的感觉,在看到华梅演出的那一刻被突然挑了起来,真真切切的摆在他面前,使他无处遁逃。
  “恭喜你,演出很成功。”方振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华梅仰起脸大胆的注视着他,“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方振乾手心捏了把汗,他悄悄把手插进裤袋,无力的对她笑笑,“你想听什么?”
  华梅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你是个傻瓜!”她转身准备离开。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迅速的抓住了她,将她拉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呀……”她惊叫出声,嘴却已经被另一个滚烫堵住。
  让所有的责任,防御,尊严都滚到一边去吧,这一刻,方振乾只想拥住他感受到的真实。
  良久,方振乾才放开了她,华梅水汪汪的眼睛凝望着他,妩媚一笑,“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两年了。”
  华梅是在大二的时候注意到方振乾的,她去男生宿舍找冯浩,看到了坐在上铺的方振乾,白净俊朗的一个男生,长手长脚的身躯蜷缩在铺上活象一个与世隔绝的修炼道人。属于他所辖范围的整洁与周围的邋遢格格不入。更让华梅好奇的是,在他们闹哄哄的谈话中,方振乾居然能不受打扰的看着他的书,他真能看进去吗?
  接着,她在主修课上看到老师给他们展示的外系同学翻译的文章,虽然她觉得这多少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但在读完了译文后她也不得不服了,没有多年的积累,是成不了这样深厚的功底的。
  “老师,这是谁翻译的?”她好奇的问。
  “计算机系的,叫方振乾。”老师回答。
  以后华梅就不由自主的留意起这个外表和善但神情冷漠的人来。她最爱观察他被自己叫后的那一霎的无措和紧接着表现出来的冷淡,仿佛硬把自己冰封起来似的。听冯浩说,他家里很艰难,所以他所有的精力都扑到学习和赚钱上了。
  华梅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就陷进去了。总之,她跑男生宿舍越来越勤快了,她也经常跟着他去图书馆,自修室,偷偷注视他。
  当华梅向方振乾袒露着自己的少女情怀时,他内心油然而生的不仅是激动,还有感动。
  在家里遭逢突变后,方振乾感受到的世态炎凉仿佛让他看到了世界的本来面目,原本殷勤走动的亲戚叔伯们一下没了踪影,唯独不离不弃的倒是两个父亲早年的战友,经常会来看看他们母子,说些体恤的话,但鉴于他们的能力,也提供不了太多实际的帮助。
  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方振乾白天要上课,要照顾比他小四岁的弟弟,晚上还要去医院守护母亲,才十六岁的他表现出来的是一个成年人的沉稳和锐气。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知道只有靠自己,才能让母亲少点辛劳,让弟弟顺利的把学念完,所以即使在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也没有懈怠过,他的成绩一直在年级里遥遥领先,成为老师眼中的楷模。漫长的坚持,让他逐渐习惯了有事情一个人承担。
  现在,有这样的一个花样美好的女孩,大胆的向他诉说着爱慕之情,让他突然感到自己原来是那么卑微,原来内心深处也一直渴望着停留。

  6
  华梅终于和方振乾走到了一起,他们出双入对的在学校的各个角落出现,图书室,食堂,甚至在各自的课堂上。
  他们谈朋友的时间比较晚,已经是大三的下半学期了,这个时候,有些早谈的男女朋友已经开始吃散伙饭了。他们的恋情被人笑称为黄昏恋。
  方振乾也越来越习惯于跟在华梅的屁股后面言听计从的听她摆布,每每发现这点,他都会自嘲的一笑,心底涌起的更多的却是甜蜜。
  冯浩和方振乾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人人都知道是方振乾抢了冯浩的女朋友,而其实两个人都明白,华梅从来就没跟冯浩好过,冯浩的挫败感因此更加的强烈,他们两个直到毕业都存在着隔阂。爱情,就是这样,让人有得必有失。
  方振乾总是宠着华梅,他容忍她的小性子,满足她这样那样的要求,在他的思维里,女孩子就是该这样被哄着,供着,呵护着的。他希望能这样一生一世的对她,然而,在爱情的天地里,也不会总是晴天,即使一个人的修养再好,脾气也总还是有的。
  方振乾生日的时候,华梅花大钱给他买了套名贵的服装,方振乾拒绝了,看着华梅泪汪汪的双眼,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知道她是好意,但这套衣服让他感到的是尴尬。他见过冯浩有同一个牌子的衣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而这决不是他这样环境的孩子应该去追求的,尤其是现在。如果他穿上了,只能显示自己的滑稽与可笑。
  而华梅完全不懂得他,她在他们宿舍发了一通脾气,这次方振乾没有妥协,他默默的坚持着,华梅委屈到气恼,她找来一把剪刀将衣服剪了好几个洞。
  方振乾的脸刷的白了。他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倔强的华梅,头一次感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的母亲为了一分,两分的积累,早起晚归,而面前的这个家境优越的女孩,因为一时的愤懑,可以将一件价值上千的衣服毁坏,他感到她是那样的陌生。
  方振乾二十一岁生日以两人的不欢而散而告终。
  这一次最先低头的是华梅,她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她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却又很容易后悔的人。两人最终还是和好了。
  毕业前夕,冯浩找华梅谈了一次话。两个人在校园的操场外围满满的踱着步,即将离开校园,才发现原来四年的时光那么仓促,还没来得及回味,分别已经到了眼前。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冯浩问。
  华梅闷闷的说:“方振乾想留在这里工作,我么,当然也只能留下来了。”
  冯浩知道华梅一直很想出国,只是她舍不得方振乾,才忍痛选择放弃。
  “你觉得为了他放弃自己的理想,值得吗?”冯浩问。
  华梅有些恼怒的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浩幽幽道:“我是为你着想,你留下来,无非是想嫁给他,可你知道方振乾家里有个多病的母亲和一个还在上学的弟弟吧?方振乾不是那种可以抛下家里不管的人,结婚之后,肯定会接他们过来一起住,这以后呢?你的青春就将淹没在无休无止的操劳之中,等到你想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华梅打了个冷战,她了解方振乾,冯浩说的这些话她也依稀想到过,但面对方振乾的柔情时,她无法让自己去多考虑这类现实的问题,可是不去想并不等于问题不存在。她害怕自己变成一个任劳任怨,委曲求全的小媳妇,在黯淡无光的岁月里消磨自己的美丽容颜,直至有一天成为一个连丈夫都唾弃的黄脸婆。
  冯浩看出她的挣扎,不失时机的走近她,紧握一下她的手,无比诚恳的说:“华梅,跟我一起去美国吧。”
  华梅逃也似的抽出自己的手,飞奔离去。
  初夏的夜晚,月光轻柔的洒向校园操场的青青草地上,方振乾和华梅相拥着坐在一角,享受着这份独有的宁静与温馨。
  “振乾,有人说爱情是一种化学反应,持续时间最多十八个月。”华梅把玩着方振乾修长的手指,忽然说。
  方振乾撩了一下她的长发,笑道:“胡说,我就会爱你一辈子。”
  华梅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喃喃道:“一辈子,好长啊!可是,如果真的只能有 十八个月,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方振乾把华梅的肩膀扳过来,正视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华梅不敢看他的脸,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半晌,才抬起头来,执扭的道:“你跟我一起出国吧,好吗?”
  然后,她看到方振乾的眉半皱起来,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方振乾不是不想出国,但他再怎么样也无法扔下家人一走了之,母亲和弟弟都需要他,需要他工作赚钱。
  “华梅,我……”
  华梅没等他说下去就制止他,“你别说了,我只是开玩笑。”她重新钻回方振乾的怀里。
  方振乾叹一口气,抚摸着华梅的青发,并未看到华梅脸上的绝望和清泪。
  论文答辩结束后,所有的人都舒了口气,接下来就只需要等证书了。晚上,舍友们熄灯后在聊天,谈到毕业后的出路问题。有考研的,有立刻要去找工作的,也有想出国深造的,冯浩就是其中一个。
  有人问方振乾,“你成绩这么好,不考研可惜了。”
  方振乾沉思一下,说:“我想工作,早点赚钱。”
  冯浩忽然道:“方振乾,你知道华梅也要出国吗?”
  方振乾一愣,没有出声,这对他和华梅来说是个敏感话题。
  冯浩接着说:“她和我一起递交了出国申请,不出意外的话,八月份我们会去美国。”
  有个什么东西在心里“啪”的一声裂开,方振乾感到苦涩无比。
  那一晚,方振乾彻底失眠了,他想,他对华梅的爱到底会给她带来幸福还是实际上束缚了她?如果是后者,那他宁愿放她远走,即使自己心碎。
  第二天再遇到华梅,方振乾什么也没说,有些东西,说了也没用。
  吃晚饭的时候,华梅终于开口了,“我申请了留美,原来以为成不了,今天上午系主任说办下来了。”
  方振乾默不吭声的吃着饭。
  “振乾,你恨我吗?”华梅轻轻的问,她觉得自己很残忍。
  方振乾苍白着脸,笑了笑,只说了一句:“快吃吧。”
  一切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束了。
  华梅走的那天,方振乾还是去送了,他去的迟了些,送行的人群相当拥挤,他站在远处的台阶上,默默的注视着因为即将面临新起点而神采飞扬的华梅,以及她身边满目含情的冯浩,他们相当的登对,他忽然没有勇气走上去。
  华梅的眼神在人群中穿来梭去,最后定格在方振乾的身上,略一思忖,她朝着他奔过来。
  方振乾脚尖玩弄着台阶上的小突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到了那边,自己多保重。”
  即将分别,华梅突然觉得有万分的不舍,虽然出国留学一直以来是她最大的梦想,但她没想到的是离开方振乾会让她这么难过,不知不觉中,眼泪已噙满眼眶。
  “如果,你要我留下来,我,就为你留下来。”华梅喃喃的说。
  方振乾讶异的看向她,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凛然和悲怆。他有一丝感动,然后坚决的摇头, “不,你走吧,我,承担不起。”
  华梅沉默了,她无言以对,本来要离开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她又怎能在最后让他重新选择。
  渐渐的,眼泪风干了。远处,冯浩在向她招手,快要登机了,华梅甩了甩长发,她本就是个洒脱之人。
  “既然这样,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不必再有什么纠葛。”
  “……好。”

  7
  不知不觉就到了。方振乾把华梅的行李取下来,一直送她到电梯口,然后挥手道别。
  华梅道:“你不上去吗?你太太也在呢。”
  方振乾说:“我公司还有事,得先去处理一下。”
  他撒了谎,只是因为他没有把握能同时与严佳和华梅自如的相处。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屋内的两人立刻跳起来去开门。桌上放着满满当当的菜肴,一半是她们在附近超市购的熟食。
  进来的只有华梅。
  肖燕上前紧紧的搂着姐姐,欢声雷动,六年不见了。
  严佳只觉得眼前一亮,她没想到肖燕有一个这么漂亮动人的姐姐,张嘴就道:“美女啊!”
  华梅用很奇特的目光注视着她,“你是,严佳?”
  肖燕道,“是,是,我现在的铁哥们。”
  严佳对着外面探头探脑,“咦,方振乾呢?”
  华梅解释道:“他说公司有事,先走了。谢谢你哦,严佳。”
  严佳客气着,满腹的狐疑,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她给方振乾拨电话。
  “你怎么回事啊?”皱着眉问,“哦,啊!那你当心点。”
  挂了电话,严佳也释然了,“算了,那就我们吃吧。”
  三个女人把顿晚饭吃得热热闹闹的。
  严佳好奇道:“你们是亲姐妹吗?怎么都不姓一个姓?”
  肖燕笑起来,“那还不简单,我姐姓我爸的姓,我姓我妈的姓呗。我妈在我们家的实力不容小觑啊!是吧,姐。”
  华梅貌似漫不经心的对严佳说:“看起来方先生对太太很体贴呢。刚才在车上听他嘱咐你别切菜切到手。”
  还没等严佳开口,肖燕就抢着说:“典型的模范丈夫,对严佳真是言听计从。要不然,人家跟你素不相识的,怎么肯去接你啊!”
  肖燕嘻笑着和严佳对了一眼,两人都没注意华梅那略微变得难看的表情。
  “姐,你在外面过的怎么样啊?澳洲,就这么让你乐不思蜀啊?”肖燕急迫的想知道姐姐的经历。
  “也没什么,呆惯了,哪里都一样。”华梅轻描淡写。
  肖燕对严佳挤了挤眼睛,“怎么样?我说的吧,忍者神龟一号回来了。”
  严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华梅对她这个无甚长进的妹妹皱了下眉。肖燕完全不在乎。
  “对了,姐,妈妈明天会过来看你。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一个男性朋友先,否则,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哈哈!”肖燕狡黠的说。
  华梅脸有点阴,严佳在一边解围:“你姐姐这么漂亮,还用你操心啊?”
  说着这话,她忽然感觉华梅看着她的眼里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好像,隐隐的敌意。严佳有点不安起来,她想起肖燕说的话,“女人到三十多还没找好归宿,甭管多漂亮高傲,不孤老也变的孤老了。我姐姐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华梅反击妹妹道:“你先别说我,你自己解决了没有?”
  肖燕贼贼一笑,“我不急,我得好好挑挑才行。”
  华梅冷哼道:“你也见好就收吧,别落得跟我似的,让妈三天两头打电话给你哭诉。”
  严佳道:“其实我们公司有个小伙子人挺好的,一直追她,可她看不上人家。”
  肖燕知道她说得谁,嘴一撇,不屑道:“你说任伟吧,且不说他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就他那个妈就够让人受的,我跟你说啊,找人不光要看有没有钱,有没有情调,未来婆婆也是很重要滴,现在的婆媳大战都赶得上美伊战争了。”
  严佳眼看着肖燕的择偶条件越来越复杂,暗自好笑。
  华梅顺势问严佳,“你和婆婆处得好吗?”
  严佳道:“他们都过世了。”方振乾得妈妈是前年去世的。
  这顿饭严佳到底吃得心不在焉,没吃尽兴就嚷着要回家,肖燕想着跟姐姐说说私心话,便也没硬留,草草收拾了一下就送她出门打车了。
  到了家,一片漆黑,却有浓重的烟味,把严佳吓了一跳,赶紧开灯,却见方振乾埋在靠窗的沙发里抽烟,一脸的倦怠。
  “咦,你怎么已经回来啦?吃晚饭没?”严佳很意外。
  方振乾收起一脸的颓废,嘶哑着嗓子说,“吃了点。觉得有点累。”一边说,一边掐掉手里的烟。他知道严佳不喜欢闻烟味,只是今天有点情不自禁的想发泄掉些什么。
  严佳一脸歉然的偎到方振乾身边,“对不起哦,老公,你工作本来就这么辛苦,我还把你差来差去的,真是太不体贴你了。”她边说边将脸埋到他胸前蹭着。
  方振乾抬手抚着她滑滑的秀发,觉得她傻气得可以,如果说当年华梅让他懂得了什么是痛的话,那严佳就是他生命中最柔和的阳光,她给他带来的是无尽的愉悦和轻松。
  “你呢,吃饱没有?”方振乾问。
  严佳摇头,“我老记挂着你,就没多留。”然后又道,“想不到肖燕的姐姐是个大美女呢。你觉得她怎么样啊?够漂亮吧?”
  方振乾含糊其词,“唔,好像吧,没怎么注意。”
  严佳把脸逼近他,好像要看穿他似的,嘻笑道:“我才不信呢,那么个活色生香的人坐在你车里,你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方振乾把严佳按到沙发里,虎视耽耽的看她,“你希望我对她有感觉吗?”
  严佳气馁了,“好了,好了,我投降了。你真是一点玩笑都开不得的。”
  方振乾放开她,严佳乘机揽过他的头,俯在他耳边说:“你要是真喜欢她,我也不反对。”
  方振乾瞪视着她,严佳得意洋洋道:“那样的话,我就也可以出去再找一个,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加点调味剂。”
  方振乾知道严佳是在胡说八道,但心却莫名其妙的乱了。
  严佳猛得站起来,把方振乾吓了一跳。下一刻,他就看到她脸上浮起的调皮的笑。
  “我刚才在肖燕那里惦记着你,都没吃饱,现在饿了,我去煮点饺子来吃哦,顺便给你也煮一碗。”话没说完,人已经闪去了厨房。
  这就是严佳最可人的细心之处,方振乾把烦乱的心掩藏到一边,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8
  华梅下了车,仰头望了一下高得让人晕眩的大厦,方振乾就在这里,她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她抬脚出来,找到天宇的门面,优雅的推开玻璃门,在前台低语了几句,接待台的女孩子示意她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然后迅速的拨电话。
  这当儿,华梅开始打量这间公司,装饰简单明快,整个大厅隔出的好几十个小小的办公区域已然坐满了员工,放眼望去,都是一张张极年轻自信的脸。
  有个很有朝气的大男孩从她身边走过,对她善意的点头微笑。
  不多时,一个留着板寸头,皮肤微黑,穿着考究的青年男子满面笑容的迎了上来。
  “华梅小姐,久仰久仰,在下陈立伟。”陈立伟乍看见楚楚动人的华梅,眼神烁烁放光, “听说文星来了个美女主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华梅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哪里,陈总,您才是货真价实的青年才俊呀。五年多的时间就把一间公司做得这么生龙活虎。”
  陈立伟呵呵笑道:“全靠兄弟们的支持,来,来,别光站着说话啊。”边说边引华梅进了一间会议室。
  立刻有小姑娘进来,殷勤的问喝什么。
  “绿茶,谢谢!”华梅说着,眼睛朝门口瞄一下,问:“怎么不见方先生?”
  陈立伟忙道:“他在开个会,一会儿过来,我们先聊。”
  华梅点头道:“社长让我过来,主要是熟悉一下情况,以后有关贵公司的业务,我会全权负责。”
  陈立伟满脸堆笑,“那敢情好!”对他来说,跟美女谈业务比跟一个小伙子合作要轻松愉快的多。
  接下来,陈立伟把公司的基本情况向华梅作了介绍。
  华梅耐心的听完,然后从容不迫的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份文件,道:“我今天来的另一件事是有关贵公司广告业务的事。我想下一年度你们的广告应该还是愿意在文星上登的吧。”
  陈立伟道:“那还用说,我跟你们戴社长是多年的知交了。”
  事实上文星的影响力在业界与日俱增,拥有一批稳定的中坚读者,不可忽视。
  华梅继续说:“这是下一年度的合同,请过目。”
  陈立伟悠然的接过来,拣紧要的几处看了一下,脸色微变,道:“这个价格是不是搞错了,高了这么多?”
  他的反应在华梅的意料之内,她不慌不忙的解释,“事实上,你们公司的广告费用一直是偏低的,你知道现在文星的管理越来越规范,我们这样做是希望对其他客户公平一点。即使调整后的价格,跟其他公司比起来,也还是便宜的,我相信你们自己也能比较得出来。”
  陈立伟有点气恼,又不便对华梅发作,他掏出手机,准备给社长打个电话。
  华梅猜出他的意图,笑吟吟的说:“你不必给社长打电话了,其实这个意见是我向社长提的,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跟我说。”
  陈立伟欲言又止,面对华梅的柔中带刚,居然有点不知怎么回应。
  正在这时,方振乾出现在了门口,陈立伟像看到了救星,连忙招呼他进来。
  “这是我们的技术总监方振乾。”他向华梅介绍。
  华梅含笑道:“你不必介绍了,我们早就认识,他是我的……大学同学。”
  方振乾礼节性的与华梅握了握手,找地方坐下。
  陈立伟显得挺高兴,“老方,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位既能干又漂亮的同学,怎么没听你说起啊?”他把那份尴尬的合同往他面前一推,“这个,还得你跟你的老同学好好沟通沟通啊!”
  方振乾粗略的看了一下,抬头问华梅,“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华梅柔声一笑,“当然,没这么着急,你们可以好好考虑了再跟我谈。”
  陈立伟起身去接个电话,临走对方振乾递了个加油的眼色。
  会议室里只剩了两人。有些冷场。
  过了一会儿,华梅才低声说:“我见过你太太了,挺可爱的女孩。”
  方振乾看着合同,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你是因为爱她才娶她的吧?”华梅盯着他。
  方振乾粗重的呼了口气,回答:“当然。”
  又开始沉默。
  华梅目光无比幽怨的投向他,“振乾,这些年,你为什么一直没找过我?”
  “华梅,我想,在这种场合不是很适合谈论私事。”方振乾打断她。
  华梅忍耐的撇了下嘴,“好,我会另约时间跟你谈的。”
  “不必了。”方振乾头也不抬的说。
  陈立伟接完电话回来,正看到华梅打包东西。
  “不早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华梅道。
  陈立伟扯扯方振乾,“那好,老方,你送送吧。”
  方振乾只得起身相送。
  陈立伟在电梯门口向华梅挥手,“以后还请多关照啊!”
  电梯门合上后,又只剩了两人。方振乾向门靠近一些,华梅落在他身后。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沉默显得异常暧昧。方振乾能闻到华梅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香水味,连同她轻微的呼吸声,从他后面一浪一浪的传来,撩拨着他每一个张开的毛孔。
  华梅忽然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娇笑,让方振乾浑身一震,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背着她爬山的时候,她伏在他身上就是这么笑的。他益发的紧张起来,好像华梅在一点一点的向他逼近。
  方振乾猛地回头,看到华梅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仿佛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他暗自汗颜,怎么在她面前,他那沉着的定力如此不堪一击。
  电梯终于下行到一楼,梯门打开时,方振乾轻轻吁了口气。
  送走了华梅,方振乾回到办公室,陈立伟一见他就愤懑不已的抱怨,“妈的,戴正荣那个老狐狸,知道我好色,就派个美女过来谈合同,简直混蛋。刚才给他打电话,跟我唧唧歪歪不着边际的扯了通蛋,说什么现在放权了,全权由华主编负责,他忘了当初怎么求着我们的时候了,整个一过河拆桥!”
  方振乾任他发着牢骚。
  “老方,这次全靠你了啊,把你那个老同学搞定,年底我分红多给你两个点。”
  方振乾冷眼看他,“为了那点广告费,你至于嘛!”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陈立伟一拳砸在桌子上。

  9
  又一个无聊的周六。
  方振乾照例要加班,连一向瞻前马后的肖燕也忙着约会去了,她新近认识一个律师,据说属于精品级,正打得火热。
  天气乍暖还凉,初春就是这样的,严佳缩了缩脖子,百无聊赖的逛在石皮街上。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总是显得特别不好打发。
  这条街从头到尾都是小商品铺子,从首饰挂件到家居用品,琳琅满目,是女孩子的最爱,以前严佳和肖燕没事就来这里逛,花小钱捧回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很有成就感。
  严佳走到一家新开的瓷器铺前,店面很小,东西也不多,但看上去挺精致,她扫了一眼,然后挑出一个小花瓶,仔细鉴定。
  “嗨!”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猛然在她身边停下,把过于专注得严佳惊得一哆嗦,扭头看时,原来是韩麦克骑着一辆形状古怪的山地车打这儿经过。
  韩麦克估计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迷人的小眼里闪动着一丝欣喜,露出招牌似的灿烂的微笑以及两排齐整的牙。
  “你吓死我了。”严佳拍着胸口道,同时也挺高兴能遇到个认识的人,虽然不是很熟,而且似乎还有一点尴尬。
  “怎么一个人逛街啊?你先生呢?”麦克脚踮着地,看起来不准备马上走。
  “他加班呢。”严佳低声说。
  麦克瞥了她一眼,迅速洞穿她低落的情绪,笑道:“我要是娶了这么好的一个太太,在家陪着都来不及呢!”
  严佳下意识的嘟起了嘴,脸微红,她总是不知道该怎样自如的应付这种玩笑。
  她赶紧转移话题,拍拍麦克的车,“你呢?运动还是兜风啊?这车还挺衬你的。”
  麦克撇了撇嘴,道:“是啊,这车跟我一样的不合时宜,我一路飙过来,回头率可高呢!”
  他边说边从赛车上翻身下来,“既然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不如你做我的向导,带我好好逛逛,怎么样?”
  严佳奇道:“你不是回国一段时间了嘛,再说你原来就是本地人,还用我介绍嘛?”
  麦克扮个鬼脸,“这里和十年前大不一样啦,再说我家人都没回来,就我一个人在这里,平时哪有心情逛街,就当可怜我啦!”
  严佳看他假假的作出一副苦相,不由笑了,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
  麦克把他的车找了个看车的地方寄掉了。
  接下来,两个人把这条最热闹的街从头走到尾,麦克生性活泼幽默,把严佳逗的呵呵直乐。
  不知不觉走了快一个小时了,接近下午三点,严佳肚子饿了,中午她在家随意煮了点面吃了就出来了。
  许是看出了她无精打采的模样,麦克道:“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
  严佳当然不反对,麦克带着她又穿过半条街,来到一家很别致的餐馆面前,这里地处深巷,闹中取静,十分难得。门口是仿古的匾额,偏写着很洋气的四个字“燕语花巢”,乍一看都不像吃东西的地方,倒像花店。
  “这里很不错的,我来过几次。”麦克在前面带路。
  进了门,严佳就有点后悔,里面暗暗的,静静的,有很轻柔的背景音乐,更要命的是,放眼望去,都是一对对的情侣在喃喃低语,气氛十分暧昧。
  服务生把他们领到一个角落,递菜单,布茶水,十分殷勤。
  麦克示意严佳点菜,她推了,“吃什么都行,只要不是辣的。”她低声说。到了这里,仿佛电台的音量被调到最低,大声说话会显得突兀。
  麦克熟练的报了几个菜名,把单子合上,“不够再点吧。”
  等菜的时候,两人默默的喝茶,仿佛被周围暧昧的气氛带动,有点不自然起来。
  隔着三四个桌子开外,有个很轻的声音在低低的说着什么,严佳不由望过去,只看到一个头顶,高大的椅背巧妙的隔出一个个私密空间,彼此不相干扰。
  为了打破尴尬,麦克先开口,“这家店在我出国前就有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以后,它还在,真是让我意外和高兴。”
  严佳抿嘴一笑,“原来你早恋啊 ,来这种地方的,分明都是情侣嘛!”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脸不觉悄悄红了。
  麦克倒不以为意,“十年前,哪有这么好的格调,一个简单的小食堂而已。我一直对这家餐厅的老板很好奇,能够起这么煽情的一个名字。”
  菜陆续上来。清蒸白鱼,玉带熏肉卷,蟹粉豆腐,还有一盘晶莹的芒果布丁。
  这里的菜是苏杭口味,香,甜,糯,很配严佳的胃口,尤其是布丁,浓香可口。
  “ 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麦克突然发问。
  “我?”严佳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她可一直没想清楚过,方振乾总说她象个盲目的小蜜蜂,想做的事太多,但都是三分钟热度。
  她歪头想了想,“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彻底的了解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说完,她看着麦克,以为他会像方振乾那样哈哈一笑。
  可是麦克没笑,他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能了解自己内心真正需求的人还真是不多,很多人忙忙碌碌,其实内心无限空虚。”
  严佳没想到自己还能遇到知音。
  “那你呢?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麦克一笑,“我曾经的梦想是做个环游世界的背包客,现在这个梦想已经实现,所以我进入下一个梦想,成家立业。”
  “你到过许多国家吗?”很少有机会出去的严佳羡慕不已。
  麦克道:“嗯,到过美国,日本,加拿大,新加坡,巴西,英,德,法,还有土耳其。”
  严佳口水都下来了。
  “其实一旦出去了,也就没什么难的,走得多了,就跟去个外地没什么分别。”
  “你最喜欢哪个地方?”
  麦克眯眼想了一下,“加拿大吧,挺不错的。”
  严佳失望道:“我以为你会说法国呢。我觉得巴黎是最浪漫的城市。”
  “巴黎是很美,但欧洲的许多国家过于淡漠,你置身其中,不一定融合得了,不比加拿大,移民国家,包容性强。”
  麦克掏出手机,直接问严佳:“你电子邮箱是什么,有空我给你发邮件。”
  严佳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报了,然后补充一句,“我老板挺严的,你可别给我发垃圾邮件啊!”
  麦克挤挤眼道:“哪能呢。”
  东西吃得差不多了,麦克问,“想再来点吗?”
  严佳调皮一笑,“你买单,你决定呗,哦,我再要一份芒果布丁就好了。”
  她起身去洗手间释放一下。
  在镜子前洗手时,她注意到自己红通通的脸蛋,仿佛置身梦中,怎么也没想到会和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男士在这么温馨的地方吃东西。要是方振乾知道了,不知道会怎样,想起老公,严佳心下歉然,他现在还在辛苦加班,自己却……
  严佳想还是早点回去吧。

  10
  走出洗手间,她朝四下扫了一下,一时记不起刚才的座位在哪里,她的方位观念一直很差。
  望向左边,她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是肖燕的姐姐华梅,她凤眼带笑,含情脉脉的与对面的人聊着什么。
  严佳一阵好奇,她曾听肖燕说过,她姐姐还是单身,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意中人了,到底是美女,怎能蹉跎岁月。
  严佳很想了解一下能入美女法眼的会是个怎样的男人,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她偷偷往左边挪一点,再挪一点,然后,看到了,果然是个很帅的男人,虽然微低着头,俊朗的五官还是一目了然的,还未等严佳细细品味,她忽然就愣住了,全身象冻住了一样。
  麦克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严佳从洗手间方向走过来,但她的眼睛并没有看象自己这边,而是直直的走向另一张桌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听到严佳颤抖得近乎失控的声音,尖而急促。
  麦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赶紧走过去协调。然后,他看到了在另一个隔间里的方振乾和一个面容俏丽的女子,那女子,他在公司见过,文星的女主编。
  “不是说在加班吗?”严佳接着逼问。
  华梅道:“严佳,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在谈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严佳丝毫不理会,眼睛死死盯住方振乾,她看得清清楚楚,华梅刚才暧昧的眼神绝不是谈工作那么简单。
  方振乾脸色异常难看,他扯住严佳一个胳臂,想让她先坐下来,无奈严佳倔强的挺着就是不动。
  华梅知道她呆在这里只会更难收场,于是收拾了东西,歉然的向方振乾打了声招呼,识趣的先走了。
  方振乾也拎起包,准备拉严佳离开这里,一眼看到严佳身后的麦克,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他沉声反问严佳,“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严佳顿时张口结舌。
  麦克及时解释道:“是我带她来这里的,我在街上偶然碰到她一个人逛,所以就一起聊聊天。”他说“一个人”的时候,加重了几分语气。
  方振乾阴着脸,一把抓了严佳就往外走。
  将严佳塞进车,方振乾发动车子钻出小巷,两人谁也不理谁,开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转出闹市区,来到一条僻静的路旁。
  方振乾将车刹住,转过身来望着严佳,后者正气鼓鼓的嘟着嘴。
  “我们就刚才的事谈谈,好不好?”他缓和语气道。
  严佳直视着他,用怀疑的口气问“你和肖燕的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方振乾深吸一口气,补充道,“也是同学,而且,我们以前谈过男女朋友。”
  严佳吃了一惊,她从不知道,虽然以前开玩笑的时候也老盘问过方振乾情史,但他总是一笑了之,避而不答。没想到今天居然这么坦白。
  严佳死咬住嘴唇,愤愤的说,“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她居然傻到让方振乾去接华梅。
  “我怕你多心。”
  “你以为我现在就不多心了?”
  方振乾苦笑一下,“对不起。”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严佳死盯住他问。
  “毕业后她要出国,我仍留在国内,没法继续就分了。”
  “就这么简单,你舍得?”
  方振乾气恼的看她,“你以为要怎样的惊天动地?”
  严佳依旧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还想着她吧?”
  方振乾伸手轻轻捏住严佳的下巴,转向自己,异常严肃的陈述,“我跟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心里只有你。”
  严佳神色稍缓,又不死心道:“可是我觉得她对你还是有意思。”
  “佳佳,你太敏感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结了婚的人了。”方振乾道。
  严佳对方振乾还是有信心的,在她认识他以来,还真没发生过什么让她担心的桃色新闻,相反,几乎所有认识方振乾的人都会说他是个老古董,够死板。
  严佳翻了翻白眼,“好吧,相信你一次好了。”
  方振乾拧了一把她的脸,忽然脸色一沉,“该我问你了。”
  “啊?什么?”严佳一时没转过弯来。
  “你和麦克,怎么认识的,还熟到一起吃饭?”
  严佳咯咯笑起来,“哈,原来老古董也会吃醋啊!”
  她把之前相亲和今天相遇的事情一股脑儿倒给了方振乾。
  “我们俩真要有什么,那还是你牵的线哩。”她娇嗔道。
  方振乾闷声道:“你以后最好少跟他在一起。”
  严佳使劲冲他一吐舌头,“我才不管呢,你要是敢和华梅旧情复燃,我就跟麦克来个婚外情,这叫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你……”方振乾气哼一声,发动汽车,猛的朝前疾驰而去。
  严佳怪叫起来,“谋杀亲妇啦……”

  11
  六点了,方振乾今天不加班,他答应陪严佳出去吃晚饭,已经有近两个星期两人没在一起吃过晚餐了。
  秘书敲门进来,递给他一张请柬,杂志社十周年庆典酒会,邀请人是华梅。他看了好久,终于往废纸篓里一扔,他不准备去。
  那天华梅以谈工作的名义将他约到“燕语花巢”,告诉他她这次回来是为了他,令他震惊。
  “对不起,我已经结婚了,我和太太感情很好。”他不得不说。
  华梅水汪汪的眼睛直视到他心里,“你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了吗?你敢说你对我毫无感情了吗?”
  方振乾居然语结。
  “那时候年轻气盛,以为自己可以闯出多大的天地呢,谁知道一年年的过去,感到的居然是越来越浓的孤独,终于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了。”华梅的声音无比哀怨。
  方振乾木然的看她。
  “无论如何,我都要赌一把,我不能这么眼睁睁的放手。”华梅眼里有一丝疯狂。
  “已经不可能了。都过去了。”方振乾淡淡的回答。
  然后,严佳猝不及防的闯了过来。
  方振乾不想让严佳再有什么误会,他渴望平静的生活。
  出了办公室,去电梯口,正巧看到合伙人陈立伟走出来。
  “老方!”陈立伟叫住他,“今天这么早啊!”
  “啊,回去陪老婆。”方振乾呵呵一笑。
  “周五,《文星》杂志社的酒会一起去啊!”陈立伟嘱咐。
  “你们去吧,我就算了。”方振乾犹疑的说。
  “别啊!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不去,人家还以为咱俩出什么篓子了呢?再说了,都是业内人士,难得的好机会,可以交流一下时新的资讯。一定要去。”陈立伟不容置疑。
  “对了,要带女伴,你可以带上你的小太太一起去,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帮你找个伴儿。”陈立伟戏谑道。
  方振乾哼道:“别说得我好像三妻四妾似的。”
  严佳早早坐在桌前,焦虑的打量门口,终于,盼到了方振乾,她开心的挥手示意,然后对旁边的服务生说可以上菜了。
  坐定后,方振乾问:“点了什么?”
  “我点了两份超级豪华牛排,你的七分熟,我的八分熟。还有一些小点心。”严佳道。
  “好啊,我饿坏了。”方振乾慵懒道。
  不多时,牛排来了,严佳的先到。
  方振乾看了看她的盘子,忽然皱眉道:“奇怪。”
  严佳一边挥舞刀叉,一边问怎么了。
  “为什么你八分熟的牛排都上了,我七分熟的还没到,他们不会搞错了吧。”他一本正经的说。
  严佳抿嘴乐了,方振乾其实是个内敛幽默的人。
  与此同时,方振乾的牛排也到了。
  “周五有个酒会,是杂志社那边的,立伟让我一定去,你有兴趣吗?”方振乾自然的一带而过。
  严佳动作缓慢起来,“是华梅在的那家吧?”她说话总是很直接。
  “嗯。”以方振乾的了解,严佳不太喜欢那种矜持的酒会,以前他也邀请过,但她总是以种种借口逃避。
  “去!”严佳立刻决定。
  方振乾瞄着她,眼神复杂。严佳毫不示弱的对他抬抬下巴,一切尽在不言中。
  难得的一个夜晚,吃过晚饭,严佳缠着方振乾去附近的商场走走。
  “你缺什么呀?”方振乾任由她揽着自己的臂膀,在通透的商场里瞎逛。
  “什么都缺,什么都要。”严佳撒着娇,“有人说过,一定要把老公的钱花得精光,否则他迟早会用在别的女人身上。”
  方振乾失笑,“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肖燕吧?”他知道严佳不是这样的人。
  严佳笑而不语。
  在手机柜台,严佳流连忘返,她看中了一款诺基亚倾慕系列,旋转翻板,炫亮的金色边框,画面十分细腻。且有男款女款之分。
  “我们买一对吧,怎么样?”严佳很是喜欢。
  方振乾道:“给你买一个就行了,我现在的手机还不旧,犯不着花冤枉钱。”
  严佳翘起了嘴,“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生活态度的问题。以后你只要一拿这手机打电话,就能想起我。嘿嘿。”
  方振乾笑了,严佳总是像个小孩子。
  在收银台付完钱,方振乾走回手机专柜。
  “方振乾!”后面有人叫他。
  他一愣,驻足回首,看到华梅笑吟吟的走过来。
  “陪太太买东西?”华梅声音柔柔的,很有磁性。
  “嗯,你也……出来逛逛?”方振乾有些拘谨的问,严佳就在不远处。
  “在家里闷得慌,出来散散心。”华梅幽幽的说。
  方振乾没有作太长停留,径直朝严佳走过去。
  严佳正认真的听服务员讲解手机的功能,一抬眼看到方振乾,以及他后面的华梅,带笑的脸有一丝尴尬起来。
  华梅走到她面前,“严佳,你好!”
  严佳想起自己上回的失态,颇不好意思,挠挠头发,腼腆的一笑,“华梅姐,上一次我太无礼了,你别介意哦!”
  华梅眼睛晶亮,笑容不减,“怎么会呢?你不误会我就好了。”
  方振乾揽过严佳的肩头,对华梅点一下头,“我们再逛一下,先走了。”
  严佳轻声嘟哝道:“你这么急急忙忙的干嘛呀,好像怕她似的。”
  方振乾停住脚步,“要不,我们请她去喝杯咖啡,叙叙旧?”
  严佳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敢!”惹方振乾呵呵笑起来。
  华梅在厅堂的那边望着他们两个恩爱的模样,虽然依旧笑着,却有点苍白。

  12
  严佳兴致不减的继续东逛西游,方振乾却突然沉默了下来。严佳问他意见,他也只是嗯,哦的随口应付。
  于是严佳也不起劲了。
  “你是不是累了?我们还是回家吧。”严佳关切的望着方振乾的脸色问。
  “好。”方振乾并不多语。
  两人约好,方振乾去车库取车,严佳在商场门口等他。
  通往地下车库的一截小道上,方振乾看到了华梅,在他前面缓缓的走着。
  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她一声,在这寂静的车库里,两个相识的人无法漠然擦肩而过。
  华梅转过身来,满面泪痕,方振乾吃了一惊。他快步踱上去,拦在她面前。
  “你,这是怎么了?”在方振乾的心里,其实华梅一直都是挺要强的,总是快快乐乐的笑着,很少见她流泪。现在的这副模样,居然让他心痛。
  华梅低下头,默默垂泪,长发因为泪水,有几缕捻在了脸上。
  方振乾忍不住抬手,想去抚开她面上的发丝,手伸到一半,终于还是缩了回来。
  “擦一下吧。”他递过去一方手帕。
  华梅没有接手帕,她轻轻的扑到方振乾的胸前,方振乾浑身一震,终于还是没忍心把她推开。
  “振乾,我,好后悔当年离开你。”华梅喃喃的啜泣着。
  方振乾无语的叹了口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我以为,冯浩会好好照顾你的。”方振乾低语,“我以为,这些年你应该过的很开心。”
  “不,我没有。”华梅疯狂的摇头,“我和冯浩从来没有开始过,后来我去了澳洲,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一些回来呢?”方振乾虽这样问,但语气中并无责怪的意思,毕竟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华梅沉默了,她心里始终放不下的还是方振乾家里的事,也许她当时计较太多。有些东西只有当逝去了,才会发现其实它可能无足轻重。
  华梅抬头凝望着方振乾,眼中多了些许凌厉,“我看到你跟她那么恩爱,我真的好嫉妒她。振乾,你真的,爱她吗?”
  方振乾盯着华梅眼中的自己,一瞬也迷茫起来,“我,爱她吗?”
  27岁的时候,方振乾终于拥有了一份稳定的事业。
  那时候,他的弟弟振坤也已在家乡的一个派出所里当民警了。也许是出于对父亲的怀念,振坤在高中毕业后填志向时,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警校,方振乾觉得做警察总是比较危险的职业,所以力劝他改别的,但弟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爸爸一直希望我们两个里能出一个警察,就让我来实现吧。”振坤冷静的说。
  方振乾感到父亲在他身上所施的教育远没在弟弟身上来得成功,他没有再反对。
  振坤虽然缺乏哥哥那样的聪颖天资,但他心地淳厚,为人踏实。毕业后就留在了家乡,照顾多病的母亲。
  方振乾一直想接他们来S市,但母亲年纪大了,恋旧,迟迟不肯过来,让她最不放心的还是方振乾的婚事。连振坤都有女朋友了,而哥哥振乾却始终没有动静。
  方振乾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明知道那个人不会回来,但心里就是容不下别人。他曾经看到过同学发过来的美国留学生的聚餐合照,照片上,冯浩搂着华梅,两人各举一手作胜利状,笑得非常开心。
  他悲凉的想,原来曾经有过的爱情也是可以这样被轻易遗忘的。
  母亲已是肝癌晚期,在她又一次发病后躺在床上时,忍不住又跟方振乾唠叨起他的个人问题,她希望在走之前看到儿子有个圆满的归宿。
  方振乾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了,他答应母亲一定不让她失望。
  第一次见到严佳是在一间茶室。当严佳带点羞怯又带点好奇的坐在方振乾面前时,他一时愣住了,没想到严佳居然还是个未毕业的大学生。
  严佳是陈立伟托人转了七八个弯才物色到的,陈立伟在向媒人传达要求时强调,女强人不要,风骚妖艳的免谈,太外向的也不考虑,务必要家室好,懂规矩,清纯的那种。
  方振乾不知道要对这个娇小的女孩谈些什么,倒是严佳,在摆脱了一开始的拘谨之后,主动和他聊起天来。
  头次见面之后,方振乾就找陈立伟质问。
  “你从哪里找出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啊,人家还没毕业呢。”
  陈立伟嬉皮笑脸的说:“我相信这样的人才合你口味嘛,现在要找个单纯的姑娘可不容易了,这个啊,还全靠她父母家教严,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个乖乖女。要不是她父母急着让她早点嫁出去,估计还轮不到你呢。你别得了便宜又卖乖哦。”
  在陈立伟的一再催促下,方振乾又约了一次严佳。
  面对严佳,方振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孩太单纯,他能从她脸上一下就读出她的心思,无论高兴还是生气。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
  过年的时候,严佳被带去了方家,见了方振乾的母亲。方母高兴极了,对这个乖巧的女孩很满意,病也轻了三分。
  一切进行的异乎寻常的顺利,严佳毕业后没多久,两人就结了婚。
  “佳佳就靠你照顾了哦。”严佳的父母向方振乾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他们心满意足的追随儿子去了北京。
  当华梅踮起脚,红润的唇慢慢靠向他的时候,理智还是回到了他身上,他轻轻的推开了华梅。
  “不,华梅,我已经没法再爱你了,我的心只能给我的妻子……对不起。”
  华梅眼里的火光黯淡下来,她一步一步的后退,离他越来越远,终于转身朝自己的车跑去。
  方振乾呆立着,看她绝望的背影,他对自己说:你别无选择。
  临进车前,华梅又扭过身来,她已然恢复了平日素有的自信。
  “方振乾,我不会放弃的。”
  她的话掷地有声的抛向方振乾,让他再一次的撼动,不知是喜是悲。
  时间过去了近二十分钟,车子还没见出来,严佳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正要用手机打过去问,一辆红色的车缓缓的从身边经过,华梅从车内看向她,眼睛仿佛有些红肿,意味深长的冲她一笑,然后飙足马力疾驰而去。
  严佳愣住了,紧接着,她看到方振乾的车出来。停到她面前。
  “上车。”方振乾冲她道。
  严佳坐进去,想了想,欲言又止。方振乾也始终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老公,刚才,你在车库碰到华梅了吗?”严佳终于忍不住惴惴的问。
  “嗯。”方振乾哼了一声,并不打算解释。
  一股不安的情绪在严佳心底缓缓升起。

  13
  今天老板出差,严佳可以不必象跑堂的一样在办公室穿来穿去了,除了偶尔收一下文件,她有足够的时间惬意的猫在位子上呆着。
  肖燕很是羡慕,她偷偷给严佳递了个纸条,嘱她帮忙下载一个新电影。
  严佳坐在电脑面前,不知为何,总有点心神不宁。
  邮箱提示有新邮件进来。
  严佳点开查看,居然是麦克写来的,短短的一句:“just a test, pls reply.”
  严佳点了“回复”,敲了两个中文字:“收到。”正准备发,犹豫了一下,又多敲了几个字:“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麦克很快回复,“尽管问吧。”
  严佳想了想,敲道:“如果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表现的很不自然,这说明什么?”
  过了会儿,麦克的邮件才过来,“这个男人比较在乎这个女人。”
  严佳对着这句话出了半天神。
  好一会儿才又接着敲起来,“男人会对初恋念念不忘吗?”
  麦克回答:“正常的人,不论男女都会的,你难道不是吗?”
  严佳打回:“我的初恋就是现在的老公。”
  麦克发过来一个小图片,一个卡通人口吐鲜血摊倒在地上。
  严佳忍不住轻笑出声。
  肖燕探头过来,疑惑的看她,“在和谁聊天这么高兴。”
  严佳没来得及把屏幕换开,肖燕一眼就看到了麦克的名字,她倒吸一口凉气,轻呼道:“严佳,可以啊,你!居然和那个人对上眼了?“
  严佳辩解,“你瞎说什么,我哪有。”
  肖燕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道:“我说怎么他看不上我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严佳不再睬她,麦克又有新邮件进来,“我想,你是在担心你老公,对不对?要不然,你收买一下我,我做你的线人帮你盯着他?”
  严佳半真半假的问:“你收费贵吗?”
  麦克答:“按标准,我的labor是20美金/小时,不过对你我可以免费。”
  严佳回复:“为什么?”
  麦克过了很久才回:“因为我对你有不良企图。”
  严佳心跳加速,敲回:“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麦克没有再回复。
  扭过头,看见肖燕犀利的目光瞪视着她,严佳没好气道:“干什么这样看我?”
  “看你面带桃色,是不是韩麦克已经成功入驻你目前空虚的心灵了?”肖燕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在想是不是应该通知一下方振乾?”
  严佳抓起手边的文件朝肖燕头上砸去。
  肖燕边躲边叫:“你居然想杀人灭口!!”
  临下班的时候,麦克忽然又给严佳发了邮件,“方总在和一个美女开会。”
  严佳忙问:“何方神圣?”
  麦克敲过来:“出版社的华梅。”

  14
  严佳探头探脑的来到天宇的前台,接待小姐已经下班,一个保安端坐在那里,见有人来,遂礼貌的问:“请问你找谁?”
  “方振乾在吗?”严佳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
  “方总在会议室,你是?”保安好奇的打量这个陌生的清秀的女孩。
  “我是他太太。”严佳道。
  “哦,啊!那你去吧,右手转弯走到底就是。”保安立刻热情起来。
  严佳谢了他,按着他说的方向走去。她很少来方振乾的公司,最头疼遇到陈立伟,他张口就来的插科打诨的本事着实让她有点反感和吃不消。
  这时候的天宇,大多数员工已经下班,诺大的大厅,只零星点缀着几盏灯,走到近前,才看到是一两个工程师在埋头苦干,寂静的空间,只听到键盘的敲击声清楚而急促。很奇怪,没看到麦克。
  走廊的尽头就是会议室,灯光透过玻璃门,洒在门前的地毯上,行成一个方方正正的亮块,严佳蹑手蹑脚的挪近那里。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她有点紧张,为自己这鬼鬼祟祟的动作感到些许汗颜,但终究忍不住好奇心,轻轻的蹩到门边。
  华梅和方振乾坐在靠门边的小圆桌边讨论着一份文件。华梅背对着门外,严佳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玻璃圆桌和白色的文件上,听到她悦耳的声音柔和得向对面的方振乾解释着什么,方振乾认真听着,时而与华梅相视一笑,表示理解和同意,眼里是不可多得的温柔,那目光刺痛了严佳,以至于当方振乾发现了她并开门向她走来时,她都有点没缓过劲来。
  “你怎么来了?”方振乾惊讶的把她拉进门。
  “哦,”严佳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把早就编好的理由说出来,“我跟同事约好去这附近吃饭,想上来看看你能不能一起去。”
  华梅嘴角带着一丝浅笑,望着严佳,那笑容里仿佛有另一层的含意,让严佳很不舒服。
  方振乾为难的看了眼华梅,对严佳道:“文星在帮我们做一期专访,想赶在这周末发出去,所以,我们今天必须把内容都敲定。现在才只进行了三分之一。”
  严佳道:“那,我在外边等你。”她说这话时明显感到华梅的表情僵了一下。
  方振乾略一沉吟,道:“好吧,那你坐我位子上,顺便可以玩玩电脑。”他把严佳领到自己的办公室,安置好,又问:“要喝水吗?”
  严佳体贴的一笑,“你忙去吧,我自己会倒。”
  方振乾这才走了出去。
  严佳打量着方振乾的办公室,除了一张大办公桌和靠墙的一排柜子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了,连办公桌上也是整齐干净的,一如他一丝不苟的人一样。
  她随手翻翻桌上的文件,都是些专业的东西,她看不懂,也无心玩什么电脑,只能憋屈的坐在还算舒适的大皮椅里闭目养神。
  想想两个月前自己还在抱怨生活的平淡无趣,希望发生点什么有震撼力的事情。而现在,她居然坐在丈夫的办公室里发呆,目的只有一个,提防那个对丈夫有意的女人。严佳觉得可笑,但她又笑不出来,一旦有变故向她走近的时候,她还是宁愿它不要发生的好。
  这当中,严佳又偷偷的溜去会议室外侦察过几次,并没发现什么端倪,只是,有些微妙的东西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若有似无的在空气中漂浮,让觉察到的人一遍又一遍的烦恼。
  “嗨。”有人轻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
  严佳睁眼看时,居然是麦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还真来了哈。”麦克望着她的眼睛里全是了然的神情。
  严佳不好意思起来,“你怎么没走,刚才过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嘛!”
  麦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闲闲道:“我出去办事了,刚回来,看到会议室那边还没结束,所以猜你可能会在这里。怎么样?我的情报准不准?”
  严佳脸微红,赶紧伸食指竖在嘴边,警告道:“你小声点。”
  麦克向她一摆头,“出来吧,里面没什么好玩的,我给你看点好东西。”
  严佳正无聊得很,于是跟他走到大厅处他的位子前。
  麦克从旁边拖过来一张椅子,给严佳坐下,然后打开自己的电脑,在层层的路径下面,翻出一个文件夹,点开,里面有许多flash的文件。
  “是什么?”严佳疑惑的问。
  麦克随手点开一个,电脑屏立刻被一幅美轮美奂的情景所覆盖。
  漫天的大雪下,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由远及近的走来。
  “看看,这个女孩象你吗?”麦克低声道。
  严佳仔细观摩,发现还真有几份相似,“她是谁啊?”
  麦克眯起眼道:“她是我创作的动画呀。”
  严佳用怪异的眼光看他,“你什么意思啊?”
  麦克解释道:“你别误会,这是我认识你之前就做好了的,是我根据自己的想象画出来的,见到你之后,发现你居然跟她一样美好,所以一度很惊喜。可惜啊!你已经是别人的太太了。”
  严佳盯着屏又看了一会儿才道,“你不用觉得遗憾,就算我跟她长得象,性格脾气也未见得能跟你想象的一样。”
  麦克挠挠头,“也是,我只是给你展示一下我发现的奇妙而已,没别的意思,应该不妨碍我们之间纯洁的友谊吧?”
  严佳抿嘴笑起来。
  麦克是个动画制作的狂热爱好者,他在工作之余,搞了许多的小动画,大多数都在网上被征用了。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空虚得很,就想找点事做做。”
  严佳翻看着麦克的作品,色彩及细节把握的十分到位,画面表现出来的细腻更是令严佳叹为观止。她一直觉得麦克是个大大咧咧的男孩,这下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了。

  15
  当方振乾站在严佳和麦克身后时,严佳毫无察觉,她正热切的向麦克学习着制作动画的最基本的知识。
  “严佳!”方振乾的声音近乎严厉。
  严佳慌忙站起来,看到方振乾铁青的脸。
  “结束了?”她有点心虚的堆起一脸笑,甚至忘记了关注一下追踪对象华梅的下落。
  方振乾瞥了一眼麦克的电脑以及站在一边冷眼看他们的麦克。什么也没说,扭头回办公室关灯,锁门,复又走过来。
  严佳尴尬的对麦克咧了下嘴,“那个,我们回去了,谢谢你啊!”方振乾的表现让她感到难堪。
  麦克微笑点头,又望了一眼方振乾,后者的目光中含有一丝愠怒,他直视着那目光,极有风度的微欠一下身道:“再见,方总!”
  上了车,严佳问:“华梅呢?”
  方振乾冷冷的说:“走了。”她居然专注到连人家离开都没发现。
  “那,我们去哪里吃晚饭?”她讨好的凑过去,仰着脸问。
  方振乾绷着脸不理她。
  严佳等了他一会儿,忽然也来气了,将脸别到一边。
  方振乾的车子开得飞快,仿佛泄露了心事。
  严佳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喊道:“停车!”
  方振乾根本不听,仍然疯了似的往前开,差点就撞上了迎面过来的一辆摩托车。严佳恐惧不已,她尖叫起来,“方振乾,停车,快停车!!”
  车子终于慢了下来,停到路边。
  严佳大口的喘着气,象不认识似的望着方振乾。
  方振乾恼怒的转过身来,质问她:“我让你少跟韩麦克来往,你为什么不听?你难道看不出他对你别有用心吗?”
  严佳毫不示弱,反问道:“那你呢,你不是明知华梅对你有意,还频频的跟她接触吗?”
  方振乾闭了闭眼,“这么说你今天是专门监视我来了?”
  “是!”严佳响亮的答。
  “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得懂事一点呢,严佳?”方振乾看她的眼神不无疲惫。
  严佳感到心一点点的往下坠,她轻轻的回了一句,“你又什么时候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呢?”她无法忘记刚才看到的那四目柔情相对的一幕。
  “严佳,你能不能讲点道理,我跟华梅见面是为了工作。”
  严佳咬住下唇,不再辩解。
  到底没有在外面吃晚餐,两人毫无食欲的回到家里,方振乾进了书房,关上了门。严佳在卧室呆着生闷气。
  这是结婚三年来第一次的冷战。严佳想,到底是谁出了问题,是方振乾,还是自己?
  当终于饿得受不了的时候,严佳进厨房准备泡面吃,她拿出来两包面,想了想,狠狠心,又放回去一包,自顾自弄熟了吃得一屋子的浓香四溢。
  吃毕,严佳重又回到房间,心里空空落落的。她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主动去找一下方振乾。
  客厅的电话陡然铃声大作,严佳没有心情听,忍住不接。可电话执着的响着,五声,六声。
  严佳叹了口气,起身出去。
  “嫂子吗?我是振坤,我哥在吗?”
  原来是方振乾的弟弟,听声音挺兴奋,不知有什么好事。
  严佳走到书房门前,重重的敲了两记,瓮声瓮气的说:“听电话,是振坤来的。”
  门打开了,先飘出来的是浓重的烟味,他居然又在里面抽烟了。严佳气鼓鼓的一扭身,回了房间。
  方振乾走到客厅,拿起了电话。
  弟弟在那头高兴的告诉他,自己从派出所转去市公安局当刑警了。
  “刑警?会不会很危险?”方振乾担忧的问。
  “刑警总会有点风险的,不过一辈子在派出所当个管管户籍档案的片儿警太没意思了,只有当了刑警才算是真做了警察。”振坤说。
  方振乾也知道他这个弟弟虽然很老实听话,但是一旦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是肯轻易改变的,也只好随他,嘱他注意身体,注意安全之类的。
  挂了电话,他去卫生间擦把脸。
  镜中的自己面色青白,十分生硬难看,他用手接了水,狠狠的搓了两下。用面巾擦干。
  走进卧室,看到严佳已经合衣睡在床上了,蜷曲的身子益发的瘦弱,很无助的样子。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轻的碰触了一下严佳的头发。
  “睡着了吗?”他柔声问。
  严佳一下坐起来,抱住了他。
  方振乾暗暗叹息一声,将她温柔的拥住。
  “对不起,今天不该对你这么凶。”他由衷的道歉。
  严佳只一味的搂住他,“老公,我好害怕,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
  方振乾一遍遍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后背,轻声道:“怎么会呢,我答应过你爸妈要好好照顾你的。”
  严佳直起身子,定定的看着方振乾,很认真的说:“老公,如果有一天你的心已经不在我这里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守着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过日子。”
  方振乾怔住了。他看着严佳那犹有稚气的脸上浮现的坚毅,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她。
  “傻姑娘。”他搂过严佳的身子,紧紧的拥在怀里,在心里发誓不再让她伤心。

  16
  周末,方振乾临出门和严佳说好下班去接她,然后一起去酒会。
  严佳特意挑了一件黑色的礼服裙,她在镜前端详良久,最后把平时总喜欢扎起的头发盘到了脑后,淡施脂粉,这样看起来成熟多了,她满意的对着镜中的自己打了个飞眼。
  鞋子也换成了尖头细高跟,走起来有点咯脚,这是美丽的代价。
  到了公司,肖燕更是对她刮目相看.
  “啧,啧,小母鸡变凤凰了。”肖燕瞪着眼睛看她,然后走上一步,轻轻问,“搞这么妖艳,真想红杏出墙啦。”
  严佳弯腰揉了揉有点红肿的脚踝,这双鞋买了之后,是第二次穿,实在不习惯,低声自语,“只怕这红杏要被他出了去。”
  “你在嘀咕什么?”肖燕噼里啪啦的整着文件。
  “哦,没什么。”严佳忍住倾诉的欲望,怎么说肖燕也是华梅的妹妹,有些话只怕越说越乱。
  五点半,方振乾的车准时停在了门口,当他看到严佳娉娉婷婷的扭出来时,多少有点错愕。
  “好看吗?”严佳微笑着晃到他面前,期待的望着他。
  方振乾咧嘴一笑,“绝了。上车吧。”
  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当他们来到酒会举办的地点威尼斯花园酒店时,已经错过了开幕式。
  一进大厅,到处晃动着叮叮当当的酒杯,觥踌交错,让严佳眼花缭乱。
  “嗨,方兄!”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走来,方振乾含笑迎上去,是杂志社的戴总。
  两人热情的寒暄。
  “这位是……”戴总打量着站在方振乾身边左顾右盼的严佳。
  “哦,我太太,严佳。”方振乾忙把严佳搂过来。
  严佳矜持的一笑。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戴总笑呵呵的称赞。
  陈立伟早就到了,跟戴正荣聊得很热闹,好像已经冰释前嫌得样子。看到严佳,打趣道:“佳佳,又长大一些了嘛!我们老方看着傻呵呵的,其实精得很,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妹藏得滴水不漏,要不是戴总邀请,我今年估计都看不到小佳佳一面喽。”
  方振乾搂着严佳的手略紧一紧,坦然道,“别人倒也罢了,你我当然要提防着点,若放松警惕,后院起火了怎么办?”
  严佳偷偷拧了方振乾一把,低语道:“你胡说什么?”
  方振乾凑近她耳朵,“你不是想喇叭花出墙吗,我不得看紧点?”
  “戴总你面子好大啊,方总连太太都带来了!”华梅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笑吟吟的虚倚着戴正荣,她长发披肩,一件深红的丝质礼服贴切的衬托出妖娆的曲线,既成熟又有蛊惑力。
  严佳一见到她,浑身就不自觉的绷紧了,目光闪亮的盯着她。方振乾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警惕,礼貌的打完招呼就跨着严佳闪过。
  找方振乾聊天的人太多,他渐渐松开了严佳,她杵在他后面,看着他自如的与人交流,忽然觉得自己木讷得多余。她的眼光在人群中搜索,最后停留在华梅的身上。
  华梅也在与人说着话,眼神时不时往这里瞥一下。她混身上下散发出的自信与干练让严佳多少有点自惭形秽。
  她看看方振乾,又看看华梅,有个念头怎么也控制不住的从心里冒出来,“他们两个真般配啊!”这样想着,她忽然觉得身体里有处地方在隐隐作痛。
  严佳悄悄的退到角落。在自助餐台前逗留,虽然很饿,但居然没有胃口。
  一只装的实实在在的盘子端到她面前,她惊讶的转过头去,看到了麦克。
  “你好像一直没吃东西,不饿吗?”麦克微笑着问。
  严佳勉强笑了下,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表现落寞,于是大方的接过盘子,跟着麦克来到一张桌子前坐下。
  “你怎么不去找人聊天?”严佳边吃边问,麦克拿的东西还真合她胃口,吃着吃着,食欲就来了。
  “我跟他们都不熟,纯粹是被老总逼着来凑热闹而已。”麦克看着她吃,自己却在品一杯酒。
  “你喝的什么?”严佳好奇。
  “香槟。”麦克扬一下手中的杯子。
  严佳很少喝酒,只在必要的场合浅尝辄止,所以对酒了解不多。
  “好喝吗?”此刻她倒是很有兴趣作一下尝试。
  麦克喝一口,微眯起眼睛咂摸了一下,然后道:“香槟最早是法国的一位修道士发明的,法国对香槟的品牌保护很严格,只有香槟地区出产的酒才能叫香槟酒,它只使用三种葡萄酿造,分别叫Pinot Meunier,Pinot Noir,Chardonnay,其他地区即使用同样的方法,同样的葡萄生产出来的酒也只能叫‘发泡葡萄酒’。”
  严佳听他熟练的吐出那几个法文词,感觉十分新鲜。
  麦克继续道:“香槟到了中国 ,远没有那么讲究了,所谓的香槟酒,其实不过是用香料,酒精和加压二氧化碳制成的汽水而已,和真正的香槟就差远了。”
  “你懂得可真多。”严佳羡慕道。
  麦克顽皮的笑笑,“都是上学的时候从书上看来的。我看过很多这方面的闲书,简直可以算学富五车了,所以每到太阳好的时候,我都要撩开衣服好好让我的肚子见见阳光。”
  “这又是作什么?”严佳肯定知道他说的不是正经事。
  “晒晒我的书呗。”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严佳吃得差不多了。
  “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节目吗?”她问。
  “听说有舞会。”麦克四下看看,主席台那边有人在忙碌着。
  “早知道这么无聊,我就不来了。”严佳垂头丧气的说。她的战斗力在看到华梅时就已经偃旗息鼓了。再说,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看到方振乾和华梅说过话,两人都是聊天得中心,被好些个人围着。
  音乐应声而起。
  “想跳吗?”麦克含笑问她。
  严佳摇头,然后凑近麦克一个字一个字得说,“我想喝酒。”

  17
  方振乾一个转身,发现身边的严佳已经不知所踪,他的目光四下穿梭,然后看到严佳和麦克正坐在角落的桌子边吃东西,脸立刻难看起来。
  正要过去找她,又一拨兄弟单位的人过来把他捉到人堆里去,热情的探问。
  当音乐响起的时候,大家的兴致从聊天转到了跳舞,原来组成的大大小小的聊天方阵也逐渐解散。
  方振乾终于摆脱了所有干扰,他穿过人流,往角落走去。
  “方总!”华梅从旁边婀娜的走来,不由分说,拉起方振乾的手,甩了一个漂亮的圆弧,身体很灵巧的贴合了上去。
  “陪我跳个舞吧。”华梅笑靥如花。
  “我还有事。”方振乾想要摆脱。
  华梅手一用劲,将他收得更紧。
  “你对你们公司的广告折扣应该不会不感兴趣吧。”
  方振乾只得投降,任由她拉着自己滑向舞池深处。
  华梅优雅的舞着,不紧不慢的说:“其实,即使价格不能改变,我还是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让你们不受损失。”
  方振乾低头看她,“怎么说?”
  华梅道:“给你们免费开一个动态信息专栏,这也是我们今年想尝试的一个板块。”
  方振乾点头,“不错的主意。为什么就挑中了我们?”
  华梅灼灼的目光毫不避嫌的投向他,“你应该明白原因吧。”
  方振乾避开她热烈的眼神,低语道:“华梅,你没变,还是那么执着,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回头的,你何苦。”
  华梅含笑反击,“不试怎么会知道,我向来敢于挑战任何困境。你又为什么这么紧张?”她能感到他背部的肌肉块块紧绷,搂住他的双臂轻轻的加重力道。
  方振乾心神一乱,无奈的说:“怕了你。”
  “你知道怕字的背后是什么吗?”华梅的眼里燃烧着两簇小火焰。
  方振乾一凛,仿佛被触摸到坚硬的外壳。
  “你也没变,还是那个傻瓜。”华梅突然柔声说。
  这句话让方振乾神思恍惚起来,脑海里飘来遥远时空的一片温柔记忆,他望着华梅,眼神逐渐迷离,为什么他的免疫力总是在遇见华梅时失效呢,难道内心深处他还无法将她彻底忘怀?
  严佳啜了口杯中的红酒,咂嘴道:“挺甜的,跟可乐也没什么分别,除了没气泡,有点涩。”
  麦克善意的提醒,“红酒虽然低度,喝多了也容易醉的,尤其你这样对酒精没什么抵抗力的人。”他说红酒适合女孩子喝,所以给她挑了一杯。
  严佳不以为意,又咕咚几口下去了,然后不满得看着麦克那似笑非笑的脸,瞪眼道:“你是不是又想取笑我什么。”
  “红酒不是这么喝的,诺,这样,”他示范给严佳看,“先倒一口在舌中间,然后舌尖卷上去,让酒充斥于整个口腔内,停留十秒,再慢慢咽下去,这样,你才能体会到红酒的甘醇。”
  严佳好奇不已,学着试了几下,一开始没特别的感觉,渐渐的,就有一股奇特的香气在口中弥漫,十分舒服。
  麦克忽然眯了眼盯着舞池中间,若有所思,严佳跟他说话他也有点心不在焉。严佳纳闷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舞池的中央,方振乾正拥着华梅翩然起舞,犹如一对天造地设的碧人,吸引众人的目光。
  邻桌上有人在低声交谈,“那个不是天宇的方振乾嘛,有这么漂亮的一位太太在家守着,难怪一直规规矩矩的。不然早被陈立伟带坏喽。”接着是窃窃的笑声,陈立伟的风流在业界闻名。
  严佳忽然觉得很头痛,她猛地将杯中的余酒一饮而尽。
  麦克被她激烈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夺过杯子,“你干什么!”
  “我有点晕,带我离开这里吧。”严佳努力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
  麦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拉她从偏门穿了出去。

  18
  外面是一片草坪,月光下显得黑乎乎的,零星散布着一些休闲椅。
  麦克扶严佳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好一点吗?”
  严佳微微点头,五月的夜里,毕竟还是有些凉意的,严佳抱紧双臂缩了缩身子。
  麦克在她身边的草坪上坐了下来。
  “麦克,你谈过恋爱吗?”严佳问他。
  “嗯……有过几次吧。”麦克含糊的回答,不愿多说的样子。
  严佳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望着远远的一盏灯,幽幽的诉说。
  “我从小就被爸爸妈妈管得很严,妈妈说女孩子别的不怕,就怕轧了坏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我连高中,大学都没住过校,一直跟在爸妈身边。”
  “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个男生给我写了张贺卡,无非是庆祝新年之类的,但是爸爸很紧张,他把它撕掉了,直接扔进了废纸篓。大学的时候,一上完课我就回家了,不然妈妈会担心,她说大学里谈恋爱多半没什么结果,何必费那个神,伤人又伤己。结果四年大学下来,我还是单纯得跟张白纸一样。”
  “其实我对爱情也是有憧憬的,也幻想过将来自己的爱人会是个什么样子。当我见到方振乾的时候,我依稀觉得我想要的人就是象他那样的,高大,英俊,成熟,稳重。之后,我就嫁给了他。”
  “方振乾对我很好,事事依顺着我,我一度以为自己非常幸福。可是渐渐的,我又觉得那种感觉不怎么对劲。他好像有什么心事闷在心里,问他也不说。有时候夜里醒来,发现他已不在身边,而是躲进书房,静静的抽烟,等我走过去,他象惊醒了似的,立刻收回一切情绪,仿佛什么事也没有。”
  “我觉得很沮丧,好像老走不进他的心。直到华梅出现了,我才明白了一切答案。”
  麦克低着头默默的听着。
  酒精在严佳的体内发作,她觉得整个人都晕忽忽的,天地仿佛也绵软起来。
  她咯咯笑着问麦克,“你说,我是不是应该主动退出啊?”
  麦克担心的看她,“严佳,你喝醉了吧?”
  严佳猛烈的摇头,直到眼泪摇了下来,“不,我很清醒,我只是累了,总是在和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捉着迷藏,可又总是什么也抓不住。”
  麦克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也许他的潜意识里曾经希冀过什么,但看到她难过的模样,还是于心不忍。
  严佳不再说话,头偏靠在椅背上,静静的,象睡着了。麦克小心的守候着她,不敢打扰。
  过了好久,严佳昏昏沉沉的要起身,“我想回家了。”
  麦克立刻站起来,“好,我送你回去。”
  走到大厅门外,麦克正犹豫要不要和方振乾打个招呼,却见方振乾没头没脑的冲出来,一脸的焦虑。
  “方总!”麦克喊了一声。
  方振乾回过头来,看到在麦克怀里东倒西歪的严佳,顿时怒气上涌。
  他生硬的将严佳接过来,冷冷的警告麦克,“你以后最好少招惹她。”
  麦克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住他,“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她,我会有机会吗?”
  方振乾望着这个有点嚣张的年轻人,有一种想揍他的冲动,麦克的耿直不仅表现在他对严佳的态度上,也表现在工作上。
  方振乾的逻辑中,一个人无论多么有才,对上司和同事总是以谦和为宜,而麦克则曾经不止一次的不分场合的提着反对意见,甚至和客户争得面红耳赤。如果不是因为陈立伟的力荐和帮衬,方振乾早就请他走人了。
  到底顾虑着是在这么个大的场合下面,方振乾不想闹得满城风雨,他隐忍了下来,搂着严佳铁青着脸离开了。
  那一晚,严佳做了个噩梦,她看见方振乾和华梅在跳舞,而自己掉在水里拼命挣扎,她大声的向方振乾求救,可是他根本听不见,和华梅越舞越远。严佳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她惊叫着醒来了,一身冷汗。
  方振乾连忙开灯,半撑起身子,紧张的看她。
  “做噩梦了?”
  “我给你去倒杯水。”他关切的说,然后起身下床。
  严佳一把抱住他,“别离开我。”
  “小傻瓜,我不走。”方振乾忽然很内疚。
  严佳只一味的抱住他,方振乾无法,重新回到床上,返身回抱住严佳,像哄小孩似的拍着她,严佳到底累了,沉沉睡去。
  方振乾低头轻吻她的额头,良久,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佳佳,给我支撑下去的力量,好吗?给我信心,好吗?”

  19
  肖燕皱着眉踱进盥洗室,敲敲小隔间的门。
  “严佳,你在吗?”
  严佳“哎”了一声,接着就听到“哗――”的冲水声。
  门打开了,严佳出来,面色惨白。
  一个上午,她往这里跑了不下五趟。
  “你怎么回事呀?脸色这么差。”肖燕打量着她,担心的问。
  严佳可怜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虚。最近连经期都不正常,倒霉死了。”
  肖燕摸了摸她的额头,正常,于是开玩笑道:“你不会怀孕了吧?”她知道严佳一向不想要孩子的。
  严佳一听,浑身一激灵,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啊!自从她说想要孩子之后,他们就没有采取过措施,虽然在一起的次数并不多。
  “吃过饭,我去一趟医院。”严佳闷闷的说。
  肖燕不敢相信的盯着她:“你不是说真的吧,真有了??”
  严佳对她一咧嘴,“难说,容我去鉴定一下再向你汇报。”
  从医院的大门走出来,严佳不自禁的仰起头望了望天空,午后的阳光灿烂得令她晃眼,她眯起了眼睛,发了一小会儿的怔,才又低头去看手里捏着的那张化验报告,上面显示尿液检验结果,阳性,也就是说她怀孕了。
  这个时候怀孕,严佳不知道是福是祸。
  最近她跟方振乾之间隐隐的有了些隔阂,他加班加得更晚了,见了面,彼此还是客客气气的,但那种客套让严佳觉得别扭和难过,根本不象一对亲密无间的夫妻。
  也许,这个孩子能给这个家带来一些积极的改变吧,无论如何,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下,是肖燕。
  “怎么样?怎么样?中奖没有?”肖燕在电话那头八兮兮的问。
  严佳道:“中了,大奖。”
  肖燕倒吸一口气,“天哪,那你打算生吗?”
  “为什么不?”严佳道。
  电话那头忽然没音了,过了会儿,肖燕的声音才又响起,“老板找我,不跟你多说了,下了班,一起吃饭啊!”
  挂断了电话,严佳又开始拨方振乾的手机号,他这两天出差,不在家。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觉得当面告诉他比较好,反正明天就回来了。
  晚饭是和肖燕在外面吃的,自从肖燕有了固定的男朋友,他们就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
  “告诉你老公了吗?”肖燕问。
  “没,他在海南出差,我想等他回来再说。”严佳漫不经心的吸着橙汁,手里把玩着糖罐的盖子。
  “咦,这么巧,我姐也在海南唉。”肖燕随口道。
  严佳心里“咯噔”一下,不安起来。
  “她去做什么?”严佳谨慎的问。
  “好像有个什么学术研讨会,她去采访。”
  严佳心慌意乱的想,方振乾也是去参加这个研讨会的,这么说,他们又有机会在一起了……
  “喂,你想什么呢?”肖燕吃惊的看着严佳拼命往橙汁里撒糖,“还嫌不够甜啊!小心妊娠期糖尿病,很普遍的。”
  严佳蓦地停下来,好心情荡然无存。
  肖燕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叹口气道:“人家都是产后才忧郁,你怎么来了个产前忧郁症啊!算了,今晚上我那儿睡吧,我看你这副模样蛮吓人的,别有什么闪失,等你老公明天回来,我再完璧归赵。”
  严佳牵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她没有反对这个提议,她害怕回去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胡思乱想。
  那一晚,几乎是肖燕的爱情专场会,她尽情的跟严佳讲着自己对那个范律师如何的满意,范律师又是如何的能耐。严佳则心不在焉。她会在肖燕讲得很起劲得时候突然问:“你姐姐怎么突然回国了?”
  “叶落归根呗,她老大不小了,回来找个人早点嫁掉才是正道。”肖燕已经成了结婚专家。
  隔了一会儿,严佳又问:“你姐以前有男朋友吗?”
  “嗯?”肖燕被她打断得莫名其妙,作思索状,“不清楚,没听她怎么说过,大学时好像有吧。还来过我家呢,后来一起出的国,谁知道后来没下文了,可把我妈气坏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姐那个脾气也是让我妈惯的。”
  严佳陷入了沉默。
  “你怎么对我姐这么感兴趣?”肖燕醒悟过来似的问,然后嘻笑道:“哦,我明白了,是不是怕她跟你老公两个在海南擦出火花来,对不对?”
  严佳把脸埋进薄被,“睡了睡了,好困。”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就你老公那样的正气男,刀枪不入的,再说我姐也未见得对这种闷葫芦有兴趣。”
  肖燕见她有点恹恹的,只得刹住话题,也掀被子倒下。
  那一晚,严佳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听着旁边传来的肖燕均匀的呼吸声,真心的羡慕,如果能象她一样多好,什么都不用怕,什么都不用烦。
  辗转到半夜,思绪像堆扯不清的棉絮越理越乱,严佳最终只能用精神胜利法来自我安慰,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去猜疑老公,要相信他,要对他有信心。
  天蒙蒙亮时,困倦袭来,她总算迷糊了过去。
  闹钟惊天动地响起来的时候,严佳还困得七荤八素。肖燕敏捷的奔下床,洗漱,整装,效率高的跟在办公室完全是两个人。
  “起不起啊?你!”等肖燕准备妥当,发现严佳还闷头睡着。
  “帮我请天假。”严佳口齿不清的哼哼,眼睛压根没睁开。
  肖燕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过去揪她,刚怀孕的人,可能脾气也会有所改变吧。
  “那你自己小心点啊!”,她嘱咐着,人已到了门口。
  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严佳昏昏然的醒来,脑袋涨涨的,很难受。扒着闹钟看了一下,顿时吓了一跳,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她轻捶自己的脑袋,真是象头猪,不过睡眠明显补过来了,只是这颠倒的时差让她觉得有点晕乎乎的。
  她换了衣服,考虑着是直接回去还是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打开房门,很意外的,看到客厅里居然有人。
  而且,而且那两个人正拥在一起激吻。
  严佳一旦看清,脑子立刻轰的一声,被炸开了。

  20
  方振乾在海南开会的时候是见到华梅的,她领着两个年轻人鞍前马后的在会场内忙碌,华梅工作起来一向很玩命,因为她那不服输的性格,让他颇感欣慰的是即使在休息的时候她也没来找过他,也许真的太忙了。
  无惊无险的结束了两天的日程,第三天一早他就从容的赶往机场返程。
  登机后,找到自己的位子,赫然发现华梅已然坐在了他的邻座朝他微笑,不知道纯属巧合还是她刻意所为。
  虽然内心掀起波澜,面上仍保持沉静,他面无表情的坐下。
  “怎么,看到我很不高兴的样子。”华梅能感到他心里的起伏,带点得意的神色打趣他。
  方振乾一挑眉毛,“怎么会?只是有点意外。你那两个小跟班呢?”
  “他们还是第一次到海南,所以留下来玩两天,反正明天是周六。”
  方振乾随手拿起前座网袋里的杂志翻看,不准备继续谈话,华梅也就识趣的住了口,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呢,何必急在一时。
  很快就起飞了。
  当飞行平稳之后,华梅也拿出了包中的笔记本,边思索边来回添加着什么。她今天把头发拢起了,露出雪白的脖子,衬托出曼妙的脸部曲线和姣好的面容,她本就是极耐看的那种人,现在因为专注的思考,更显出一种知性美来。
  方振乾悄悄的微侧过头打量她,这是分别八年来他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她。虽然依旧美丽,但岁月催人老这句话真是千真万确,经过修饰仍未完全掩盖住的小皱纹已经细细密密的爬上了她的眼角,给她频添了一些沧桑的味道。
  他的心里没来由的辛酸,这个女人曾经是他的最爱,到如今,因为他的缘故,还是凄凄惶惶的一个人,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无声的叹息,他闭了眼靠在椅背上出神。
  临近中午,飞机上开始分发中饭,食物照例少得可怜。方振乾草草的吃完,把垃圾打包好,等着空姐来收。
  华梅把自己的一盒炒面递给他,“你吃吧,我不饿。”
  “不用,我够了。”
  华梅固执的伸着手,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他的饭量。
  “够什么够,你忘了以前跟我一起吃学校食堂的时候,你能干掉整整一盆饭呢,我还取笑你是饭桶。”
  回忆起以前,方振乾的面部曲线也柔和起来,他没再坚持,顺手接了过来,失笑道:“什么时候的事了都。唉,做学生的时候总是觉得吃不饱。”
  用过了餐,气氛也逐渐融洽起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仿佛有默契似的,大家都刻意绕过一些敏感的话题。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不知不觉中,再有半小时就到了。
  飞机不期然的振动起来,先是轻微的,接着愈演愈烈,乘客们被剧烈的摇晃着,开始发起牢骚。
  空姐赶紧出来解释,是遇到气流了,请大家稍安勿躁,不会很久。
  于是大家又安静下来忍耐。但那来回的晃动并未减轻。
  忽然,有个靠窗的乘客喊了一声,“前面有雷电。”
  乘客们顿时紧张起来,飞行中遇到雷击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
  正当大家惴惴不安的时候,广播中传来空姐柔和的声音,“请各位乘客注意,由于前方有雷区,飞机将再次上升,以便避过雷电,请大家重新检查确保系好安全带,上升的过程中因为气流的关系飞机会有所颠簸,请大家不必紧张……”
  人们手忙脚乱起来,心情变得象这天气一样阴沉。
  华梅因为刚才未系安全带,只得补系,安全带的一头卡在了椅子和舱壁的缝中,怎么拿也拿不出来。
  “我来吧。”方振乾探身过去帮她。
  华梅略向后仰,方振乾的身体半浮在她腿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性气息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须后水的清香,向她扑面而来,令她沉醉。
  很快安全带的头被牵了出来,方振乾顺带拿起另一头,咔嚓一下就给她锁好了。
  “别担心。”他冲她一笑。
  华梅其实并不害怕,她甚至有点高兴,因为这样的机会,让她重新看到那个令自己熟悉和依赖的方振乾。
  飞机开始加速,拔高。人们忧心忡忡的望向舱外,不远处那一条条闪亮的银蛇在空中诡异的舞动,仿佛随时都能撞上来似的。
  当飞机避过一个又一个险象时,乘客们感觉到的不是欣慰,而是更沉重的担忧。有人在暗暗的咒骂,有人在后悔乘这架飞机,还有胆小的人开始嘤嘤的哭泣。原来生命如此脆弱。
  阴晦笼罩了整个机舱。
  华梅悄悄的伸手过去,握紧了方振乾的手。
  方振乾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紧紧的回握。
  危险随时可能发生,在这云端的上层,虚浮的缥缈空间,人们无法建立牢靠的安全感,没有任何依傍,唯独能抓住的就是身边的这个人。如果今天他们面临的真是死亡的威胁,那么,这小小的相互慰藉应该还不算过分吧。
  华梅欣然将头靠在了他坚实的肩上,哪怕只是一刻的停留,她也要珍惜。
  短短的十五分钟,对所有乘客来说都象一个小时那样漫长,当视线中再次看到蓝天白云时,大家都长长的吐了口气,欢呼起来,到底运气好,终于安全了。
  华梅没有将手和头移开,他们就这样默默的相依着回到了S市。

  21
  下了飞机,方振乾才想起问华梅,“你开车来了吗?”
  华梅摇头。
  此时的S市,细雨菲菲。
  方振乾便道:“那我去取车,然后先送你回去吧。”
  看着方振乾麻利的把行李装进后备箱,华梅再一次在心里感慨,能有个人守候在身边替自己鞍前马后的感觉真好,更何况这个人是自己所心仪的。
  坐在车里,方振乾又恢复了先前的淡漠,一切都回归本来的模样,什么都没改变,生活仍要继续,所以只能按照它既定的轨道去走。
  华梅还沉浸在重拾的温馨中,主动的找着各种话题,但很快发现了他的刻意疏离,于是也变得讪讪的起来。
  “有歌吗?”低沉的空气让华梅觉得憋闷,边问边已经伸手去寻找了。
  车上的歌碟不多,居然都是伍佰的作品。她随手挑出来一盘,“浪人情歌。”
  华梅问:“你喜欢伍佰的沧桑?”
  方振乾瞥了一眼,又专心开车,“是严佳买的。”
  他对歌曲没有特别的爱好,倒是严佳,不知何故,独喜欢伍佰,还精心挑了几盘放在他车上。他有时候开车闷了,也就不挑食的听听,兀自纳闷严佳的品味,也许真是应了那句“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华梅抬手将CD放进唱机,道:“我也喜欢伍佰的歌。带着点苍凉和空旷,很符合我的心境。”
  歌声响起,盘旋于车内的空间。
  不要再想妳 不要再愛妳
  讓時間悄悄的飛逝
  抹去我倆的回憶
  對於妳的名字 從今不會再提起
  不再讓悲傷 將我心佔據
  讓它隨風去 讓它無痕跡
  所有快樂悲傷所有過去 通通都拋去
  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 不會再是妳
  不願再承受 要把妳忘記
  我會擦去 我不小心滴下的淚水
  還會裝做 一切都無所謂
  將妳和我的愛情 全部敲碎
  再將它通通趕出 我受傷的心扉
  不願再承受 我把妳忘記
  妳會看見的 把妳忘記
  ……
  方振乾听着这熟悉的旋律,望向车外的迷蒙,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忧伤。
  到了楼下,方振乾并不想上去。华梅执意拉他,“这么多的行李,我一个人拿好累。我妹也不在。”她的神情近似撒娇。
  方振乾无奈,只得替她拎起了箱子。
  开门进去后,方振乾帮她把行李放在客厅的角落。
  “我去给你倒杯茶。”华梅轻盈的转身。
  “不用,我这就回去了。”他准备告辞。
  “振乾!”华梅一把抓住他。
  方振乾无比尴尬,“华梅,别这样。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
  华梅倔强的望着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如果能找到,我早就放手了。”她受不了他的冷淡。
  “那你要我怎样?我已经结婚了。”方振乾忽然恼怒起来。
  华梅偎到他胸前,抬头看着他,目光闪亮,“你该怎么办,应该问你自己的心。”她的声音娇软低沉,象蛇一样蛊惑着他。
  方振乾俯首看她,长长的睫毛下那对不安分的眼睛藏着多少魅惑,尖尖的小下巴,那是他以前很喜欢捏的,还有两瓣如花蕾般绽放的红唇,那上面有他爱极了的味道,现在这一切不是在梦中,而是真实的再现在他的眼前。
  他忽然颤抖起来,理智趋于崩溃,长久压抑的欲望如潮水般涌来,他猛地俯下头颅,火热的双唇毫不犹豫的印了下去。
  华梅满足的低吟一声,抬起双臂,迎了上去,紧紧环绕着他,再也不想分开。
  现实已然飘远,记忆逐渐清晰,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大学,在体育馆后面的那棵老树下深情相拥,仿佛从没跨越那八年的时光,一切才刚刚开始。
  方振乾如饥似渴的吸吮着她的唇,他无声的叹息着,就让自己放任一下吧,让这一刻不要停下来……
  但是,有张模糊的脸在他的脑海里象水波纹一样荡漾着,让他逐渐不安起来,他轻轻的摇头,想把它甩开,可是它却愈发清晰的聚拢过来,越来越近,逼他直视,那对清凉的眸子仿佛在责问他,拷打他,让他狼狈不堪。
  方振乾猛地一把推开华梅,“我们,不能这样。”他颓然的喘息。
  雾气在华梅眼中迅速凝聚,然而没等泪水落下来,她委屈的表情已经被惊讶所取代。
  严佳直愣愣的站在房间的门口看着这一幕。
  方振乾顺着华梅的目光巡视过去,顿时也惊呆了。

  22
  严佳活到27岁,才体会到什么叫苦涩,什么叫失望,什么叫万念俱灰。她长久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就好像头上老悬着一把利剑,随时可能辟下来,终日提心吊胆,时刻坐立不安,当它真的斩下来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辟成两半,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然后,一切归于宁静,尘埃落定,不过如此而已。
  严佳没有哭闹,没有上去质问,她甚至依稀仿佛还朝那两个人笑了一下,内心惊诧于自己的镇定,犹如蜕变成了另外一个自己。
  苍白着脸,她返身进房间抓起自己的包,仓促中,应该还有东西没收拾齐全,管不了了,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还没冲到门口,身体就被方振乾一把抱住。
  “你去哪儿?”他骇然问,嘶哑的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
  严佳没有挣扎,皱了眉,轻轻的说:“放开我。”
  方振乾仍然死死搂住她,不肯松开,“你能听我解释吗?”
  严佳咬牙切齿的厉声道:“你放开!”
  缠绕的手松懈下来,方振乾被她震慑住了,这样的严佳是他所陌生的。
  严佳用力打开门,象阵风似的消失了。
  大门砰的关上的声音把方振乾惊醒了,他猛地跳起来,要追出去。
  “振乾!”华梅拉住他,声音中带着乞求。
  方振乾犹豫了两秒,重重的甩开她,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华梅疯了似的跟着他出去,电梯门已然关上,她扭头冲向楼梯,全然不顾满面的泪水。
  在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她的方振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她远去,也许在当初丢开手的那一瞬,一切就已注定不能回头。只是她还象个孩子似的,执着的,死死的抓住喜爱的东西不放,以为那样的坚持就能重新赢回来。
  到了楼下的方振乾眼睁睁的看着严佳拦住一辆出租车,跳进去,扬长而去。他焦急万分的冲到自己车内,发动车子要紧跟上去。
  华梅蓦地从门洞中冲出来,正好挡在眼前,方振乾慌忙刹车,轮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是已经晚了,它还是结结实实的撞了上去……
  不过就是几秒的功夫,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严佳缩在出租车里,对身后的事情毫无察觉。
  意识逐渐恢复,悲伤袭上心头,眼泪开始肆无忌惮的疯狂流淌,她再也绷不住的放声大哭。
  的哥不断的从后视镜偷瞧她,惴惴的询问:“你,没事吧?”
  严佳兀自哭着,摇了摇头。
  许是被她的伤心感染,的哥都有点唏嘘起来。
  严佳哭够了,望着窗外发怔,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的,随时可能会再下。
  她忽然很想爸妈,很想哥哥,这个时候,哪怕只听听他们的声音也是极安慰的。
  严佳掏出手机,拨通了哥哥的电话。
  “喂……”严明那懒懒散散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她耳朵,让她听着格外亲切。
  “哥,是我。”严佳只说了一句,就呜咽住了。
  严明听出了不对劲,“佳佳,怎么了?你在哭吗?”
  严佳赶紧控制住音调,“没,我没有。”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跟方振乾吵架了?”严明很了解妹妹,她不会无缘无故的给自己打电话。
  “我,只是想爸爸妈妈了。”严佳悄悄抹去脸上的泪痕,“没别的事,真的,你们,都还好吧?”
  她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说,因为不想家人隔这么老远替她担心。
  “我们都挺好的,爸妈身体也不错,而且,你嫂子这个月就要生了。”严明乐呵呵的说着。
  严佳呆住了,这一天的变故太大,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肚子里也有一条正在孕育的小生命。
  严明在电话那头唠叨着叮嘱她,她已经开始心不在焉了。
  挂了电话,的哥终于忍不住问她,“我们去哪儿?”
  他们已经沿着小区出来的环城路绕了大半圈,再开就又回去了。
  严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想了想,说了个地名。
  这是一片老城区,位于S市的一个黄金地段,每条弄堂都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盖着,一派安详,这里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爸妈去北京的时候,考虑再三,也没舍得把它卖掉,毕竟将来也许还会回来。他们嘱严佳好好看管。
  下了车,的哥从车内探头出来,对她大声的说:“小姑娘,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严佳感激的使劲点头,有时候,一个路人无意间给予的关心比亲人更能温暖人心。
  的哥挥挥手,离开了。
  找到钥匙,开锁进了门,一股闷闷的尘土味直冲鼻子,她已经好久没来了。
  开窗,透气,新鲜的空气风卷云涌的进来,渐渐的,内外达到了平衡。
  拉开遮盖沙发的布片,严佳将自己埋了进去,她需要好好的静一静,好好的思考一下,也许,已经到了需要作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她抱着膝盖在沙发中坐了很久,天一点一点的暗了下来。

  23
  方振乾守在华梅的床前,脸上是写不尽的疲倦和焦虑。
  不幸中的万幸,华梅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车子当时的速度尚未拉足,冲击力并不强,但还是造成了轻度的脑震荡和多处骨折及皮肤擦伤。
  医生在检查完后额外忠告方振乾,伤者情绪比较激动,最好不要刺激她。
  方振乾心里记挂着严佳,但他此刻无法离开,即使在睡梦中,华梅的手还牢牢的握住了他的。
  他用那只自由的手,悄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给严佳,语音提示对方关机了。
  肖燕火烧火燎的赶来,是方振乾通知的她。
  进了病房,打听清楚姐姐的情况,望着她安然入睡的模样,长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哦,方先生。”她由衷的对方振乾说,如果不是因为严佳的缘故,他应该不会这么热心吧,她这样认为。
  但是,下一分钟,她就惊愕的注意到了姐姐的手与他的手正紧紧相握,饶是机灵如她,也一时猜不透两人是怎样的关系。
  手机铃声响起,是方振乾的,他一震,赶紧掏出来,不是严佳,一个陌生的号码。
  接通一听,原来是严明,他松开华梅,起身向病房外走去。
  与此同时,华梅也醒了。
  “姐!”肖燕扑了过去,同时拿敏锐的目光审视着她。
  电话里,严明正在探问,“振乾,你跟佳佳没什么事吧?”
  “没事。”方振乾沙哑着嗓子简单的吐出两个字,心里却惴惴不安起来。
  “哦,那就好。”严明的声音明显透露出疑虑。
  “怎么了?”方振乾回问。
  “她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听起来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但又什么都不说,也许……也许是工作上的事情。”严明有点自言自语起来。
  “振乾,佳佳可能是孩子气了点,你多关心关心她吧,你知道我们家最疼的就是她。”严明斟酌着语气,还是坚持说下去,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只能倚靠方振乾了,“我不想让爸妈担心。”
  心底的某处开始抽痛,让方振乾疼得无法呼吸,他猛吸了一口气,道:“好,我明白。”
  重新回到病房,华梅姐妹俩显然已经就某些重要环节作了交流,肖燕再次看见他时,连说话都有点吃吃艾艾起来。
  明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好朋友的老公,明知道自己不该助纣为虐,但看着姐姐因幸福而绽放的光彩,肖燕居然没有作任何斥责,她的内心惭愧不已,也许,人就是这么自私的动物,紧要关头,总是最先关注自己最亲的那个人是否安好。
  “既然你妹妹来了,我就先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方振乾说着,有点急不可待的要走。
  “你别走。”华梅脸涨得通红,神情激动的爬起来,差点扯断了打点滴的管子。
  肖燕慌忙按住她,“姐,别动。”然后看向已经到门口的方振乾,口气哀哀的叫道:“方先生,请等一下。”
  肖燕把姐姐劝下去,然后跟着方振乾走到病房门外。
  “你是想去找严佳,对吗?”肖燕直接的问。
  方振乾冷冷的看她,“是,不应该吗?”
  肖燕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姐姐,她状态不是很好,我怕你走了,她不跟医生配合。”
  肖燕咬住嘴唇,她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耻,“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但是……你,能再陪她一小会儿吗?等她好一点再走。”
  “不行。”方振乾咬牙道。
  肖燕不死心道:“严佳我去找,好吗?就算你找到了她,她也未见得肯听你解释。”
  方振乾犹豫了,肖燕说得并非没有道理,但是,即使她骂他,打他,恨他,他也要见到她才安心。想到此,他还是拔腿向前走。
  “方先生。”肖燕在他身后悲愤得喊,“我姐姐,就这么不值得你爱护一下吗?你就不怕她想不开吗?”
  方振乾的脚步缓慢下来,最终顿住了。
  天亮时分,严佳终于离开老屋回到了她跟方振乾的家。
  用一整夜的不眠,换得了一个内心的决定,这样做是否值得?
  屋内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乱糟糟的,显示没有人回来过。她总是不善于家务,方振乾只要离开几天,回来就需要做一下彻底的大扫除。
  尽管告诫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内心深处还是有个小小的疑问不断的升上来困扰她,他现在和谁在一起呢?
  觉察到自己的心事,严佳自嘲的苦笑,他不在面前不是挺好,至少避免了一场尴尬和争执。
  她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从衣服到饰物。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收拾,恍若梦中一般,这个她住了三年多的家,难道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
  严佳机械的操作着,挑拣着准备带走的东西,只选和自己有关的,理了近一小时,打包了硕大的一个行李箱。
  终于,该做的都做完了,她跌回那张自己挑选的,最喜爱的懒骨头沙发,默默的享受那曾有的感觉。
  然后,猛的睁开眼,站起身,拖了那只厚重的箱子,一步也不停留的跨出去。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心里默念着。
  她做到了,完全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也许在潜意识里,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24
  又一个黄昏很快降临。
  肖燕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姐姐的病房,姐姐正在吃一碗粥,方振乾一勺一勺的喂她,这温馨的一幕让肖燕不知如何开口。
  看到肖燕回来,方振乾眉心一跳,想站起来。肖燕灵巧的拿起柜子上的一个暖水壶慌张道:“我去打点水来。”
  接好了水,肖燕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走廊的那头走过来,低着头想到底应该怎么向方振乾解释。
  一个高大的影子拦在了她面前,抬头看时,是方振乾紧张的盯住了她。
  “我,我没找到严佳。”肖燕啜嚅的说,同时看到他的眉心重重的拧在了一起,急急忙忙的解释,“我从昨天晚上开始打她手机,给她发短信,但她都没回我。今天早上我先去了公司,但同事说她没去上班,后来我去了你们家,敲门没人应,等了好久,也没见到她回来。我去了所有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都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所以,我只能回来了。”
  方振乾开始喘粗气。
  肖燕怯懦地望他一眼,又道:“有件事,我想也应该告诉你一下,严佳她,她……怀孕了。”
  方振乾死死盯住肖燕,那最后地三个字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内心涌起一阵狂潮,他几近崩溃了。猛地转身,拔腿就朝楼梯下跑。
  这一次,肖燕没敢拦他。
  他先回了趟家,侥幸的想,说不定这时候她已经回去了。
  屋里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少了点什么,门口的女鞋,卫生间的护肤品不见了,他冲进卧房,打开衣柜,倒吸一口气,所有严佳的衣服也不见了。
  开着车在昏黄的暮色里疯狂的转着,搜寻着,他的严佳,被他抛在一边那么久的严佳,究竟在哪里?
  他的心慌张着,没着没落的无处可去,即使在飞机遭遇险境的那一刻,他也没象现在这样惊惶失措过。
  在一个红灯下猛的刹住车,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他想到了一个去处,调转车头,疾驰而去。
  停好车,冲到茂密的树荫遮蔽着的大门前,他有钥匙,但不敢开,生怕面对一屋的荒凉。一味的按着门铃。
  好一会儿,门居然神奇的打开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阿姨站在门口,脸上一派慈祥。
  “你是?”阿姨看着面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有点吃惊。
  “严佳在吗?”他沉声问。
  “她出去了呀。”阿姨道。
  方振乾重重的嘘了口气,心放回了一半,他猜得没错。
  “能让我进去吗?我是她先生。”他对阿姨说。
  “哦,哦,进来吧。”阿姨有些讶然,但看得出他不像说谎的样子,于是把他让进了屋。
  屋里收拾得干净整齐。
  阿姨请他在沙发坐了,就去厨房泡茶。
  “我姓顾,是佳佳请的帮佣。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我就照顾过她,跟我亲得很。后来我们搬回乡下,我就随家里人回去了。再没来过。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还记得我,说要我过来照顾她一段,她叫得急,反正家里也没事,孩子们都不在身边,我也闲的慌,这不,今天就过来了。”
  顾阿姨絮絮叨叨的说着,方振乾闭着眼睛听。
  “倒是没听到佳佳说起你呢。”顾阿姨到底耐不住好奇,小心的探问。
  方振乾道:“她跟我闹了点别扭,所以一个人搬出来了。”
  “哦,这样啊!”顾阿姨恍然大悟,年轻夫妻吵吵闹闹也是常有的事。
  “那你让着她点,男人可不能跟女孩子计较,是吧。”顾阿姨一副了然的神情。
  方振乾朝她笑了笑。
  “她说过去哪里了吗?”他问。
  顾阿姨凝神想了下,“倒没说,不过她让我做好晚饭等她。”看一眼外面的天,“应该就要回来了吧。”
  仿佛回应她这一声,门铃叮咚叮咚响了两下。顾阿姨眉开眼笑的跑过去开门。
  方振乾从沙发上跳起来,惴惴不安的跟过去。
  门口的严佳脸色苍白的象纸一样,摇摇欲坠。看到方振乾的一霎那,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之后就消声匿迹,只剩了漠然。
  “佳佳,你这孩子,怎么了呀?”顾阿姨见她出去的时候还挺精神的,回来时居然弱不禁风的样子,不免心疼的问,一边将她扶了进来。
  方振乾快步上前,一把将严佳搂起,小心的走向沙发,她的神情,让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你去哪了?”方振乾半跪在她面前,心痛的看着她虚弱的模样。
  严佳扫了他一眼,笑道:“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佳佳!”方振乾羞愧得无地自容,复又抬头道:“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可你手机老是关机。我很担心你。”
  严佳轻描淡写道:“我没事,你担心我作什么。”她扭头对阿姨道:“我有点饿了,我们开饭吧。”
  顾阿姨早就把热气腾腾的鸡汤盛好了端出来,小心的放到餐桌上。
  “阿姨,你帮我盛一点到这边来吧,我就在这儿吃了。”身体里有处地方还在痛着,严佳不敢多挪动,她客气的问方振乾,“你吃饭了没,要饿了,就在这里吃点吧,阿姨的手艺不错的。”
  她越是镇定,他就越不安。
  阿姨将汤端过来,放在茶几上,严佳拿过来就要喝。
  “小心烫着。”顾阿姨嘱咐道。
  “佳佳,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方振乾喃喃的道着歉,“我今天才知道你怀孕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都会守在你身边。”
  严佳手一松,那只没端牢的汤碗就悄没声息坠落了下去,汤水溅得她一身都是,可她没感到疼。
  顾阿姨惊叫起来,赶紧冲进卫生间拿毛巾来擦。
  严佳呆呆的,她流不出眼泪来,她的泪水在手术台上都流光了。
  她听到医生说,“出来了。”然后一个指甲大小的血肉模糊的小肉块赫然递到她面前晃了一下,她惊吓的叫了一声,仿佛自己是个谋杀者。
  “对不起,对不起。”她在心里疯狂的对那个可怜的还没出生就夭折的小生命喊着,泪水无声的流了一地。
  方振乾还在向她忏悔,保证着什么,可她一句也没听进去,终于,她打断了他,轻轻的说:“方振乾,我们完了。”
  她听到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看到他不敢相信的眼睛。
  “孩子,我已经打掉了。”她木然的迎视着他,一如对他的审判。
  方振乾如遭雷击般定住了,久久不敢挪动。
  疼痛袭来,犹如一道白光击中心脏,方振乾突然明白,自己内心深处最在乎的那个人还是严佳,只是他太习惯于缅怀过去,以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早就存在的感觉。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25
  “这么大的事你起码也得跟大人商量一下再说嘛,居然一声不响就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妈呀,啊?”妈妈坐在严佳对面的沙发里一边淌眼抹泪,一边控诉着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乖顺的女儿居然作出了让她瞠目结舌的事――离婚。爸爸默不作声的陪在妈妈旁边。
  严佳知道妈妈的脾气,不让她说痛快了,她是不肯罢休的,更不能顶撞,那只能让她更光火,所以一直好脾气的低头听着,譬如上一堂思想教育课吧。
  “你说你光离婚还不算,居然把孩子也打了,你,你真是想活活把你妈气死!”严妈妈真想号啕大哭,她一直就喜欢小孩子,更何况严佳是她最疼的女儿,如果她生了宝宝,妈妈该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可是,女儿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把孩子做掉了。她又气又疼,本来已渐收干的眼泪又滔滔不绝流下来。
  严佳偷偷对顾阿姨瞪了一眼,她千叮万嘱不让她把这件事说出来,结果阿姨还是忍不住偷偷告诉了妈妈,可见,要让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去对另一个上年纪的人保密,几乎就是mission impossible。顾阿姨讪讪的笑着,搓着手以掩饰被揭露后的尴尬。
  “振乾那个孩子,我看着一直踏踏实实,很稳重的样子,怎么会,怎么……”妈妈简直没完没了了。
  爸爸看出了女儿隐忍的表情里出现的一丝痛楚,终于出手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吧,佳佳又不是小孩子,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
  严佳感激的向父亲投过去一瞥,知女莫若父啊!
  妈妈不甘心的皱眉,爸爸拍拍她的背,道:“你呀,也该替女儿想想,你以为她乐意这样吗?你就别给她心上添堵了,啊!”
  严佳鼻子发酸,把头歪靠在沙发上,楚楚可怜。严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放过了她。
  晚上,严佳躲在房间的床上发愣,爸爸敲门进来。
  他坐在严佳床边,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佳佳,还难过吗?”
  严佳点点头,缓缓移动身体,过去搂住爸爸的脖子。
  有湿湿的东西滑落到他颈内。
  他们家是典型的严母慈父,她有什么心事总喜欢跟爸爸倾诉。小时候,她受了委屈就喜欢这样偎着爸爸哭一回,过不多久就又能开开心心的又蹦又跳了。
  可是这一次,她知道没用,但还是忍不住想在爸爸那里寻求点安慰。
  爸爸轻拍她的背,他想劝解,却又无能为力,年轻人的事,他搞不懂,但有一点,他还是有数的,严佳不是那种冲动的孩子,撇开柔顺的外表,在大事情上她很有主见,除非万不得已,她是不会铤而走险的,由此,他更心疼女儿。
  “无论怎么样,爸爸都支持你,爸爸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严佳把头靠在爸爸肩上,使劲的点着,她不能让爸爸失望。
  第二天,妈妈接了个电话,就慌张起来,严佳的嫂子提前生了,大胖小子。严明急召爸妈回去帮忙。
  妈妈进退维谷,一边是需要安慰的女儿,一边是等着照顾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以取舍。
  严佳安慰妈妈,“你就放心的去吧,这里有顾阿姨照顾我呢,她是您的亲密战友,你信不过我也得信她呀。”
  妈妈犹疑不决,才回来两天就又要走,“佳佳,要不你把工作辞了,跟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严佳一想到每天都要面对妈妈的唠叨就头疼,只得顾左右而言其他。
  到底孙子的面子大,爸爸妈妈最终决定立刻回京。严佳一路送他们到车站,妈妈临上车的两分钟,嘴巴也没舍得停下来。
  “流产跟生小孩一样的,都得好好休息,不然有后遗症,听见没有。”这话妈妈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跟自己说,跟顾阿姨说,现在还在说。
  严佳把妈妈推上车,道:“好了好了,我都记下了,你赶紧上车吧。到了给我报个平安。”
  爸爸紧跟着妈妈上去,又回头对严佳喊:“你也回去吧。自己多注意身体,有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车门关上,严佳看到妈妈红肿着眼睛还在向她招手,她终于没能忍住眼泪。
  火车已经开出去好远了,严佳还站在原地,久久不肯离去。

  26
  回到家,顾阿姨给开了门,告诉她刚才有人送东西过来了。
  走到客厅,看见地上工工整整放着四个大包,心里有点烦乱,“谁送过来的?”
  顾阿姨在阳台上不知忙什么,回过头道:“不认识,说是一个姓方的让拿过来的。”
  严佳蹲下身,随手打开一包,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书籍,再开一包,是她上次没拿全的衣物,估计方振乾又细细理了一遍,给她打包了过来。其余两包也都是她的杂物,分门别类归置的十分清楚。
  顾阿姨从阳台上进来,笑嘻嘻道:“你看,还送了这束花,我给淋了点水,咱们把它插茶几上吧。”
  严佳仰头,看到阿姨手里好大一捧玫瑰,血红血红,娇艳欲滴,一时喉咙有点发哽。
  方振乾不是个浪漫的人,他一向讲求实际,结婚这么多年也没给她送过花,这是第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起身接过那束花,低首闻着,若有所思。
  顾阿姨欢喜的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久已不用的花瓶,跑到厨房去洗刷干净,等出来的时候,只见严佳埋头在地上理东西。
  “花呢?”阿姨纳闷。
  严佳头也不回,淡淡道:“我扔了。”
  阿姨是个聪明人,没再多问,一声不吭的把花瓶收了起来。
  离婚是委托了律师办的,方振乾本就不是个喜好纠缠的人,他看严佳心意已决,明白无法挽回,所以当律师把一纸离婚协议书摆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拔笔签了字。
  在财产分割的问题上,方振乾请律师转告严佳,他想把眼下住的房子给她,但严佳拒绝接受。方振乾又给她捎来一张存折,数目不小,严佳也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她只要求,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还给她就行。
  之后,方振乾没再打扰过她。两人直到去领离婚证的时候才又见了一面。
  一段时间不见,他憔悴了一些,脸色也不好,神情落寞。严佳没来由的有点心痛,赶紧暗骂自己,收敛心神。
  领证很爽快,看办事人员手脚利落的敲钢印,然后甩给他们一人一本的时候,严佳觉得原来她那么珍视的一段婚姻现在看起来真是有点象儿戏。
  出了大门,她急急忙忙朝前走,方振乾还是赶上了她。
  “我,送你吧。”他拦在她面前,斟酌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
  严佳到底没有办法坦然直视他,低了头,回一句:“不用。”绕过他匆匆跑了。
  走了很远,忍不住又回过头去,却见他还呆呆的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赶紧扭身接着跑,生怕让他发现什么秘密似的。
  休息了一周后,严佳就去上班了,公司里的人已经风闻了她的变故,但在这个开放的城市,无论恋爱,结婚,离婚,单身,都是属于个人的事,虽然能满足一下大家的八卦心理,时间稍长,也就习以为常了。
  让严佳感到遗憾的是,她和肖燕再不能象从前那样卿卿我我了,经历了那样敏感的事件后,如果两人还能泰然自若的亲密相处的话,不是没心没肺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两人变得生分而客气,有一回在洗手间狭路相逢,肖燕终于没沉住气,主动找她谈话。
  “你恨我吗?”肖燕一脸的苦恼。
  严佳笑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毕竟是我知情不报,没有及时告诉你。”
  “行了行了,别忏悔了,你没那么大的能量,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严佳受不了她摆出的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模样,完全不像她本来的风格,于是用湿手拍拍她的脸。
  “对了,你姐姐,还好吗?”严佳问,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车祸的事。
  “她出院了,没什么大碍。”
  严佳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以前那么在意她姐姐,现在自己放弃了,人也轻松下来,只是还是没法对华梅有好感。
  肖燕望着她,忽然说:“严佳,你变了。”
  “嗯?”严佳闻言朝镜中的自己仔细端详。
  “你长大了,变坚强了。”
  严佳鼻子里出气的哼了一声,心想,换你来经历一下,你也会长大的。
  可见长大是多么令人烦恼的一件事。
  整个夏天,严佳都处于半工半休的状态,她的生活可以跟猪相媲美,在顾阿姨的精心照顾下,她不但没有出现一般人一到夏天食欲不振的症状,相反,还胖了,皮肤细腻红润有光泽。
  跟她来往最勤快的还是麦克,他是个很好的玩伴,让严佳感到轻松愉快。只是那纯粹是朋友间的感情,她还无法对他产生男女之情,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伤着了,需要好好休养。犯不着这么快就跳进另外一个坑。
  有一个周末,麦克特意带了很多好吃的来她家,还捎来一瓶红酒,两人在空调间里,赏着碟片,咪着小酒,腐败得可以。
  酒过三巡的时候,她明显感到麦克的目光不对,含情脉脉的看她,让她直起鸡皮疙瘩。
  她赶紧很委婉的劝说他收起不良眼神,她短期内并不准备谈恋爱。
  麦克嘻嘻一笑,把两人的酒杯斟满,“那就庆祝你恢复单身!”
  快嘴顾阿姨忠实的把麦克的事透露给了严妈妈,惹得她又高兴又担心的打电话来叮嘱严佳这次一定要抓住机会,但同时一定不要看走眼云云。
  严佳挂了电话,直瞪顾阿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后者又是一味的搓手,憨憨的笑。
  秋天来临的时候,麦克特意请了二十天的长假陪严佳出去做了趟奢侈的旅游。
  他们从四川开始,游历了九寨沟,黄龙,峨眉山,乐山等名胜后往南进入云南,去了梦寐以求的西双版纳,之后向东取道,来到广西,在桂林过了把瘾,再整装直扑海南,最后由海南飞回S市。几乎游遍了小半个南中国,让严佳着实过了一把背包客的瘾,麦克旅游经验极其丰富,一路上严佳几乎不用操任何心,唯一的任务就是饱揽祖国的风光。
  旅游是最好的疗伤方式,对着如画的景致,再沮丧的心情也能被带动起来,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能说会道的同伴。
  重回到家,顾阿姨开门时,有一瞬居然没认出她来,揽境自照,变化确实很大,皮肤黝黑,脸色红扑扑的,人也精瘦了不少。
  顾阿姨眼看自己亲手在严佳身上调养出来的一身肉全捐献给了旅游事业,心疼不已。唯一让她觉得还算值得的就是严佳上扬的心情,这是再怎么吃也吃不出来的。

  27
  陈立伟敲敲门,“老方,老方。”
  “进来。”
  他推门进去,两秒后逃也似的的退出来,连连咳嗽,方振乾把办公室变成了吸烟所。陈立伟不抽烟,对烟味有点过敏,摇摇头,他凝神屏息的又冲了进去。
  “就算你家变了,也犯不着这么作践自己吧,你准备抽死你自己?”陈立伟恨铁不成钢的说,方振乾以前很少抽烟,办公室也是干干净净的。
  “什么事?”方振乾掐灭烟头,不想跟他罗嗦。
  “华梅的电话打到我那里去了,她打你这边,你怎么不接?”
  方振乾一脸的倦怠,“就说我不在。”
  陈立伟朝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放弃了,扭头出了办公室。
  回到家,面对孤单的四面墙,方振乾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家里所有的摆设都没变,包括卧室床头那张他曾经觉得很恶俗的结婚照,这些都是按严佳的意思摆放的,他不敢乱动,仿佛这样严佳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闭上眼睛,耳边犹有严佳甜甜的叫声,她的一颦一笑还在空气中弥漫,好像随时会从卧室或者厨房探出头来和他搭讪,她最喜欢在他专注干活时干扰他,或者递一杯水,或者请教个什么东西,而他总是漫不经心的应付着,享受那一心两用的甜蜜。
  手机响起,他拾过来一看,还是华梅,听了一会儿铃声,他面无表情的用手长按住启动键,当屏上显示“再见”的字样时,他感到一种残忍的快感。
  不一会儿,门铃响起,他开了门,华梅站在他面前。
  “我能进去吗?”她一脸幽怨的望着他。
  方振乾往一边让了让,示意她进来。
  华梅踏了进去,站在客厅中央。
  “坐吧。”方振乾关好门,跟过来。
  华梅婷婷的立着,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这几天,我一直在找你,可你总是避开我,你是在恨我吗?你恨我拆散你的家庭,是吗?”
  “不,你别多想。”方振乾略低下头。
  “那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不接我电话?” 华梅咄咄的逼问他。
  “我想一个人静静。”方振乾抬起头来。
  华梅望向他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和来不及收拾干净的哀伤,她的心虚弱不已,这场战役,她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她走近方振乾,伸手轻轻的抚摸他的面庞,想给他安慰,下巴上的胡茬微微泛青,让他的脸看起来格外硬朗。
  方振乾慢慢的,但坚定的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然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的说:“对不起,华梅,如果之前让你有什么误会的话,我向你道歉。”
  华梅觉得浑身都冻住了,他说她误会了他,那他为什么总是对她若离若即,为什么会吻她,她激愤起来。
  “可是,你已经离婚了,不是吗?如果你对我没有感情,严佳会离开你吗?”她挑衅的盯住他。
  怒气在他眼中凝聚,似乎就要酝酿成一场暴风骤雨,华梅不觉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将头仰得更高,不屈的迎视着他。
  但是,很快,那眼里的危险消失殆尽,剩下无尽的惨淡和自嘲。
  “是,这是我咎由自取的结果。”方振乾黯然道,“我活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但是,”他猛地的抓住华梅的肩,一字一顿的说,“离婚并不代表我不爱严佳。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清醒的意识到,我,爱,她。”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的对华梅说这样的话。
  华梅瞪视他良久,忽然咯咯的直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够了,她冷冷的说:“方振乾,你离了婚才明白自己爱的是原来的老婆,你是不是太迟钝了点,太可笑了点。你总是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你注定会一辈子孤独。”
  说完,她用力拨下肩上那双掐疼自己的手,毅然决然的摔门而去。
  华梅尖利的声音象锥子一样深深戳在方振乾的心里,拔出来,只会鲜血淋漓。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方振乾早出晚归,埋头工作,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得到片刻安宁。
  他的工作热情跟夏天的温度一样火热,却让陈立伟感到胆战心惊,短短的时间里,他接手并完成了好几个项目,在他的高压政策下,部门里的员工叫苦不迭,有两个精英成员因为实在受不了没日没夜的忙碌,被逼得跳了槽。陈立伟一向引以为傲的合伙人,向来以沉稳称雄业界的方振乾,现在的状态却有点疯狂。
  “老方,你不能再这么搞了。”陈立伟擂着方振乾的桌子大声的说,再也不能跟他客气了,“就算你想寄情于工作,也别拖这么多人下水好不好。真把人逼走了,你找谁来干活??”
  方振乾顿了一下,道:“那好,以后我一个人做,他们可以按时下班。”
  陈立伟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不是铁人,这么蛮干,迟早要倒的,钱可以慢慢赚,但身体不能跨。”
  陈立伟强行给方振乾报了个旅行团,“去散散心,散散心会好很多。”
  方振乾没有反对。
  过了几天,陈立伟去上班,目瞪口呆的看到方振乾还端坐在办公室,他冲进去质问:“你怎么没上飞机?”
  方振乾扫他一眼,再自然不过的回答:“哦,我把那个退了,我觉得还是来上班踏实。”
  陈立伟彻底无语,不想管他了,根本管不了。
  入秋后,韩麦克向方振乾请了二十天假。
  “为什么?”他皱着眉问,麦克手上有个项目还没结束。
  “去旅行。”小伙子笑呵呵的回答,“我的工作可以移交给小李,他正好有空。”
  鬼使神差的,他多问了一句,“和谁去?”
  麦克耸耸肩,“朋友。”
  方振乾不作声了,望着麦克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出他办公室的背影,暗想,“他能给严佳幸福吗?”
  将近一个月后,麦克回来了,神采飞扬。休息时给同事们在电脑上展示一路旅行的照片。
  方振乾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去茶水间续水,回来时,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驻足,偷瞄着麦克的电脑。麦克把照片做成了一个配有音乐的影集册,十分煽情,一帮小年轻看得热血沸腾,纷纷摩拳擦掌,准备步他的后尘。
  当一张严佳的特写相片忽忽悠悠的飘满整个屏幕时,方振乾的心紧了一下,有点轰隆隆的耳鸣。他直起身,向办公室走去。
  麦克显然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立刻将屏幕缩到最小。同事们扫兴的嘀咕,作鸟兽散。
  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对着麦克嚷了一句,“你女朋友挺精神的嘛!”
  方振乾咬着牙进了办公室,用力关上了门。

  28
  转眼圣诞节到了,洋节日在这个城市已经风行了多年,以往严佳是从来不过的,她跟方振乾都没这个习惯,但现在不同了,她对所有比较热闹的活动都感兴趣。
  圣诞那天,她跟麦克早早约好一起吃晚饭。
  “去豪客来吧,那里热闹。”严佳建议,麦克欣然同意,讲好下班后在豪客来门前会合。
  严佳到得晚了点,好不容易在人头攒动的等候长龙中找到了麦克。
  “这么多人类?”她不禁咋舌,“要不咱们换地方吧?”
  “别啊!”麦克拉住她,“我都等了这么久了,怎能轻易将劳动成果拱手相让?”他示意严佳看看后面源源不断贴上来的尾巴,刚才她说准备走人的时候,排在后边的一对男女明显露了一下喜色。
  严佳一屁股坐在麦克让出来的位子上,那就等吧。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有空位让给他们,严佳已经饿得看什么都想吃了。
  东西并不怎么可口,许是人太多,厨房也应付的草率起来,更要命的是旁边还有一对等座的小情侣虎视耽耽的盯着他们,两人味同嚼蜡的吃完了自己的食物。好歹肚子是填饱了。
  挤出门来,感觉跟打了场仗似的,严佳沮丧道:“以后再也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麦克满不在乎的一笑,“别这么说,反过来想想也挺有趣的,要在平时,哪有机会见识这样的场面。”
  严佳望了他一眼,她一直很欣赏麦克的处世态度,总是积极的,乐观的,无论做什么都不后悔,不抱怨,也许只有这种人才能真正活得洒脱。
  转过街角,不期然看到对面的方振乾,在明亮如昼的街灯下形单影只的朝这一头走来。严佳带笑的脸明显不自然起来。
  方振乾也看到了他们,不自觉的驻足,凝望严佳。
  有近半年没见到她了,似乎黑了点,看起来更健康了,头发高高的束在脑后,走路时一甩一甩的,更显活泼,只是她望着他的眼睛,清亮之中少了以往那种纯纯的依恋,多了一份令他陌生的倨傲,那是她受伤之后急于要自我保护的姿态,令他无法直视,虚空在心底里蔓延。
  无数次的想象过她现在的模样,也曾经冲动的要去找她,但每次一想到她在宣布他们之间已经完了的时候,那眼里流露出来的决然和冷漠,让他绝望,勇气尽失。
  麦克悄然伸手搂住严佳的肩,扶她继续朝前走,在适当的距离内,他含笑叫了一声,“方总。”
  方振乾机械的点头,然后擦肩而过,有种情绪从心底逐渐的涌上来,涌上来,不是悲凉,不是无奈,而是,深深的妒意。
  把严佳送到了家,已经是深夜了,顾阿姨是早睡早起的人,严佳没敢惊动她,掏了钥匙开门,进去。
  麦克随后跟进来。
  “你还不回去吗?”严佳有点诧异。
  麦克嘻笑道:“节日还没过完呢,午夜的钟声尚未敲响。”
  严佳困倦不已,她不是夜猫子,打了个哈欠,无奈道:“你还是回去吧,我恐怕撑不住了。”
  麦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毫无提防的严佳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想干嘛?”
  “做我女朋友,严佳,我绝对不让你受伤。”麦克的口气不容置疑。
  严佳开始天人交战。
  的确,麦克会是个很不错的伴侣,他为人风趣,热情开朗,也周到体贴,他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除了没有名正言顺的挑明关系,在外人眼里俨然是一对亲密的情侣。那么,她还在等什么呢?她和方振乾已然不可能了,现在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麦克望着她静静的傻住的表情,忽闪的睫毛象一对不安的蜜蜂,急急的躲闪着什么,那迷人的样子令他心醉,胸中涌动起一股激浪,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猛的俯下头去,寻找她羞怯的双唇。
  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严佳在心里想着,认命的闭了眼,微抬起头。
  麦克火热的唇盖上她冰凉的薄唇时,心还是莫名的颤了一下,她的手甚至不受控制的向前推了一推,想抵御这陌生的热情。
  麦克更紧的拥住了她,牢牢的将她抵在自己胸前,不容她有半分退让。
  这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他的吻带点强势和霸道,肆意的碾压,似乎要掠夺着什么。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振乾的吻,温温的,缠绵的,令她意犹未尽,回味悠长……
  当麦克放开她时,发现她脸上挂着泪水,伸手轻轻的替她抹去,什么也没问,有些东西,不说出来比说出来更好。
  严佳感到悲哀,一直以来,她只习惯方振乾的味道,只在乎他给的温柔,她没有办法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缠绵的甜蜜,也许她还遗忘得不够彻底。

  29
  就要过新年了,按照惯例,陈立伟让行政部的女孩订了三桌年夜饭,在S市数一数二的豪华饭店,他对员工总是很舍得花钱,开玩笑的时候他解释说:“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天宇能留住那么多优秀的人才跟他的慷慨脱不开关系。
  “一定要去啊!”陈立伟嘱咐方振乾,生怕他临阵开溜。
  临去赴宴的时候,想想不妥,陈立伟守株待兔的在方振乾办公室等他一起走。
  方振乾被他执着的劲头搞得抓狂,草草了解了手头的事,二话没说,拔腿就跟他走了。
  “你准备发个言啊!”陈立伟得寸进尺,“怎么说也是技术总监,手下的人比我管得还多呢,大过年的,都等着你嘉奖呢!”
  方振乾瞅了个空挡从觥踌交错的酒席中溜了出来,该做的他都做了,发言,颁奖,鼓励,他现在需要透透气,里面太热了。
  大厅的角落,麦克面对窗外听着电话,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人在关注着自己。
  从侧面看过去,仍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脸上带着的一抹浅浅的笑意,语气极其温柔的嘱咐着:“要我送你吗?哦……那好,我一早过去。你现在在做什么……”
  方振乾回到席间,这时正在轰轰烈烈的闹敬酒。他自投罗网,被无数热情的下属逮了个正着,排着队跟他拼酒。他来者不拒,谁递过来都喝,直到陈立伟发现,冲过去拉他出来,同时指责不懂事的小屁孩们,“有你们这么灌领导的嘛!跟他有仇是怎么着。”
  小年轻们一个个吓得都噤声了。
  “别,别怪他们,是我要喝的,难得,今,今天高兴。”方振乾口齿不清的说。
  在洗手间吐了个稀哩哗啦,头脑清醒了些,心里沉甸甸的感觉却并未消失。
  回到包厢,大多数人都已经用完了餐,陆续往楼上KTV间去K歌。
  “我送你回去吧。”陈立伟皱眉道。
  方振乾挥着手,“不用,我没事。”
  陈立伟无言的陪他向楼上走去。
  包间里灯光昏暗,气氛热烈,先到的员工早已经唱开了。劳碌了一年,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况且公司还大方的给每人发了个红包,谁的脸上不是喜气洋洋的?
  看见两位老总进来,就有员工起哄,让他们表演节目,手快的已经把话筒都准备好了递上来,一副不容分说的模样。
  陈立伟知道方振乾不太爱闹,于是率先接过话筒,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振乾已经登上了台,笑吟吟的说:“我来唱一首。”
  很多人自打进了公司都还没见过方振乾在娱乐活动中这样主动过,一时间噼里啪啦的鼓掌声和着口哨声,还有尖叫声从台下传来,大家兴奋的期待他一展歌喉。
  只有陈立伟忧心忡忡的踱到一边,生怕他丢丑。
  站定了,才想起来,根本没准备好。
  “方总,您唱什么?”行政部的小姑娘伸长了脖子问。
  “唔,唱……有《浪人情歌》吗?”
  小姑娘扭头问调音乐的工作人员,然后再转过来,大声道:“有!准备!”
  骤然而起的歌曲前奏,混合着振彻耳膜的打击乐猛烈的铺天盖地的包拢住了方振乾的身心,他从没唱过这首歌,但是,一张嘴,那些歌词却如行云流水般的倾泄出来:
  不要再想妳 不要再愛妳
  讓時間悄悄的飛逝
  抹去我倆的回憶
  對於妳的名字 從今不會再提起
  不再讓悲傷 將我心佔據
  他的嗓音低沉浑厚,没有伍佰的沧桑,略微拖长的尾音带着点深情,道出另一种忧愁的韵味,震撼着台下的听众。连陈立伟的表情也缓和下来。
  唱到动情处,有湿湿的液体流淌下来,悄然滴落于胸前的衣襟。
  新年后上班,麦克去方振乾办公室递交一份方案,准备出去的时候,听到方振乾在身后发问,“她,还好吗?”
  麦克回首看他,方振乾仰靠在皮椅里,眼神和语气都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但麦克知道他问的是谁。
  他走近他,两手撑在方振乾的办公桌上,一个很无礼的举动,方振乾却没有反感。
  “如果我告诉你她过得很好,你作何感想?”麦克似笑非笑的望着老板。
  方振乾默然,他当然希望她过得好。
  麦克返身走出去,到了门边,又站住,背对着他说:“事实上,我跟她,什么也没有,她还没有学会忘记。”
  方振乾心里突突的跳着,点点的喜悦浮了上来,他忽然很欣赏麦克的直率。
  麦克深吸了口气,大踏步的走出去。
  耳边响起的是严佳清晰而感伤的话,“麦克,别守着我了,找个爱你的人过日子吧,否则……会很累。”
  一个下午,方振乾都心神不宁。几次想给严佳拨电话,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接通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他终于按耐不住,拨通了严佳公司的电话,她的手机早换了,而且当然不会告诉他。
  电话响了五六声,始终没人接。打去她家里,也是一样。
  方振乾沉不住气了,五点不到,他就匆匆离开办公室,开了车,到严佳公司门口,等她下班,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见到她。
  肖燕和几个同事边走边聊的出了大门,看到方振乾斜靠在车边,不禁讶然。
  “你来找严佳吗?”
  “嗯,她在吗?”方振乾漫不经心的盯着门口问。
  “严佳辞职了。”
  方振乾陡然将目光调转到她脸上,“她去了哪里?”
  肖燕遗憾的一摊手,“她没说,但肯定不在S市了。”
  心无边无际的失落着,他和她,是否一旦错过,就再也无法重拾前缘?

  30
  农历新年前,顾阿姨要回去主持过年的大事,于是跟严佳请假。严佳多给了阿姨三个月的工钱,跟她说过完年也不必来了。
  顾阿姨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为什么,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严佳一把搂住她,笑道:“怎么可能呢,全天下都找不出比阿姨更好的人来啦。可是我要去北京了,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顾阿姨释然,呵呵笑着,“那好,那好,去了你妈妈那里,我也放心。”
  严妈妈一直放不下女儿,几次打电话来让她过去。严佳也希望换个生活环境,所以早在一周前就提交了辞职报告,答应过年时到北京再从长计议。
  辞职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听说严佳要走了,肖燕自不必说,其他很多同事也都过来询问,关心,依依不舍的样子,她没想到自己人缘如此好,感动起来,发了封致谢的邮件出来,感谢三年来帮助过她,与她合作过的同事,并向老板保证一定做好移交工作,并站好最后一班岗。
  邮件一发,祝福纷纷飞来,最有趣的是销售部一个小伙子回的信,让严佳忍俊不禁,离愁别绪一扫而尽,内容只有六个字“苟富贵,莫相忘。”
  顾阿姨走的那天,严佳一直送她到汽车站,两人虽非母女,但相处下来,也有了深厚的感情。上了车,严佳又塞给她一包鼓鼓的东西。
  “都是给小孩子吃的,你带着吧。”严佳扒着车窗对顾阿姨说,笑得一脸灿烂。
  顾阿姨眼圈一红,伸手握住了严佳的手,“佳佳,阿姨不在,你也不可以偷懒,该吃的时候要吃,不许瘦下来,知道了么?”她想不明白,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命这么苦。
  严佳的脸上盛着满满的感动,“放心,下次你见到我,一定变成个大胖子。”
  没有顾阿姨的日子,还是挺孤单冷清的,好在不久就要放假了,而且还有麦克相陪,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再有三天就到除夕了,外籍老板早已回国。办公室里没有人的心思还在工作上,大家以各种各样的借口请了假出去,之后再无回来的踪影。比如肖燕,上午现了一下身后就开溜了,据说是跟律师男朋友采购去了,新年他们要会见双方父母。
  严佳珍惜这最后的时光,所以仍坚守在岗位上,但多少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今年铁定要到北京去过年,她可不能空着手,尤其要会会那个出生后还没照过面的小侄子,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买礼物是很费心思的事,从午餐过后,她就一直吊在网上仔细的搜索。
  来电话了,她关掉两个被淘汰的网页,然后不慌不忙的接起。
  “喂,你好!”用的是标准的办公室问候语,语气甜软。
  “是严佳吧。”听筒里传来的娇媚的女声让严佳的心跳明显停顿了一下。
  “我是华梅。”
  不说她也听得出来。
  “找我有事?”严佳的声音彪捍起来。
  “我想见你一面,可以吗?”华梅道。
  严佳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好。”又不是老虎,怕她干什么。
  来到公司附近的那家星巴克时,华梅已经端坐着等她了。
  一反常态的,华梅今天没有盛装,穿了件极休闲的白色毛衣,黑大衣和绚丽的围巾搭在一边的空椅上,脸上淡施脂粉,少了以往咄咄逼人的靓丽。
  见严佳谨慎的在她对面坐下,华梅含笑道:“我给你点了拿铁咖啡,可以吗?”
  严佳点点头,她对喝什么无所谓。
  “我今天找你,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严佳无语。
  “事实上,我要走了。”华梅叹息一声。
  严佳有点意外的看着她。
  “我马上要回澳洲,那边有家杂志社需要一个懂中文的,请我过去。”华梅啜了口咖啡,很平淡的叙述着,“我留在这里,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走之前,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现在和方振乾还过得好好的。”华梅注视严佳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歉疚。
  严佳低了头,不想看她的眼睛,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
  “虽然,我很不愿意说出来,但想想还是应该告诉你,方振乾,他自始至终都爱着你,只是当时,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
  严佳低着的头颅微僵了一下。
  “所以,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的话,我希望你们……”
  严佳终于抬起头来,一脸的木然,她很客气的打断华梅,“你什么也别说了,我不想听,对我来说,无论怎样,都过去了。”
  华梅愣着,很久,才自嘲的一笑:“那么,是我多事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幸福,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很好的女孩。”
  一旦想通,华梅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贯如此。
  华梅走了,严佳望着她飘然离去的背影,猛的一掌击在桌上,恨恨的想,这个女人,在搅乱了一池清水后,怎么还能这样潇洒得扬长而去。
  严佳要赶在小年夜之前去北京。麦克送她到机场,陪她在候机大厅等着。他深情款款的目光让严佳满心愧疚。
  临上机的那一刻,严佳飞快的在麦克的脸颊上印了一吻。
  “麦克,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但是,你别守着我了,我不值得。”她啜嚅着说。
  麦克抬手托起她的下巴,郑重道:“我会等你,等到你对我有感觉的那一天。”
  严佳摇头,“不要,我承担不起,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也许要很久。我不想牺牲别人,尤其是你。”她认真的看着麦克,“找个爱你的人过日子吧,否则……会象我一样,活得很累。”
  她眼里淡淡的忧伤令他明白,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努力争取,唯独感情,他们都无能为力。

  31
  小年夜的前一天傍晚,严佳顺利抵达北京。
  难得的蓝天白云,让严佳对北京产生了好感,到底是皇城根儿,处处都透着贵气。
  哥哥严明从小就是物理天才,在北京的著名高校研究生毕业后,进了某外企的研发中心工作,他是那种懒惰的人,能不挪窝就不挪,好在公司看重他,待遇相当丰厚,除了薪水不低外,年底还有数目可观的分红,要不然,他也没能力把父母接过去同住。
  房子买在三环,还是越层式的,多亏买的早,搁现在买,估计得缩水一半。
  严佳打车到了哥哥家楼下,按了门禁,是妈妈接的,一听女儿的声音,激动得直扑了下来。
  见面就给了她一个熊抱,严佳也高兴极了。不多时,爸爸和哥哥都下来了,一家人七手八脚的提了行李进电梯。严明家在九楼。
  进了门,嫂子叶敏抱着半岁的小侄子恭迎在一边,小家伙肥嘟嘟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严佳直打转。
  严佳欣喜的上前逗他,想把他抱过来,结果那家伙认生,死活也不肯脱离妈妈的怀抱。
  严妈妈道:“先换衣服吃饭,别忙着跟他玩,等你和他熟了,非缠疯你不可,你看看,我这一头的白发,都是让他折腾出来的。”
  叶敏在一边听了,脸上有些不豫之色,严佳赶紧脱衣服,洗手的忙活,把这茬儿给忽悠了过去,妈妈的直脾气她清楚的很,想必也够嫂子受的。
  经过不懈的努力,主要是礼物的致命吸引力,晚饭过后,小家伙终于肯让严佳抱了,还时不时的冲她笑,把她逗得心花怒放。
  “到底是一家人,哪有不亲的道理。”妈妈乐道。
  严明坐在沙发上问妹妹,“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在北京谋份工作?”
  严佳犹豫着,道:“过一阵再说吧,我还没想好。”
  严妈妈赶紧附和:“是啊,是啊,好不容易来了,急着找工作干什么,先玩一玩吧。”她害怕把女儿又吓走。
  怀里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严佳有点不知所措,叶敏赶紧过来抱,“要嘘嘘了。”
  她把完了尿,抱着孩子在窗边看风景,细声细气的给宝宝讲解着,小孩子似懂非懂,但因为在母亲的怀里,就格外的要撒娇,老是把头凑到妈妈的脸上轻轻啃咬。叶敏任他把自己的脸弄得湿乎乎的,摸着他的头,小声的叫他坏蛋。
  严佳在旁边一时看得痴了,有一丝酸酸楚楚的味道悄悄的爬上了心头。
  过完年,哥哥和嫂子都上班去了,严佳就帮着爸妈照顾小孩,有时候,她在家带孩子,爸妈可以结伴出去买菜,得以轻松片刻。养个孩子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天,又是严佳一个人守着宝宝,热水没了,她就去烧点水,当水开的时候,她把宝宝放在床上,跑去厨房。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听到房间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把严佳惊得七魂少了六魄,冲回房间一看,原来孩子从床上跌到了地下,额头上乌青一块,她内疚万分,哄了半天那孩子才沉沉睡去。
  晚上嫂子回来,见到这情形,自然心疼不已,不免嘀咕了几句,严妈妈不爱听了,她哪容得别人数落自己女儿,绷着脸道:“小孩子谁没个磕磕碰碰的,有什么意见就冲我来,别在背后唠叨。”
  叶敏的脸一下发白,“我说什么了,你听我说什么了。”
  严佳心里暗呼,完了完了,赶紧起来劝,主动跟嫂子认了个错,叶敏的脸才缓和了下来,这边又哄着母亲不发脾气,到两边都摆平,自己也累得半死。
  私下里,叶敏也跟严佳抱怨,“我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可是你妈妈的脾气,有时候我真受不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严佳想还是不能住哥哥家了,否则矛盾越来越错综复杂。
  于是,几天后,她郑重的把爸妈召集到客厅,说有事要商量。
  严妈妈绷紧了神经,就怕女儿又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不适合在北京生活。”
  妈妈的脸难看起来,挥手道:“如果是因为你嫂子,妈妈跟你一起搬出去住。”
  严佳皱眉道:“你看你,我还没说完呢,你瞎猜什么。”
  严妈妈神情激动,“你们都一个个的气我好了,刚来了又走,你知不知道我这个当妈的每天替你担心有多难受吗?”说着说着,眼泪已然下来。
  严佳只得搂着妈妈劝慰。眼睛使劲的向爸爸眨眼。
  爸爸开口了,“佳佳,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你走。”
  严妈妈止住了眼泪,认真的听,她知道严佳很重视爸爸的意见。
  “但是,”爸爸沉重的叹一口气,“如果你拿定了主意要做什么,就去做吧,爸爸不拦着你。”
  严妈妈目瞪口呆的看着严爸爸,“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爸爸握住妈妈的一只手,语重心长道:“儿女们都大了,你不能老把他们拴在裤腰带上看着吧,我们总有走的一天,到时候你怎么办?你操得过这个心来吗?”
  妈妈不作声了。
  “倒不如让她现在去闯闯,遇到什么问题咱们还能给出出主意。佳佳不小了,也经历了一些事情,该由她自己给自己作回主了。”
  妈妈矛盾了很久,终于被说动了,无奈的点了头。
  严佳激动的亲了妈妈一口。
  “你还没说到底想去哪里呢?”妈妈问。
  严佳早已谋划好了,“S市暂时是不想回了。我特别想去一个从小就很喜欢的地方――”
  还没等她说出来,爸爸脱口而出:“杭州!”
  对,就是杭州,严佳初中时因为爸爸出差的缘故,沾光去过一趟,自此,她一直对那个美丽的城市念念不忘,可惜,大学时因为妈妈的反对,没能考到那里去读书。
  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一周后,严佳整装待发。
  临行前妈妈偷偷塞给她一本存折,嘱她收下,严佳死活不要,妈妈急了。
  “你如果不拿,杭州也别想去了。”妈妈生起气来,实足像个小孩子,严佳只得收下,妈妈这才笑了,不舍的拨弄着女儿额前的头发,“一个人在外,万事当心,真过不下去,就回来,啊。”
  严佳点着头,让妈妈放心,又轻声道:“妈妈,你对嫂子也好点儿,如果是你的女儿在外边被恶婆婆欺负,你不心疼吗?”
  妈妈恨恨的拿手指一点她的头,“没良心,有你这么说自己妈妈的嘛,我哪里恶了?我心里有数,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严佳自知失言,一味呵呵傻笑。
  当严佳提着大包小行李出了机场,踏上杭州的土地时,心中鼓涨着饱满的喜悦,抬起头,深呼吸,感觉空气都是清甜的。
  杭州,美丽的人间天堂,我将在这里开始崭新的生活。

  32
  住了一周的酒店,经过精挑细选,严佳终于找到了满意的落脚点,一个靠近柳浪闻莺的高档小区,租金是贵了点,但严佳觉得值,不仅设施齐全,最重要的是出门走几步就能欣赏到西湖最绝佳的景致,即使是一个人漫步在浓密的林荫道下,心情也是好得出奇。严佳用电视里的一句广告语自我安慰:“女人,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接下来的任务是找份工作谋生,这个对她来说不算紧急,她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不紧不慢的找着,始终也没个着落。
  这段日子可以说是严佳有生以来最悠闲的时光。
  每天早上醒来,不用连滚带爬的冲去厕所洗漱,以免迟到,不用去想今天穿什么衣服去公司合适,不用担心因为昨天的某个闪失而在清早被老板抓刺,以至于影响一天的心情。
  通常的情况是,她躺在床上,打一个哈欠,静静的享受窗外闪进来的明媚阳光,然后懒洋洋的从旁边的柜几上拖过来花花绿绿的一堆资料,包括地图,观光地介绍,美食指南,应有尽有。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计划,上午去哪里,中午在哪里用餐,下午及晚上如何打发,盘算好了,兴致也油然而生,于是一跃而起,收拾了包包,神采飞扬的出去逛。
  遇到迷路的时候,嘴巴甜甜的跟路人或警察叔叔打听,几乎是无往不胜。原来自由的感觉如此美好,这样想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妈妈的。
  一个月下来,她跑遍了杭州及周边几个城市的各大景点,尝遍当地的各种美食,然后才突然发现,工作连个谱都没有,这才有点着急起来。
  她在网上投了N份资料,都是石沉大海,也去人才市场上晃过几圈,除了挤出点汗外,也没别的收获。以她那一贯打杂的工作经验,要在这个经济相当发达的城市有一立足之地,难度确实是有的,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就在她愁眉不展,打算重新评估自己的价值再定位时,有家咨询公司向她招手了。
  公司规模不大,严佳站在门口就能把全部格局尽收眼底。她由人领着进了老板的办公室。他们要招一个办公室助理,看中了严佳的打杂经验。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士,姓林,单名一个蕾字,总经理,皮肤微黑,眼神温和,她跟严佳简单聊了下,然后很直接的告诉她,被录取了,问她几时能上班,严佳怕到手的母鸡飞掉,忙虔诚的回答,随时都可以,于是林蕾敲定了当天就留下来,先熟悉情况。
  交待完了相关手续事宜,严佳就被一个管人事的小姑娘带出去了。
  临出门前,林蕾交待那小姑娘道:“阿菊,给她发个笔记本。”
  当一个半新不旧的笔记本电脑递到严佳手里时,敬畏之心油然而生,虽然旧了点,可到底是笔记本啊!这家公司看起来还蛮不错的。
  “别高兴得太早了,发你这个是让你即使回家也能工作。”那个叫阿菊的小姑娘在她耳边不屑的说。
  “这里,很忙吗?”严佳疑惑的扫了眼门庭冷落的公司和那一个个空空的位子。
  阿菊惊讶的看她,道:“你不知道吗?人家都说,来我们公司,如果你是条鱼的话,那么当你游出去的时候,就只剩了副骨头了。”
  “有这么夸张嘛!”严佳不信。
  “那你慢慢等着瞧吧。”
  没满一周,严佳就彻底相信阿菊的话了。
  忙,不是一般的忙!她每天象个陀螺似的在办公室里转着,被各方人马差来遣去,一旦停下来,就感觉天旋地转,血糖过低。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人手严重不够,整个公司二十来号人,谁手上不是一堆的活儿,听差跑堂的就严佳一个。
  “为什么不多招几个啊?”严佳悄悄问阿菊。
  “降低成本啊,一个人能做下来,决不可能再招的。” 阿菊如是说。
  阿菊姓葛,在这间公司做了两年了,主要职责是管理人事,行政的一切事宜,另外还兼在一个项目组里分担一小部分事务,等有了一定经验,就可以完全转过去做项目了。她告诉严佳,公司的主要任务是去各大企业推广和实施一些能提高企业工作效率的管理系统,比如企业资源计划等。公司里的成员分成几个组,由一个头领着做项目,通常一做就得一年。有些做得好的,一年以后就跳到更高的枝头上去了,因此公司人员流动性很大。
  “你的前任三天前刚走,林总着急要人,所以才这么快就定了。”
  “她为什么走?”
  “累啊!姐姐,好不容易找了个好人家,不赶紧嫁过去享福,还留在这里吃苦不成。”阿菊工作了近四年了,男朋友也还没着落呢。
  严佳很快就认识了其他所有同事,清一色的男性,而且背景都十分了得,年轻点的多为海归,年纪大的也是清华,北大的学历,让严佳觉得给他们打杂都打得心安理得。
  这些人只要上客户那里去,无一不是穿西装,打领带,正襟危坐,讲得滔滔不绝。可一回到办公室,就都原形毕露,一个比一个痞。
  因为很少本地人,大家聊天的第一个话题就是房子。
  “你住哪儿?” 一个叫唐波的男孩问她。
  严佳说了地址,几个年轻人立刻对她肃然起敬。
  “有钱人啊!”
  严佳倒不好意思起来,“你们薪水比我高那么多,想住也没什么住不起的。”
  唐波道:“我们还想买房呢,只是如今这房价,不勒紧裤腰带能行嘛!”据说他每天晚餐只吃一个玉米外加一杯清水,既省钱又能减肥。
  一边站着的陈俊,从见到严佳开始就不无同情的叹气,让她纳闷不已。
  “你觉得林总怎么样?”他低声问。
  严佳想了想,除了要求多点,对自己挺客气的,于是道:“还好啊!”
  “你不觉得她有点象《大话西游》里的唐僧吗?”陈俊一脸严肃的看她。旁边几个人对他龇牙咧嘴得乐。
  想到林蕾每件事情都要不厌其烦的盯好几遍,还真有点唐僧的执着劲头,她抿嘴笑了。
  “还笑得出来啊,你!”陈俊瞪着她,“你是我们这里最接近领导的人,降妖服魔的重任都得你担着呢。”
  以后,只要林蕾喊她,就会有同事凑到她耳边,轻声呵斥,“悟空,还不快去。”
  严佳想,我什么时候成他们大师兄了?
  但无疑,跟这样一群开心豆在一起工作是愉快的,即使累点也值得。

  33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一个夏季到来。严佳也越来越适应新的生活。
  当天气日趋炎热的时候,大家在办公室加班的时间明显拉长了,可以享受免费的空调,何乐而不为。
  由于竞争激烈,公司的业务有下降的趋势,这让老板林蕾有了危机感,整个七月份,她几乎都飘在外面出差,攻关。
  阿菊告诉严佳,林蕾想物色一个合伙人,把公司再做大一些,干这一行,不进则退,如果不绷紧了神经想办法留住并扩展客户,那没几年就可能悄没声息的沦陷了。
  据说林蕾的丈夫也是做企业的,她还有个十岁的女儿,由于夫妻俩都是工作狂,对女儿疏于管教,终日跟着爷爷奶奶,脾气越来越娇纵。
  虽然林蕾总是嚷着想回归家庭,做个贤妻良母,但一投入工作,她比谁都拼命,严佳搞不懂她是身不由己还是个性使然。当然,林蕾不在办公室的日子,耳朵根儿明显清净了很多。
  阿菊跟严佳泡了半天蘑菇,终于得以住进了严佳的小屋,因为严佳的住房离公司近些,上班可以少受会儿烈日的折磨,她分担三分之一的房租,严佳想,有个伴也好,热闹些。
  最惨的是唐波,他只租了一个不带空调的房间,房东是一对小夫妻,就住他隔壁,他每天汗流浃背的躺在自己闷热的窝里蒸桑拿。
  “热得受不了得时候,我就贴到房东的房门上去凉快会儿。”
  陈俊拿出一个测温仪,来回的摆弄,是客户的产品,他借来玩玩。测完空气,测人体表面的温度,结果是,阿菊和严佳的体表温度比其他男同事都低了足足两度。
  陈俊笑道:“唐波,你要实在热,又舍不得买空调,就赶紧找个女朋友,晚上搂着睡,也可以降降温。”
  唐波认真的想了想,“这样似乎只会越来越热吧。”
  众人哈哈大笑。
  八月初,林蕾终于再度回到办公室,面色轻松了许多,听说是谈妥了一个相当合适的合伙人,会带来一大笔业务。
  阿菊吐着舌头对严佳诉苦:“这下我们又有得忙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严佳的生日在八月初。前一晚,妈妈就打电话给她,让她务必生日那天吃碗面,这是家乡的风俗。
  “我们明天全家都吃面呢。”妈妈说着,有点唏嘘,想严佳了。
  想想自己都29岁了,真有点后怕,岁月催人老啊!
  一早去公司,就看到座位上一大束的百合,清新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办公室,附了一张精致的生日卡,贺词是打印出来的,也没有署名。
  “哇,谁送的?真漂亮!”阿菊羡慕得口水都要下来了。
  严佳也纳闷,以前的同事没一个人知道她来杭州的,她在杭州也没有相熟的人,就算有个例外,人家也犯不着给她破费。
  家里人更不可能这么煽情,即使送,以妈妈那个快嘴,不会不告诉她的。
  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随它去罢,也许有人搞错了都说不定。
  办公室里依然忙碌,复印完一堆资料并整理清楚,交到相关人员手里后,严佳又开始赶着做林蕾交待的一个演示文稿,她做得很仔细,林蕾是那种凡事都要求轾善轾美的人,哪怕一个标点符号用错也是不允许的,严佳在她的调教下,做出来的PPT文件堪称美轮美奂。
  林蕾虽然苛刻,但她是讲道理的人,从不胡乱斥责员工,有问题宁愿一遍一遍的跟你沟通,通常的结果无非有两种,一是真的被她说服了,二是被她纠缠的害怕了只能投降。
  午餐前,严佳终于把文件发了出去,并得到了林蕾的肯定,她颇有成就感。
  用完餐和阿菊一起回到办公室,意外的发现除了出差在外的同事,其他人全齐刷刷的出现在了办公室。
  “有情况!”阿菊紧张的低语。
  果然,林蕾一见到她们就让进办公室一趟。
  “一会儿,那个合伙人会提前到公司。你们赶紧把会议室布置一下,通知所有人两点钟准时在会议室集合。”
  两人领命出来,麻溜的冲进了会议室。排桌子,加椅子,调投影仪。
  两点钟的会议室里,人头攒动,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整个房间里但听得一片嗡嗡声,十分嘈杂。
  当林蕾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踏进门来的时候,整个会议室才算安静下来。
  阿菊和严佳在最角落,要探了头才能看得见门口的动静。严佳正心急如焚的蹲在音箱边调试着无线话筒,几分钟前还好好的,刚才开出来后,拍拍听筒,一点反应都没有,一会儿领导讲话,这丑就出大了。
  阿菊突然伸了手肘连捅她两下,轻呼:“快看,帅哥耶!”
  严佳埋头拨弄着,没理她,脑门上冒着密密的汗。
  林蕾领着新人已然走到了台前,笑眯眯的对着台下的员工道:“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公司新加入的合伙人,方振乾先生。”
  严佳如遭五雷轰顶,蓦地举头,看到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笃定的站在林蕾身边,面含矜持的笑容,等着发言,他俯视着台下,并没看到蹲在一旁的严佳。
  林蕾弯下腰,轻声问严佳,“设备有问题?” 也就在这一刻,话筒神奇的好了。
  “没,没问题。”严佳结结巴巴的说着,赶紧把话筒递过去,然后弓着腰一直退到近门口的一张位子上。
  方振乾在台上讲着话,严佳一句没听清楚,只觉得他的声音飘飘呼呼不怎么真实,不是音响有问题,此刻的心里乱得跟什么似的。
  在劈劈啪啪的掌声连续响过几回之后,会议也算结束了,严佳第一个逃回自己的地盘,只求那低矮的桌子护栏能把自己掩藏起来。
  林蕾亲自带方振乾去了她隔壁的一间办公室,那是几天前就嘱阿菊收拾好的,阿菊跟进去殷勤的伺候。
  严佳在心里默念,“别叫我,别叫我,别叫我……”
  “小严,你也进来一下。” 林蕾站在门口对着严佳喊。
  严佳绝望的闭了下眼,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进了办公室,她压根不敢乱看,视线停靠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她能感觉方振乾在离她两尺的距离打量着她。
  “这就是严佳。” 林总似乎是在向方振乾介绍她,“以后,她是你的专职秘书。”
  严佳猛一抬头,撞上了方振乾柔和的目光,她急道:“我不同意。”
  林蕾微微一愣,不相信的望向她,没想到她会跟自己叫板。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做不好。”严佳也觉得太不给林蕾面子了,低了头喃喃道。
  林蕾有一丝难堪,又不便在方振乾面前发作,于是跟他打了个招呼,叫严佳进自己的办公室。

  34
  “林总,我还是想跟着您,可以多学点东西,让阿菊去吧。”严佳几乎是央求的口气。
  林蕾劝道:“方振乾虽然年纪不大,但资历比我高得多,他在S市业界是出了名的专家,你跟他学,比在我这里能学到更多。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呀?”
  严佳低了头不语。
  “我好不容易把他拉到杭州来合作,你刚才的态度,让我很下不来台,这样会影响到公司的声誉的。” 林蕾加重了语气。
  严佳固执道:“我没信心,就是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不想变。”
  林蕾忽然叹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放你过去,但他指明了要你。”
  严佳讶然的一挑眉,“他凭什么?”
  “他看了你和阿菊的简历,觉得你最合适。”
  “卑鄙!”严佳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什么?” 林蕾没听清,微侧着耳朵问。
  严佳努力让自己的脸部恢复平静的表情,“没什么。”
  看来跟林蕾谈不出什么结果来。
  从林蕾办公室出来,严佳直接去了方振乾那里,该来的就让他来吧,反正也躲不掉。
  方振乾在桌前细细的整理自己的物品,看见严佳进来,脸上绽开一丝微笑,同时眼看着到她顺带把门关上。
  “严佳,你好吗?”他站起身来,低沉的嗓音里含了一丝激动。
  严佳直接走到他跟前,瞪着眼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整整一年多不见了,方振乾五官清瘦了些,但还是跟以前一样俊朗,头发一丝不苟梳向后面,留出一个光光的,饱满的脑门,儒雅依旧。
  方振乾一脸的无辜,“我来工作呀,没想到这么巧,碰到了你。”
  “你少装!”严佳咬牙道:“那你指明要我是什么意思?”
  “哦,”方振乾目关中闪烁着一丝狡黠,“我想我们之间合作起来会比较有默契!”
  “你……”严佳恨恨的说不出话来,她一把摘下胸前的工作牌,往他桌子上一丢。
  “我不干了!”她扭身就走。
  “严佳!”方振乾的声音正经起来,“你就这么怕见到我吗?”
  严佳停住脚步,脑子也瞬间醒悟过来,是呀,她为什么要怕他?理亏的人是他,自己躲什么!就算走,也应该是他走,自己好端端的,给他逼走一次也罢了,绝不能再被逼第二次。
  她在心里飞快的计较了一遍,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多了些假假的笑意,“好吧,既然没得选,我同意!今后听您的吩咐。”
  方振乾点头,满意的看她,“合作愉快。”
  开了门,忍不住又扭头丢给他一句:“花挺新鲜,可惜――我不喜欢!”
  步出办公室,严佳情绪高涨,斗志昂扬,不仅林蕾看着奇怪,连阿菊都纳闷起来。
  “你怎么猫一阵,狗一阵的?”
  严佳拨弄桌上的一朵百合,心里暗道:“方振乾,我看你能撑多久。”
  手上一用劲,花茎被一掰两段,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狞笑来。
  第二天,严佳的位子被挪到了离方振乾办公室最近的地方,以便可以随叫随到,办公室的门 如果开着的话,方振乾可以随时观察到严佳的一举一动,严佳又恨又无奈。
  “严佳!”方振乾在叫她,这是早上以来的第五次了。
  严佳虎着脸进去。
  “我想,”方振乾摸了摸鼻子,“可以给我来杯咖啡吗?”
  严佳在茶水间粗手粗脚的调制,阿菊恰好经过。
  “喂,换了新老板,感觉怎么样?”
  严佳哼了一声,兀自在橱柜里搜罗,最后翻出来一个装有暗黄色粉末的瓶子。
  “这是什么?”她问阿菊。
  “胡椒,陈俊他们下方便面的时候用的。”阿菊给自己倒了杯水,直起腰来道。
  “唉,问你话呢。那个姓方的帅哥,好处吗?”阿菊很感兴趣的样子。
  严佳一边往咖啡里撒着胡椒粉,一边道:“等什么时候我被他踢出来了,你可以去试试。”
  阿菊目瞪口呆的盯着她的举动,“你脑子进水了?咖啡里还要加胡椒?”
  严佳诡异一笑,“这是我特别给新老板准备的,他一定喜欢。”说完,婀娜着小腰身得意的端出了茶水间。
  阿菊在她身后倒吸一口凉气,“她想死也不用选择这种死法吧?”
  进了办公室,恭谨的把咖啡放到桌上。
  “喝一口吧。”她语气甜软,饶有兴趣的站到一边。
  方振乾在看一份资料,闻言抬头扫了她一眼,然后端起咖啡就往嘴边送去。
  严佳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紧张的等待他往外喷的丑态,却惊愕的发现他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又放回原位。
  怎么可能,她足足用掉了半瓶胡椒,难道是过期的?也不会,自己刚才不小心闻了一下,都被呛得打了个喷嚏呢。
  好一会儿,方振乾从文件里把头抬起来,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觉道:“你还有事?”
  “我,”严佳冲口而出,“你不觉得这咖啡有点特别吗?”
  “是吗?”方振乾重新端起来,嗅了一下,微笑道:“好像是有一点。”
  严佳彻底郁闷,走出办公室,阿菊凑上来,紧张道:“你完蛋了,居然敢陷害领导。”然后倾斜了身体偷偷观望办公室里的方振乾。
  方振乾仍埋头在读资料,偶尔举起咖啡杯啜上一口。
  “那个,是胡椒咖啡吗?”阿菊觉得不可思议。
  “嗯。”严佳闷闷的答。
  “太恐怖了,这个哥哥好变态哦。”阿菊作惊恐状,拼命的啃自己的小拇指。
  方振乾绕有兴味的饮着严佳给他特制的咖啡,他知道她做了手脚,舌尖和口腔壁上那又麻又辣的滋味混合着咖啡特有的苦味一如严佳对他的态度,他细细品着,没有皱眉,内心竟有稍许安慰,他下定了决心来到她身边,但对她的反应并没有把握,只要她不逃开,只要她还理他,即使端上来的是毒药,他也会毫不迟疑的吞下去。

  35
  严佳象只浑身炸开了的小刺猬一样,终日提防着这个“新老板”,但出乎她的意料,方振乾似乎并没有将太多的关注放在她身上,他给公司带来了不少的业务,其中很多不乏是S市及周边城市的老关系户,出于对他的信任,把一些新的开发项目交了过来,他自然也不能辜负这番厚意,除了迅速组织人力分头开展外,自己也身兼好几个项目的负责人,忙到披星戴月的地步。
  严佳和方振乾每天忙碌于自己的事务,没有多余的废话,以前的事她不说,他也不提,两个曾经有过最亲密关系的人,现在居然出入于同一个办公室,成为了彼此彬彬有礼的上下级,严佳觉得老天跟她开了个玩笑。
  日子稍久,连她自己都有点相信,能跟方振乾在这里遇见真的纯属巧合。
  方振乾自律和善的性格和周全缜密的工作作风不仅令林蕾满意,也赢得了很多下属的尊重,有些令同事们感到头疼的疑难问题,他会通过几句话的点拨,让思路顺畅,整个局面豁然开朗。
  只有严佳,在听到有人夸方振乾的时候,不自禁的拉下脸来,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味道,在一边冷言冷语的说几句风凉话,惹同事们对她侧目。
  “小严同志,就算民主的风气在我们公司广为盛行,你也不能使用到这么无赖的程度吧,你就不怕唐僧的紧箍咒吗?”这是陈俊的口吻。
  不可否认,方振乾的能力和成绩有时连严佳都不得不暗暗佩服,当然,面上是绝不肯承认的。
  某些个晚上,方振乾貌似偶然的在楼下碰到同样加班加到很晚的严佳和阿菊,坚持要送她们回家,如果只有严佳,她是绝不肯上车的,但是有阿菊在就不一样了,因为每次阿菊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上副驾的座位,然后热情的招呼严佳赶紧进去。严佳如果执意不肯,就显得怪异了,只得不情不愿的钻到后座,听前面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
  “方总,你对物料部门的ERP规划有什么建议吗?”
  “那个xx公司的case我觉得好难,方总有什么看法吗?”
  “如果客户不肯筛减我们觉得重复或没意义的条件,该怎么说服他们呢?”
  阿菊的问题总是很多,而随着他们的日渐相熟,和方振乾那随和的态度,问题也越来越微妙起来。
  “方总原籍是哪里?”
  “方总以前是做什么的?”
  “方总怎么会来杭州?”
  “方总结婚了吗?”
  这最后一个问题,让严佳眉心一跳,把头扭到一边,看向夜灯照耀下的窗外。
  方振乾从后视镜里审视着严佳,一时语塞,好久才说:“结过,又离了。”
  阿菊不由吐吐舌头,嘿嘿笑道:“真抱歉,请问是……哪位红杏出墙啦?”
  严佳在后座猛咳起来。
  方振乾飞快瞟了她一眼,关切的问:“没事吧,要不要开窗透一下气?”车里开着空调,有点闷。
  严佳粗声道:“不用。”
  好在一会儿就到了。
  下了车,阿菊还在思考刚才那没得到的答案。
  “你说,方总离婚是他的问题还是他太太的问题?”
  严佳没好气道:“我哪里知道。”边说边快步爬楼梯。
  一个晚上,阿菊都唉声叹气,严佳也懒得理她,自顾自洗澡,收拾。
  临睡觉时,阿菊又跑过来扒在严佳的门口无比严肃的说:“我觉得吧,这年头有点钱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我将来要找,就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严佳不免笑了,“专家,您说得极是,不过现在太晚了,还是赶紧睡觉吧。”说毕,把阿菊轻推进她的房间。
  第二天去上班,严佳脸色明显不好,老毛病胃疼又犯了。
  在办公室转了几个圈后,实在撑不住,只得趴在桌上歇一会儿。
  阿菊在复印机旁对她喊:“严佳,快没纸了,赶紧拿些纸来。”
  严佳龇着牙深吸一口气,准备站起来,却见方振乾赶在她前面抓了两包纸快步过去递给阿菊。
  阿菊连连道谢,一面埋怨严佳,“让你早上吃点东西,你不吃,这下好了,我得干双份的活了!”
  方振乾走到严佳跟前,没等她反应过来,飞快的探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严佳后知后觉的抬手挡一下,瞪他一眼,方振乾并不在意。
  “要送你上医院吗?”他温和的问。
  严佳冷淡道:“没必要,一会儿就好了。”
  他顿在她面前迟迟不肯走开。
  “方总,XX公司的赵经理找你。”远处有个人朝这边喊。
  方振乾只得过去听。
  十分钟后他开车出去了。
  休息了会儿,喝了些热开水,胃部略微好转,为了让忙得团团转的阿菊闭嘴,严佳惨白着脸过去接了她手中本该自己干的活。
  再回到座位,发现方振乾已经回来了。
  “严佳,进来一下。”他在里面叫。
  严佳走进去,看见方振乾手里拿了两盒药。
  “这是我刚买的,以前你胃疼的时候吃过,拿去试试吧。”
  她的神色明显凝滞了一下,一声不吭就往外走,然后,一只手臂迅速被方振乾捉住。
  严佳扭头看他,怒道:“你放手!我不用你假惺惺的关心。”
  方振乾定定的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爱怜,他用轻轻的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听话。”然后把药塞到了她手里。
  一年多以前,这两个字经常在严佳的耳朵边响起,温柔的,宠溺的,又是不可抗拒的,每次只要他这样说,她都会嘟着嘴犟一会儿,就投降了。而现在,同一个人,对她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却犹如隔了万重山,彼此只能遥遥相望,这恍若梦境的意识让严佳满心都是酸楚和愤懑,眼睛却不争气的湿润起来。
  陈俊匆匆闯了进来,见此情景,当场呆住,舌头打结道:“我,方总,她……”
  严佳恼恨的甩开方振乾的手,不露痕迹的在脸上抹了一把,低垂着头快步闪出。
  坐在里面和陈俊谈着事情的方振乾眼角瞄到严佳矛盾的在位子上停留了片刻,终于取出胃药,将颗粒倒进杯子,然后跑去茶水间,脸上不自禁的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以后,每天早上,严佳的桌子上都会端正的呈放一盒精致的糕点,雷打不动。

  36
  有一种现象叫流言,又称八卦,在办公室里悄然涌动,直到有一天,老项目组的张凯忍不住打趣严佳,“你有没有觉得方总对你有意思?”
  严佳立刻全副武装,横眉立目道:“少胡说!”
  陈俊赶紧凑过来道:“这个我可以作证,他对你那真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想想,我们这里除了你,还有谁能享受这样的殊荣,悟空啊,你终于要成佛了。”
  严佳恨得牙根痒痒,又不能堵别人的嘴,一肚子的窝囊气,待进了方振乾的办公室就再也藏不住了。
  递文件的时候摔摔打打,让方振乾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哪里又不爽了,好在对他来说,这是一贯的待遇,他渐已习惯另一个严佳,不那么温柔,还有点火爆脾气。
  “这里面有些数据,需要整理出来,再做份PPT报告,明天上午我要跟客户谈。”方振乾递给严佳一个优盘。
  严佳看看钟,“都几点了,马上要下班了,干么不早点拿给我。”
  方振乾哭笑不得,“我也是刚刚从客户那里搜集齐的。”看严佳一副不情愿的表情,于是缩回了手,“算了,我自己做吧。”
  严佳一把抢过优盘,白了他一眼道:“我带回去做好了,省得以后你在林总面前告状。”
  这纯属赤裸裸的诬陷,尽管自己对方振乾屡为不敬,连阿菊都看不过去,但方振乾从来没在林蕾面前抱怨过一个字。
  “里面有许多函数,你操作起来仔细点。”方振乾多嘱咐了一句。
  严佳恶声恶气道:“你不用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曾经犯过的错误吧。”她的确搞错过一次数据,后来是方振乾帮她理清的。
  面对严佳的蛮不讲理,方振乾只能再一次无奈的笑笑。
  经过两个小时的折腾,严佳终于完成了那份报告,又花了十分钟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结果都是合理得出的。
  长舒一口气,看一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收工!”她大喊一声,开始关机,同时手快的去拔电源。
  再回过头来,一下傻眼了,屏全黑了,以她的经验,这只老爷笔记本需要花费至少两分钟才能关闭利索。
  她忐忑不安的重新开机,没反应,赶紧把电源线插回去,再开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会儿蓝屏后,遂出现美丽的彩条,让严佳感到触目惊心,分外恐怖。
  “阿菊!!!”她撕心裂肺的喊。
  阿菊从浴室湿答答的冲出来,面无人色道:“有劫匪??”
  接着才明白只是严佳的笔记本坏了。
  “我辛辛苦苦做的报告没了。”严佳凄苦的盯着阿菊。
  阿菊也没辙,她的电脑技术不比严佳强多少。
  两人又重新开关机了多次,始终没有效果。
  “算了,也许是中毒了,明天找唐波看一下吧。”阿菊安慰严佳。
  最近阿菊提到唐波的频率实在有点高,但此刻严佳没心思去挖掘,对着笔记本发呆。
  她想是不是应该给方振乾打个电话,可再一转念,也许的确只是个小问题,明天唐波一下就能搞好,何必这么急着在他面前丢丑呢。
  最终情感战胜理智,严佳二话不说,钻上了床。
  早早来到公司,严佳开始满世界找唐波,那个公认的计算机高手,但很快她就得到了一个无比沮丧的消息,唐波一早就出差了。
  墨菲定律无时不在,如果事物有可能向坏的方向发展,那它必定会往坏的方向走。
  方振乾一脸清爽的步入公司,途经严佳的位子,停了下来。
  “报告好了吗?我十点出去。”他一手插在裤袋,望向严佳,后者面上的愁态让他感到不祥。
  “我电脑坏了,文件没来得及拷出来。”到底是自己的问题,严佳说话没再敢象以前那样虎虎生威。
  好一会儿,没听到方振乾有任何动静,严佳鼓起勇气抬头瞥了他一眼,方振乾眼光顿在她桌上,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办呀?”见他那副发楞的表情,她不免抬高了语气,仿佛错的那个不是自己。
  “把你电脑拿进来。”方振乾这才说。
  严佳乖乖的照办。
  五分钟后,方振乾把她的笔记本丢在一边,皱眉道:“电池坏了,有可能会连累硬盘中的数据。你有备份过吗?”
  严佳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她哪里来的备份,况且,况且里面的很多最新版本的文件是她花了一个多月整理完毕的,林蕾还特别表扬过她呢,如果让林蕾知道这些东西现在已经灰飞烟灭了,她会不会拿菜刀剁了自己?
  严佳欲哭无泪,但眼下还不是哭的时候,方振乾再有一个小时就走了,即使她重新做,也不能保证能在一小时内顺利完成。
  在她发楞的当口,方振乾已经开启了自己的电脑,手指飞快的敲击起来。
  “不要紧,昨天的报告原始数据我这里都有,我自己做吧,你把文件柜最左边的那个袋子里的东西拿出去复印一下,然后装订好,注意顺序不要颠倒。”
  方振乾目光聚焦在电脑上,嘴里却在关照严佳,本来想给她个锻炼机会的,没想到,最终还得由自己来完成。
  严佳找到文件,咬着嘴唇出去了。
  阿菊偷偷问严佳,“怎么样?有没有发飙?”
  严佳摇头道:“他自己在做呢。”
  阿菊再次做出一个佩服的手势,挨近严佳,“喂,你未婚,他未娶,可以考虑考虑嘛!”
  严佳没心情跟她闹,瞪了她一眼,埋头做事。
  复印好了,走到方振乾的办公室门口,门紧闭着,她想了想,没闯进去,折回了位子。

  37
  将近四十分钟后,方振乾出来了,严佳忐忑不安的迎了上去。
  “做完了吗?”她关切的问。
  方振乾看着她孩子气的眼巴巴的神色,想笑,但还是忍住了,点头道:“嗯,虽然没你做的漂亮,但至少该有的内容都齐了。”
  严佳脸上立刻阴转晴天。
  “复印的文件好了吗?”
  严佳赶紧殷勤递上,看着他从容的收拾起自己的物件,对她微笑了一下,往公司门口走去,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居然也向他回报了一个笑容。
  方振乾在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对她说:“你的电脑,先放我那里吧,我回来再看看,也许还有救。”
  大半天的时间,严佳成了阿菊如鱼得水的工具,被她差遣的烦不胜烦。
  “就算我是免费劳力,你也不用这么往死里整我吧。”
  阿菊竖手指往嘴上一靠,“嘘,别抱怨,我这是帮你呢,要是让林总看到你不在电脑前做事,她会放过你吗?”
  严佳偷眼瞥了一下林蕾的办公室,只得忍气吞声的噤声了。
  下午三点,才见方振乾回来。
  去项目组找人交待了十来分钟后,回到办公室,就再没见他出来过。
  严佳乘着空隙,偷偷溜到位子上,边作忙碌科,边瞟向办公室里面。
  方振乾的办公桌上混乱不堪,电池,硬盘,螺丝,壳子,还有一些工具,原来他在整严佳那只笔记本。
  许是从外面回来不久,身上还觉着热,他把领带卸了,甩到一边,衬衣领口上方的两粒扣子都解开了,头发微显凌乱,有几丝还不听话的垂到了脑门边,让严佳看着,竟觉得有几分性感。
  方振乾的脸上满是专注的神情,他小心翼翼的把旧硬盘的芯拆出来,给它装上一个金属壳,然后插到自己的电脑上,微眯起眼,紧张的查看。
  严佳猛然间醒悟自己的失态,在心里啐了自己两口,飞快的溜了。
  千躲万躲,临下班的时候,林蕾还是发现了她的问题,“你的电脑呢?”
  严佳吞着唾沫,困难的答,“在方总那里修呢。”
  林蕾走过去,敲敲门,方振乾这才抬起头来。
  “哎呀,电脑坏了,找供应商来修嘛,你怎么亲自动手了呢。”林蕾叹道,一边对方振乾的敬业钦佩不已。
  方振乾笑道:“小问题而已,就快好了。”心想,送给供应商修,那十有八九这个硬盘就毁了,他试了六七种方法,才算把旧硬盘里的绝大多数数据给导了出来,供应商不会有这个耐心。
  严佳忍不住在旁边嘀咕,“这个笔记本太旧了,慢得很。林总,能换个新的吗?”
  林蕾横了她一眼,说:“过了年吧。”
  退出来时她轻拉了一下严佳,示意去隔壁。
  进了自己办公室,林蕾忍不住埋怨她:“小严,你这种事情就不要去麻烦方总了嘛,我们又不是没人可以做,他那么忙的一个人,现在居然给你修电脑,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严佳嘟哝道:“是他自己要修的嘛。”
  林蕾瞅着她,语气加重,“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得有个分寸,即便方总他对你,咳……我的意思是,怎么说他也是你的领导,该尊重的时候要尊重。”
  同处一个公司,又是总经理,林蕾不可能没听到些什么,更何况她自己就撞到过几次严佳对方振乾大不敬的表现。对她来说,同事之间有感情方面的纠葛,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但前提是不能影响工作。
  严佳没法跟林蕾争,吃了个哑巴亏,出了门,也不免犹疑,为什么每次面对方振乾,她就会不由自主的强悍起来,是否内心深处,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
  下班时间早过了,没事的人也陆陆续续的回去了。严佳坐立不安,最后,她索性进了方振乾的办公室督战。
  “数据大多数都已经出来了,但有个磁道坏了,读不出来,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方振乾用鼠标点开拷到自己电脑上的数据,让严佳检查。
  严佳迅速的浏览了一下,谢天谢地,她的重要文件都还在,这样的话,她就不必再多花一个月的时间在补数据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上了。
  “这个笔记本虽然旧了点,但性能还可以,只要升级一下内存,会快很多,另外电池坏了,你要用的话暂时只能插电源。”方振乾边说边把劫后余生的电脑重新拼装起来。
  “好的。”严佳的声音难得的温柔起来,并不忘道一声谢,这回是真心实意的。
  方振乾脸上荡漾着笑意,他感觉得到严佳对他态度的转变,由此更觉得半天的努力没白费。
  “我想喝杯咖啡,可以吗?”他凝眸笑望着她。
  “哦。”严佳乖顺的一溜烟去了茶水间。
  稍顷,端着咖啡进来。
  方振乾接过,低首啜上一口,忽道:“这次没放胡椒?”
  “呃?”严佳愕然的看他,但见对方眼神中闪烁着笑意。
  脸微微的红起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第二天,方振乾把连夜买的电池和内存给严佳的电脑安装了上去,自此,解决了她的一大烦恼。

  38
  秋雨潇潇,天气骤然凉了下来。
  严佳撑着伞漫步在雨里,今天起得晚,阿菊先一步出门了。
  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城市,放眼望去,触目皆是郁郁葱葱的林荫,清新的空气,远离重工业的污染。因为是旅游城市,到处都被拾掇得整洁靓丽,连走在路上的行人都是那么气定神闲,处处让人觉着诗情画意。
  有辆车在她的身边缓缓停驻,摇下车窗,方振乾对她喊:“上车吧。”
  严佳犹豫了片刻,还是钻了进去。
  记忆中,这是他们自重逢以来第一次在办公室外面单独相处。一时之间,两人都没了言语,但愈是沉默,空气中似乎就愈有一些微妙的东西在发酵。
  这样突兀的对着他,让严佳觉得别扭,她有点后悔上了他的车,虽然他从未对她有过表示, 她认为自己没理由不坦然面对他,可心却不受控的悬着,安不下来。
  方振乾率先找到了话题:“国庆,打算去哪里?”
  严佳道:“还没想好。”
  伸了手,在他车上随意的翻起来,掩饰起自己的一点生硬。
  触手可及处,摸到一叠歌带,她拖了出来,一张张的翻看。伍佰的,全是伍佰。
  曾几何时,当她痴缠着他,把这些歌带硬塞到他车里时,他的表情是无奈的,他一直偏爱糯软的女音。
  “真的很不错的,你尝试改变一下嘛!”那是她的声音,一厢情愿的强加于人。
  方振乾注意到了严佳发楞的表情和她手中的歌带,有点尴尬的解释:“唔,听久了,就习惯了,觉得真挺不错的。”
  严佳睥睨着他,一个人的爱好会这么快就改变吗?他究竟有何意图,心里有个警钟当当敲了两下,她原本已经松弛的神经又绷紧起来。
  车子在雨中缓缓的前行,方振乾没有注意到爬掠过严佳脸上的提防。他的脑子在紧张的运转,这或许是个机会,他期待了很久的机会。
  “严佳……”他深情地唤她一声。
  “嗯?”严佳蓦地转过头望着他,直眉瞪目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揶揄,以及某些掩藏起来的情绪。
  他挫败的瞥她一眼,涌到嘴边的话如哽在喉,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严佳眼见他脸上激潮褪去,才又大大咧咧的坐直了身子,有种恨恨的快意浮上心头,她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就是不想让他说出来,她怕自己无法承受,无论是他的歉疚还是他的爱。她宁愿这样,行同陌人的跟他相处,也许这是他们之间能再次面对的唯一方式。
  爱到尽头,覆水难收。
  进了公司,压抑掉心头的纷繁思绪,两人又 分别扎入各自的轨道忙碌。
  今天的阿菊很不一般。
  她一会儿主动帮严佳发传真,一会儿热情的给她端茶送水,脸上不时绽放出迷人的笑容。
  “阿菊,有什么事你直说吧。”严佳受宠若惊。
  阿菊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聪明!”
  她把严佳拖到茶水间,细细的诉说,原来唐波给客户做的一个ERP执行系统,也不知是跟用户沟通有问题,还是他欠考虑,结果数据录入不全,造成统计结果严重偏差,遭到客户投诉,要求他们公司赔付损失。
  阿菊摇着严佳的胳膊,道:“你去跟方总求个情,让他从宽处理一下吧。”按照公司惯例,谁的项目出问题,谁就奖金不保。
  严佳奇道:“唐波的事让唐波自己扛呗,再怎么罚也沾不到你身上呀。”
  阿菊红着脸,低声道:“我跟他,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严佳瞪圆了眼,“好你个阿菊,亏我们还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你倒是瞒得滴水不漏啊!”
  阿菊脸上的嫣红愈发不可收拾,任着严佳埋怨够了,又一味的央求。
  严佳有些为难,“这种事,我说恐怕也没什么用吧。”
  “有用,肯定有用。”阿菊的信心比她足,“方总向来对你言听计从,你每次捅篓子不都是他替你担着的吗?”
  严佳听了真不是滋味,“我有那么菜吗?”
  阿菊连哄带骗把她推进了方振乾的办公室,还很乖巧的带上了门。
  方振乾看着忽然间冒进来的严佳,有些讶异,他没找过她。
  “有事?”他正忙碌于一个方案的修改。
  “哦,那个,我,”严佳还没措好词,整个一口不择言。
  方振乾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来,示意她坐进一边的沙发。
  “别急,慢慢说。”他斜靠在办公桌上俯视她。
  他认真的注视忽然让她面色潮红,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
  方振乾凝视着她的眸子明亮而专注,那眼神中的期许与激动也随着她脸色的泛红而越来越浓。
  严佳知道他误会了,暗骂自己怎么越弄越拧,赶紧绷直了身子,正色道:“是这样,唐波的事,有没有挽回的可能。”
  话说出口,她明显的觉察到方振乾眼中的凝滞,他微眯起眼,目光随之深邃起来。慢慢的,他抱起双臂,踱到窗口,望向窗外。
  久久没有得到答复,严佳沉不住气了,站起来道:“行不行,你也给句话呀。”
  方振乾终于转了过来,他平和的目光投向严佳,用极平静的语气说:“让唐波自己来找我。”
  末了,他又缓慢的补充一句,“我只替一个叫严佳的人收拾残局。”
  严佳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嚼下自己的舌头,阿菊太高估她魅力了,自己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39
  十一黄金周,严佳哪里都没去,因为哪里都挤,闹哄哄的到处是人,她宁愿缩在小屋里多睡几天懒觉。
  阿菊和唐波去了美丽的海滨城市大连,他们正在热恋期,具有勇猛直前的狂热精神,根本无惧涛涛的人潮洪流。其他同事也是旅行的旅行,回家的回家。
  严佳又恢复了耳根的清净。
  放假第一天的早上,她赖在床上美美的补着觉,很久没睡得这样舒坦了。直到耳边仿佛听到门铃在响,她才醒了过来,看看时间,也就九点多钟,纳闷不已。
  抓了抓头发,牵过一件外套随便往身上一披,就踢拖着开门去了。
  从猫眼里看过去,居然是方振乾,心里蓦地一紧。
  不情不愿的开了门,抵住门隙,她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方振乾面上浮着温和的笑,一如清晨的阳光,举了下手里的早点,“给你送吃的。”能再次看到严佳可爱的睡眼惺忪,让他整个心情都好了起来。
  严佳不客气的接过,准备关门。
  方振乾赶紧出手推住,“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严佳回头望了望屋里,朝他咧嘴干笑,“不了,里面太乱。再说,我还想睡会儿呢。”
  方振乾无心纠缠,轻轻一挤,就进了门。
  严佳瞪眼道:“你这属于私闯民宅,我可以报警抓你。”
  方振乾忍住笑道:“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胆小起来,我象谋害你的人吗,成熟一点,严佳。”
  严佳不吭声了,方振乾抓住了她的软肋,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说她幼稚,于是气乎乎的把外套扔在沙发上,就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方振乾坐在沙发里,仔细端详这间小屋,不错的采光,恰当的摆设,温馨的壁画,无不显示出一种活泼的生活情趣来,只是,他眼光再扫向地面,到处都是杂物,书籍,久未清理的垃圾,让他一下回忆起两人以前的时光,她总是这样,乱糟糟的,没头脑的胡乱放东西,找不到的时候就会撒娇搬的埋怨他,害他一遍又一遍的学会了打理家务。现在,她一点长进都没有,方振乾不知道如果她还找不到东西的话,有谁可以让她埋怨,又酸又暖的情绪一点点的蔓延了心胸。
  严佳神清气爽的步出卫生间,目光所及,方振乾正弯腰整理地上的杂物。
  严佳任由他收拾,开了电视,边看边自顾自趴在餐桌上享用他带过来的早点。
  不知不觉,屋子好像换了一张脸,干净整齐起来。清道夫方振乾已经前进到她的卧室了,她猛醒似的急急冲过去,看见他正在理她那张堪称猪窝的小床,床上的东西应有尽有,杂志,碟片,口红,还有……严佳扑上去打掉方振乾手里拎起的自己的内衣,涨红着脸霸道的嚷:“谁让你收拾的,真是自作主张。”一面将这些私密的物品掩藏在被子下面。
  虽然以前两人是那么亲近,可毕竟相隔了一年,严佳已经逐渐习惯独处的日子,陡然间,这个男人又闯进她的私密空间里,让她觉得尴尬和难以接受。
  方振乾含笑不语。
  严佳看不得他那样的笑,于是昂起了头,冷笑的问:“方振乾,这算什么,你是在赎罪吗?”
  方振乾的脸微微变色。
  这些日子,她用尽了各种方式去挖苦他,抢白他,并以此为乐,而他总是隐忍着,不与她计较。
  他以为她懂,以为她只是需要发泄。然而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拧紧了眉心,死死的盯住严佳,半晌,抛下一句:“我先走了。”扭头离开。
  “不送!”严佳在他身后道。
  待人已离开,严佳心里居然起了一丝失落,让她有些奇怪,也有些心慌。
  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只得出去。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挤了半日,到处都是欢快的游客,连吃个饭都找不到清静的地方。只得去超市胡乱买了些面包,熟食回去。
  到了门口,微微发楞,但见方振乾抱着膀子靠在她家门口,低垂着头,脚边放了一个硕大的袋子,看样子已等候多时。
  “你怎么又来了。”虽然心里有一丝欣悦在往上冒,面上还是淡淡的。
  方振乾好脾气的一笑,拎起地上的袋子,跟着她踏了进去。全然忘了昨天的不愉快。
  “我买了些生的菜,打算做顿饭,所以想到你了,两个人吃着香些。”
  严佳的厨房很久没有飘出过香味了,方振乾的手艺一如从前。
  土豆肉丝,西芹百合,京都排骨,还有一个鲫鱼汤,清淡爽口。
  饭菜已经布好,两人面对面坐着,这样的情形何等熟悉,方振乾在她对面温柔的笑,那样的笑让严佳觉得胸闷,人还是原来那个人,但有堵墙已然固执的隔在了他们的面前,阻止她对他伸出手去。
  严佳站起来,扭头进了厨房,从上柜里摸出一瓶红酒,又找来两个酒杯。
  方振乾讶然,“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严佳面无表情道,“离婚之后,有时觉得心里闷得慌,就喝上一杯,会舒服许多。”
  方振乾的心一窒,仿佛被锤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浑身暖洋洋的,煞是舒服,话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严佳啧的咂了一口酒,美美的说:“方振乾,你知道我离婚后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没人管我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是痛快!”
  方振乾怔怔的望着她,心里那熟悉的痛觉又开始震颤。
  “你呢?说说看,你的离婚感言。”严佳笑嘻嘻的凑近他,有点醉眼迷离。
  “很不好。”
  严佳咯咯笑起来,“那是因为你傻,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找华梅,然后跟她结婚,多美好的结局。”
  “严佳!”方振乾痛楚的喊了一声。
  他伸出手去,想捉住她的一只手,可一旦触及,她却象烫到了似的缩了回去。
  “你知道吗,离婚后,华梅找过我。”严佳继续往嘴里送着酒,低低的叙说。
  方振乾警觉的听着。
  “她希望我和你重归于好,你说可笑不可笑?”严佳自己先笑起来。
  “她真是个实际的女人,得不到就放手,还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严佳开始头痛,她用手指重重的在太阳穴处按了两下,希望能减轻。
  “别喝了。”方振乾沙哑着嗓子低喊。
  严佳并不听他的,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和华梅没什么,我是指――肉体上。”
  忧伤在她的眼里逐渐堆积,“可是,你知道最可怕的背叛是什么吗?”
  方振乾已经呼吸困难了。
  “那就是心的背叛。”
  “佳佳,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让我觉得恶心。”严佳粗鲁的打断他。
  当第三杯酒举到唇边时,被方振乾一把夺了下来。
  “女孩子少喝点酒。”
  严佳又止不住的笑:“什么女孩子,我都半老徐娘了。”她忽然严肃的瞪着方振乾,“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离婚的时候,没问你算那个,那个叫青春损失费。”
  她掰着手指数,“我22岁认识了你,23岁嫁给你,28岁和你离婚,你看,我最好的时光都贡献给你了,整整七年嘞。”
  蓦地,她愕然发现自己已经在方振乾的怀中,他用一种极温柔和痛惜的目光凝视着她,让她觉得很受不了,她用力推了推,想脱离他的怀抱,可是根本没用。
  “你想干什么。”她的脑子有些迷糊,她一直认为方振乾不敢乱来的。
  可是她错了,当她还没想出下一步对策的时候,他的唇已然袭了上来。
  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赫然间将她包围了起来,这久违的场景似乎在她的睡梦中出现过,令她陶醉和沉迷。
  酒精在她体内发酵,燃烧,让她不能思想,甚至无法呼吸,任由他搂着,吸吮着,碾压着……
  她喘息起来,手不由自主的去环绕他的颈,身体完全不受理智的控制,驾轻就熟的要去配合他,是否,在她的内心深处,也一直在渴望着他再一次的拥抱?
  朦胧间,她依稀意识到他抱起了她往卧室里走去,他的唇依旧深深的吻住她,那么急切的索取,不让她有半分意识。
  她感觉到他的手探入了自己的衬衣,摸索着胸前的花蕾,扣子也迎刃而解。耳边传来他急促的呼吸声,身上承受着他因欲望点燃而发烫的身体。
  “佳佳,我爱你,佳佳……”他激动的呢喃着,动作着。
  这是怎么回事?他是谁?严佳努力要战胜酒精的作用,去思考,她不允许自己沉沦。
  然后,依稀记起了拥住自己的这个男人的名字。
  方振乾,方振乾……
  记忆逐渐恢复,身体开始发冷,她猛地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人。
  方振乾错愕而狼狈的跌在床上,“佳佳。”
  严佳眼中蓄满了泪水,“方振乾,你,你居然敢!”
  是的,这个男人,曾经伤害她那么深,害她失去做母亲的机会,现在还敢这样厚颜无耻的对她,而她居然那么欣喜的对他作出反应。她羞愧极了,只想放声大哭。
  方振乾手足无措的过去搂他,焦虑的喊:“佳佳,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
  她呜咽着,痛不欲生,“方振乾,我恨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她捶打着他,撕咬他。那积聚了一年多的苦闷终于在这一刻如山洪般爆发了出来。
  “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她泪水涟涟,却是恶狠狠的质问着他。
  她的泪水深深的震撼了方振乾。
  即使在离婚的那一刻,她都没在他面前流过一滴泪。让他错误的猜想也许她是个洒脱而容易忘却的女人。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她不哭,是因为恨极了他,以至于连眼泪都吝惜于给他。
  “佳佳,原谅我,从今以后,我会一直守着你,补偿你,好吗?”他的眼里满含着歉疚和近乎乞求的伤痛。
  严佳的面前闪过的是一陀血肉模糊的未成形的胎儿,那鲜血淋漓的景象已经深深烙在她的心上,让她怎么流泪也无法洗刷干净。
  她从方振乾的怀里挣脱出来,摇摇晃晃的站到一边,指了指门外,“你走吧。”
  方振乾顿着,迟迟不动。
  严佳的泪水渐缓,满心的酸楚,她用冰一样的声音说了一句:“方振乾,我们之间,没有未来。”
  方振乾面色灰白,死死盯住严佳的眼眸,想从中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她的眼里,结满了冰霜,死寂沉沉。
  都是他的错,有些错一旦铸下,就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而他,费尽心机走了半天,终究发现这仍是一条死路。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直至彻底绝望。

  40
  蓦地醒来,屋外已是星光点点。
  严佳环顾室内,空无一人,方振乾已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她翻身下床,因为动作猛烈了点,脑袋里有神经一阵阵的抽疼。
  小客厅的餐桌上干干净净,所有的杯盘羹碟都不见了,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依稀忆起几小时前这里的混乱场面,醉酒,接吻,严佳的脸有些发烫,似乎自己还很过瘾的说过些狠话,最后的记忆定格在方振乾死灰般的眼神。
  摇了摇头,此刻的她只觉得疲累,无法作多余的思考,她去卫生间略微清洗了一下,又爬回床上。
  天终于大亮,秋日柔和的阳光透过薄纱般轻柔的窗帘晃入严佳的眼睛。
  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睡得很饱。
  她没有立刻起来,仰躺在床上,目光直直的盯住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愣。
  有些思绪堵在心头很乱,需要好好的理一理。
  一整天,方振乾都没来打扰过她,严佳暗舒口气,如果他来,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在家里窝到晚上,心情始终郁郁,憋闷的让她想大喊大叫。
  明天,一定要出去。
  于是,当翌日的第一道晨光洒进屋内时,严佳已经装扮停当,背上旅行包,踏出了家门。
  她要去的地方是绍兴,那个充满了浓郁的江南气息,与现代都市有着截然不同风情的文化古镇。
  这是她第二次来绍兴,踏在仓桥直街厚重的青石板路上,她找不回上次来时的恬淡和怡然。满目所见是如潮般涌过的游客,连转个身都困难。在这样人满为患的地方,她益发的感到了孤独和兴味索然。
  打起精神,她还是坚持游历了几个名胜景点,咸亨酒店,鲁迅纪念馆,鉴湖,和数十万游客们争夺着空间,常常会被人委婉的劝一句,“不好意思,让一下,我们要拍张照。”
  在临近黄昏的时候,她跑了三家旅馆,终于找到一间住房,价格是往日的两倍。
  睡得很潦草,第二天,早早退房之后,她去了诸暨。
  “西施越溪女,出自苎萝山”,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诗句。绝代佳人西施就生长在这里。白色的西施雕塑静静的呈现着,引无数游客竞合照。
  继续朝前走,离西施故里不远,有著名的五泄瀑布,它以神态奇特,变幻莫测的姿态闻名于世。
  站在空幽的峡谷底端,举头望向擎天而下的白色水幕,细细密密的水珠飘到脸上,冰凉而清新。闭上眼,湍流不停的水声掩盖了所有凡尘俗世的喧嚣,让严佳浮躁的情绪渐趋沉静,蒙尘的心灵得到洗涤。
  攀上涵湫岭的瞰瀑亭,严佳在那里伫立良久,游客们来了一拨,走了,又来一拨,渐渐的,人稀散了。
  严佳慢慢的往山下走。
  在半山腰的地方,有个小商铺,店面不大,门口摆了一盘棋,有两人坐着静静的对弈。
  严佳低着头缓缓经过。
  “姑娘,要算个褂吗?”
  严佳惊觉的停步,扭头望去,是对弈的其中一个老人在跟她说话,但见他面目和善,精神矍铄,有一把长长的白须,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她走了过去,才看清老者身后的树上,挂着个破旧的招牌,歪歪扭扭写了‘算命’两个字,原来他们还做这样的生意,严佳失笑。
  她从没算过命,偶然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有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女迎上来要替她算时,她都避之不及,满心嫌恶。
  然而,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山镇,到处都沾染着闲适的气息,她居然没有拒绝,反而在对方示意的位子上坐下。
  另一个人见老者有事,很识趣的收了棋盘,入店铺而去。
  “老先生,这么多人来来往往,你为什么独找我算命呢?”严佳奇道。
  “你有心事。”他笃定的望向她。
  老人终日坐在门口,观察的人多了,怎能看不出严佳那心事重重的脚步。
  严佳来了兴趣,“怎么个算法?”
  “随你挑,可以测字,可以看手掌,可以抽签。”
  严佳略一思忖,“那就抽签吧。”
  老人给了她一筒竹签,上面想必写着各种戳语。
  严佳把签罐捧在手里,看那又黑又脏的罐身和签杆,心里不免有疑问,难道一个人的命运能够由这微不足道的小东西所掌控吗?
  虽然这样想着,手却已经按着老人的吩咐摇晃开了。
  竹签在竹筒里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响声,有一根签终于耐不住,脱离了筒身,率先甩了出来。
  严佳拾起签,深吸一口气,翻转过来,签上是一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严佳默念了两遍,有缥缈的惆怅裹上心头。
  老人接过竹签,扫了一眼,又望望严佳的神色,已揣摩出了八九分,算命,其实也是一门心理学。
  “被姻缘所困?”
  严佳点头。
  “你们两个互相都有意?”
  严佳犹豫了一下,“算是吧。”她不能对天撒谎。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就好好珍惜吧。”老人呵呵的笑道。
  严佳微蹙着眉,对着陌生人,她发现其实要讲出心里的困扰也很容易,“可是,他伤过我,我没法原谅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老人收起笑容,捋一把白须,半闭起眼睛,思量了会儿,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在一个著名的寺院里,住着一位非常有道行的道长。他养了一条狗。狗的名字很奇怪,叫做‘放下’ 。每到日落时分,道长就为‘放下’送饭了,嘴里还一边呼唤着:‘放下!放下!’小弟子觉得很奇怪,就问道长:为什么要给狗起这个奇怪的名字,人家的狗都叫阿黄、来福什么的,为什么您的狗叫‘放下’?道长不语,让他们自己去悟。小弟子就观察老道长,终于发现:每天当道长喂完狗后,就不再读经书,到院中打打太极拳,散散步。小弟子到道长面前,诉说了他们观察的收获,老道长微笑地点点头说:你们终于明白了。其实我在叫狗的时候,其实也是叫自己‘放下’,让自己放下许多事。你一定会发现:天并不会塌下来。这并不是不求上进,恰恰在于懂得放下的,才最终会赢。”
  严佳托着腮,认真的聆听。
  “人生苦短,劫难也多,如果你把每个包袱都背着走,会很累很累,甚至有一天可能走不动,所以,很多事要放下来,才能轻松,更重要的是,只有放下了,才能放自己一条生路,也放别人一条生路,只有放下了,你才会找到真正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老人的几句话,重重的撞在严佳的心上,仿佛有壳一样的东西,被震裂了数条缝,摇摇欲坠。
  这个陈旧的故事,老人给很多人讲过,几乎算是万金油,但每个人听完后的感悟各有不同。
  人,有时候需要的不是算命,而是,开解。
  严佳似乎懂了些什么。
  付了钱,谢了老人,她疾步下山,天,就快暗了。

  41
  国庆节后第一天上班,出勤率仅百分之六十,连林蕾和方振乾也没出现。
  难得的清闲,阿菊一个上午都在电脑前整理她出游的相片。
  “你看这张,怎么样?”阿菊喜滋滋的询问严佳意见。
  “嗯,不错。”
  “哎,这张是海边的,有没有迎风飘舞的感觉?”
  照片中的阿菊把头发披散下来,也是千娇百媚。
  “唔,挺好。”
  连问了几个问题,阿菊沉下脸来。
  “你怎么回事?一个上午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家里闷傻啦?”
  严佳也不争辩,勉强笑了笑,眼光又往门口飞快的扫了一眼。
  阿菊生气的一扭头,不再理她。
  下午,林蕾终于出现在办公室里,脸色却不太好看。
  她把阿菊招呼了进去,关着门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末了,阿菊出来,神色也颇凝重,她走到严佳跟前,低声道:“林总让你进去。”
  严佳不安起来,“有说什么事没?”
  阿菊迟疑了一下,凑近她耳朵,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方总走了。”
  犹如一个不小的炸雷,把严佳的耳朵震得嗡嗡作响,她什么也没再问,低着头进了林蕾的办公室。
  林蕾示意她把门关上。
  “坐吧。”林蕾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倦意。
  严佳惴惴的坐进她对面的椅子。
  林蕾看了她一眼,眼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两天前,我和家人还在香港,方振乾打电话给我,向我请辞。”她慢条斯理的说,“我问他原因,他说是个人问题,与别人没关系,但是,直觉告诉我,不是这么简单。”
  林蕾探究的眼神仿佛要把严佳看个底儿掉。
  严佳的心忽然揪了起来。
  半晌,林蕾长叹一声,没有深入追究,“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好在方振乾是个考虑周到的人,他已经替我引荐了合适的接任者。我刚从他那里回来,一个上午都在交接手续。”
  严佳咬紧了嘴唇,此时此刻,说什么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林蕾缓缓拿起桌子左上角的一个文件袋,递到严佳面前,“这是他委托我带给你的。”
  严佳有些意外,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过来,档案袋很厚实,仿佛是一些硬质的证件。
  小心的揭开绳扣,最先掉出的是一页信纸。
  细细的展开,上面是极潦草的字,写得很密,严佳认得那是方振乾的笔迹。
  她默默的研读。
  “佳佳,
  现在是凌晨四点,窗外很黑,没有月亮,也没有风,奇怪,世界仿佛停顿住了。
  只有当想到你也在这个城市的时候,心里才又觉得充实起来。只是,明天我就要离开了。
  提笔前,想到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握了笔,又不知从何说起。
  人,真是复杂的个体,以为很了解自己,可是,突然会在某一天,某一点,发现另外一个自己,陌生的,但是更真实的自己。就像我们的分别,比我们的结合更让我刻骨铭心。
  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抑制住一次又一次想要去找你的冲动,告诉自己,要给你时间。
  我从各个渠道去打听你的消息,了解你的情况。
  一年后,我以为你已经能够忘却我带给你的伤痛,至少,已经淡化,于是,我出现在了你面前。
  你没有逃走,这让我看到了希望。我能看出你刻意伪装出来的凶狠,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接近,所以,我小心翼翼的等着,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我以为总有化开你的那一天。
  可是,我错了,你的眼泪震醒了我,让我明白自己是多么的自私,自私到连你想过新的生活的机会都不给你。
  我终于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追悔莫及’。
  现在说这些,你是不是又在笑我?
  看的出来,你很喜欢这个城市,在这里也能生活得很好。既然这样,我离开,把属于你的安宁还给你。好在杭州,从来都不是我的目的地。
  你的小屋我已经替你买下,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请不要再拒绝,就当是帮我一次吧。
  只要你过得好,我愿意放手,这一次,是真的了。
  方振乾。”
  严佳可以掩饰内心的颤动,但无法掩饰脸上的泪水,
  “他去了哪儿?”她哽咽着问,顾不上擦一下眼泪。
  林蕾微耸耸肩,“他没说,自从他请辞的那天开始,他的行踪已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停顿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不过,我刚才跟他一起出来的时候,听到他对司机说去机场。”
  严佳猛然站起来,丢开一切,飞奔了出去。
  林蕾没有拦她,靠在椅子里若有所思。
  人是迟钝的动物,总是要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去珍惜。
  严佳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直奔机场,一路上,在她的威逼下,司机屡屡险闯红灯。
  “不能再快了,小姐,被抓到我麻烦大了。”的哥无奈的对这个有点疯狂的姑娘解释。
  严佳不停的拨方振乾的手机,一声,又一声,始终没人接听。
  他居然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了。
  终于到了机场。下了车,严佳的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从门口一直扫到候机大厅。
  看到背影略像的就冲上去喊,一直奔到安检门口。安检人员拦住了她。
  “对不起,你不能进去。”
  严佳隔着安检门拼命像里面张望,没有,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沮丧的出了机场,严佳站在茫茫的人海里,像个迷路的孩子。
  一抬头,有架飞机怒吼着翱向蓝天,她将手圈在嘴上,对着那飞机不管不顾的喊:“笨蛋!我原谅你了,笨蛋----”
  她的声音被隆隆的引擎声盖过,显得苍白而无力。
  飞机很快就湮没在云层远端。

  42
  又一个圣诞将至。
  严佳落寞的半倚在床上,电视里一如既往的放着不知所谓的剧本,她味同嚼蜡的看,时不时随电视里的台词笑两声,以掩饰一屋子的凄冷。
  阿菊已经搬了出去,她和唐波合买了一个二手房,虽然小一点,旧一点,但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严佳也换了一份工作,没有高升,只是因为无法在林蕾那里继续呆下去,太多的事解释不清,又挥之不去,只好离开,让一切停止。但和阿菊还是有联系的。
  在方振乾离开的头一个星期,她打遍了几乎所有有可能知道他下落的人的电话,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陈立伟。
  对方给她的回答是一声长叹,“他自从离开我这里后,没再跟我联系过。当初他不听我劝,死活要去杭州,现在倒好,连人都丢了。严佳,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方是曾经出了点问题,但他对你的心,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也找过方振乾的弟弟。
  方振坤反应最大,“什么,你们离婚了???我哥怎么没跟我提起呢?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不过他偶尔会给我来个电话的。你要我传话吗?”
  “还是不用了。”严佳怏怏的说。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要跟他说自己回心转意了?
  当一个人存心要躲起来的时候,确实很难找到他。
  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严佳懒懒的爬过去拿起来接听。
  电话是阿菊打来的,约她出去买家具。严佳想反正也没事,便答应了。
  他们在一个家具大卖场碰了面。阿菊照样唧唧刮刮的说个不停,对各种款式,各种材质的家具进行相当烦琐的评估,不厌其烦的和店主讨价还价,并从中感到征服的愉悦。
  相比之下,严佳就显得有些沉默。连看东西的眼神都是三心二意的。
  “喂,严佳,我请你出来是让你给我参考意见的,不是来神游的,好不好!”阿菊对她的态度相当不满意。
  严佳道:“我确实对这个不在行嘛,大不了一会儿请你吃饭喽。”
  阿菊雀跃道:“你说的哦,别反悔。”
  逛累了,两人在卖场附近找了一家情调还不错的餐馆。每年的年底都是结婚的大好事机,来家具卖场的年轻人很多,连带这间餐馆也热闹了起来。
  阿菊一点没跟严佳客气,点了一个豪华的商务套餐,外加两客冰激凌,和严佳相对着吃。
  严佳脸上那寂寂然的表情让阿菊有点难受,恋爱中的女人看不得同伴的落寞。
  “哎,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要不要?”
  严佳瞟她一眼,不以为意的低头喝自己的果汁。
  “我说真的哦,你过了年就三十了吧,还不赶紧乘着二字当头把自己打发出去?”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好什么好,”阿菊嗤之以鼻,“一天到晚孤家寡人的,你……不会是还想着方振乾吧?”
  严佳低眉顺眼,心里还是忍不住动了一下。
  “他要出现也早该出现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你虚无飘渺的等,到头来,发现荒废的还是自己的时间,一点意义没有。人还是现实点好。”
  阿菊的头脑永远比她清醒。
  不知怎么,严佳忽然想到了华梅,那个迟迟放不开,又回头的女人,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遗憾的离去了。
  严佳有点不确定,是否有一天,她会变成另一个华梅?
  “也许,你说得对。”严佳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
  阿菊眼睛透亮,做媒是女人的天职,不需要教,就能很热衷。
  “你等着,不出一周,我肯定能帮你物色个好的。”
  果然,一周后,严佳就应邀坐进了一间餐厅。
  对方是个律师,白净斯文,鼻梁上架副眼镜,始终面带微笑。
  根据阿菊的资料显示,蔡律师,男,33岁,法学硕士,无婚史。
  两人寒暄过后,律师果断的切入正题。
  “严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从S市过来的。”
  “现在xx公司,做什么?”
  “行政。”
  “今年29?”
  “对。”
  “看起来不象,很年轻的样子嘛!”
  “谢谢。”
  “离过婚?”
  “嗯。”
  “可以说一下原因吗?”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严佳忍耐的保持着笑容,踱进了洗手间。
  对着镜子狠狠审视自己,真是犯病,过来受这种过堂似的的拷问。她很想打个电话给阿菊,但转念想想,还是算了,毕竟阿菊也是好心。
  逗留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过去坚决的回绝。
  回到大厅,又有点搞不清楚方向,严佳有一瞬很罪恶的想,直接走掉算了。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出来混,礼仪还是不能丢的。
  问了服务人员,才算摸清方向,回到那个叫“丝竹苑”的小包厢。
  探头朝里面望了一下,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外正观赏窗外的风景,背影看上去玉树临风,不像刚才那个瘦瘦的律师,她疑惑的退出来看一眼门口的招牌,名字没错,她这点记性还是有的。
  而且,那个背影为什么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呢?
  “对不起,请问……”
  那人转过身来,严佳彻底呆住了。
  “进来坐。”他含笑的招呼她。
  严佳愣愣的望着他,没走进去,有热乎乎的气流直冲鼻息。
  “不好意思,先生你哪位?”她的语调冷冷的。
  他低头一笑,又仰起来看着她认真的说,“在下方振乾。”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严佳扭头离开。
  方振乾及时冲过来,一把挽住了她,再看她的脸,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流了。
  他把她按进了椅子,然后盯着她,看她肆意的流泪。
  “你为什么总这么爱哭呢,严佳?”他无奈的眼神里有点点的怜惜。抽了纸巾帮她擦起来。
  严佳倔强的推开,自己拿手背掳了一下。
  “还在生气?我听说你满世界的找我。”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她大声的质问。
  “我怕你拒绝我的好意。”
  “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在北京参加一个研习班,为期三个月。而且……我怕你找我只是一时冲动,想给你多点时间考虑。”
  严佳不觉嘟起了嘴。
  “在北京的时候,我去见了你父母和你哥哥,向他们保证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所以他们都原谅了我,愿意再次接纳我。”
  严佳不禁睁大了眼睛看他,“怎么爸爸妈妈都没跟我说。”
  “是我让他们保密的。”方振乾笑吟吟的回答,“想给你一个惊喜。”
  严佳切了他一声,“以为我希罕你呢?早就把你忘了,你知道吗?我今天可是来跟人相亲的……但是,那个人呢?”她忽然想起了蔡律师。
  方振乾笑道:“被我劝走了呀。”
  “我跟他说,你脾气坏,不爱做家务,还很任性,除了我,没人受得了你。”
  严佳瞪他。
  方振乾伸手把严佳的手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声音极其轻柔的说:“严佳,这次抓到你的手之后,我再不会放了,你后悔也没用。”
  严佳终于笑了,那久违了的甜丝丝的感觉又回到她的心里,久久回荡。

(全文完)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博主已隐藏评论
博主已关闭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