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鬆勇:在巴西的日子裏

在巴西的日子裏

作者：黃鬆勇

我很不想寫這篇文章，因為他帶給我太多傷感的回憶，嚴格來說這是一份自我評論，一張不及格的成績單。回頭細看走過的路，多是鋪滿了痛苦心酸無奈。如果有朋友問我，出來這麽久，總有一方麵做得好的，我可以斬釘截鐵地告訴大家，在失敗這一方麵我取得絕對的成功。

來了巴西十年多，打了近五年工，曾經有過兩間雞鋪，都被衛生局封掉，現在處於失業狀態，個人感受無限空虛。第一間雞鋪是一個悲劇，也許我本身就是一個悲情人物，這發生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記得那是2006年1月1日，當老板對我說要把我給他管理了三年的雞鋪賣給我，我激動得無法形容，感到這五年所受的一切都值得，守得雲開見月明，哪知道這是老天給我開的一個大玩笑。

2006年1月17日，市衛生局女副局長安德莉亞帶領四名助手上門拜訪，禮數周到，我當時就像同時吞了兩個雞蛋，兩個臭的，無話可說。安德莉亞和藹的笑容、熱誠的態度和那平易近人的性格，令我畢生難忘。當她溫柔地拉下我店裏的大門並貼上封條的時候，轉身對我甜甜一笑說：“後會有期。”我淒然一笑，走過去捉住她的手，她驚奇地看了我一眼，問：“您想要敵敵畏嗎？”我說：“有嗎？最好要正牌的，一瓶就夠了。”她看著我，臉上滿是同情，最後很難為情地說：“車上還有一瓶，不過那是留給我自己的呀，真的不好意思，下次我來的時候，給你瓶中國進口的好嗎？”我 仰天長歎，說：“不用啦！下次給我捎兩個花圈來吧！”她惋惜地看了我一眼，問：“上麵寫什麽字呢？”我苦笑一聲，高叫：“一生殺雞，難得半刻平靜，滿腔熱血無處灑；終身貧搏，隻求生意安定，一股正氣四方遊。”她皺了皺眉，還是堅定地說：“放心走吧！我一定辦好！”我雙手抱拳於胸，向她行了一禮，說：“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她向我福了一禮，說：“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轉身向其他人一揮手，說：“我們走。”翩然而去。

我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身軀無力地倚在門上，兩行熱淚流了下來，最後一咬牙，大叫一聲：“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毅然走進內廳，拿起一把明亮亮的尖刀，絕望地望著它，悲聲慘呼：“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留戀地望了眼前的這一切，心一橫手一揮，把刀狠狠地插進了頸子裏，一時間紅光四射，鮮血直流。殺雞桶裏的那隻公雞被白刃加身，痛得雙腳亂蹬，慘聲哀鳴，苦於被困桶中，隻有默默地看著自己的生命隨著鮮血一點點地流去。我看著一條生命臨死前的掙紮，心裏無限感慨，在這個無情冷酷的社會裏麵，我何嚐不如這隻公雞呢？我為了生活殺了它，別人為了生活一樣可以幹掉我，現實本來就是這樣，這是生存規律。我望著它慢慢閉上的雙眼，低聲說：“你先走一步，我……幾十年後就來，安心走好吧！”

最後我垂死掙紮，三開三封，終於被帶進了警察局，入了黑名單。雞鋪於2006

年6月14日正式關門，我當時背著四萬塊的債，一人一單車到處流浪，最後靠朋友幫忙，買了第二間雞鋪，一做就是3年多。到了2010年1月15日，安姐這次沒有來，她叫她妹妹來，叫Sofia，她一見麵就說：“有緣千裏能相會”，說完撇嘴一笑，兩道冰冷的目光直瞪著我，裏麵全是不屑和幸災樂禍。那時我真的無可奈何，你們知道“無可奈何”四個字所包含的意思嗎？就是說上次整你不死，這次一定整死你，我再次看到了那隻公雞。我冷冷一笑說：“相見不如不見。”她行事很絕，毫不拖泥帶水，一上來就請我吃花生米，向手下大喝一聲：“封了!”我走過去舉起右手托住她的手，她微微吃了一驚，說：“幹什麽了你？”她同來的幾名警察都擁了上來，其中一人喝問：“幹什麽了你，快放手！”我輕輕鬆開手，說：“其實我剛剛蒸熟了叉燒包，隻想請大家吃一個，喝杯茶，然後慢慢封也不遲！”Sofia鄙視地看了我一眼，我識趣地自動滾開，突然間一隻大手按住我的肩頭，我心裏一驚，卻聽到一個濃重而豪爽的聲音在說：“兄弟，叉燒包在哪？”我抬頭一看，哦，是四名警察中的另外一個，這家夥我認識，他常來我這裏買公雞的。他向我微一招手，我走了過去，他輕聲對我說：“順著她吧！對你有好處。”我狠狠地望了她一眼，心裏罵句：“臭三八！”然後一手挽住那警員的手臂說：“來，我們吃叉燒包去！”那家夥說：“我得喝啤酒。”我說：“啤酒不能伴叉燒包。”那家夥問：“那什麽是最好的？”我把一瓶飲料塞進他手裏，說“喝這個，王老吉。”Sofia冷眼旁觀，沒有說話。

就這樣，我的第二間雞店也就完了。兩間雞鋪封了是事實，不過那些對話都是我自己作的，是一些平時想做而不願做的事，與其說不願，倒不如直接說不敢，真正的感受是不可用言語表達出來的，真的無法形容。

這十年來，我一直很努力，這一點我對自己很承認。有幾位兄弟朋友試過持續幾個月早上淩晨一點鍾起身殺雞的，那是我幫一位朋友殺雞那一段日子。所以我對自己也不敢妄自菲薄，還算是一個勤勞的人。我常對自己說：“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第三次再不行，我應該離開巴西了，我真的盡力了，如果老天不讓我做個好人，那就偷渡去巴拉圭吧，在那裏幹些沒本錢的勾當，倒也爽快。”我能很下這個心嗎？就要看賊老天怎麽對我啦！在我人生最坎坷的時候，虧得一些朋友們的幫忙，我真的很感謝他們。我做生意不行，但我做人還是算仗義的。因為我知道有情有義這四個字的意思。我們在巴西總是聽到鬼佬們跟親人朋友說“AMOR”，這是情愛的意思。在我們中國除了情，還有一個“義”字，義氣在中國是一種很高尚的美德，就拿關二哥來說吧，為什麽當差的和行古惑的都拜他，為什麽人們都叫他關王爺，就是因為他講義氣，是一個響當當的好男兒、好漢子。除了關二哥，在中國還有很多別的例子，都成了名語和典故，好像“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仗義多是屠狗輩”，“義不容辭”，“義無反顧”，“舍生取義”等等，所以我對一個“義”字，絕不敢忘。

賊老天要是趕絕我的話，我就回中國啦……回中國打小人，不要說我婆媽，說我無品，我受夠了這些姑奶奶們的氣了。平時看我不起，當我是老鼠是禍害，說什麽危害人民健康，要趕盡殺絕為社會除害。可是，她們就沒有在老鼠的立場上想一想，老鼠也是迫不得已，它生來是害蟲，這是上天對它的不公平，它也有它的不幸，它也要生存繁育下一代，它也不想是災害的代名詞，這是它的命，從另一個角度看看，它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生存，但人類沒有給它解釋的機會，因為它是一隻老鼠，但那些姑奶奶她們忘記了一樣東西，那就是老鼠的本事，才華不是本事，聰明也不是本事，能夠避過別人的追殺而生存下來，這就是本事，一個人在生活中必須具備的最基本的能力，簡單地說：就像一隻老鼠一樣，它的生命力強、適應力強、滲透力強、傳染力強，什麽地方都有它的存在，多少年來人類都想滅絕它，到了今天它還是那麽瀟灑的活在人類的身邊，它就算是害蟲也絕對是一種有本事的害蟲，不能小看。還有，她們當我是老鼠，我不介意，我就怕自己無老鼠那樣的本事。不過我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就得向我們偉大的領袖鄧小平爺爺學習，他一生三起三落，永不言棄，作為後來者在繼承他的遺誌上還要加倍的發揚光大，哪怕是有落無起，也要堅持到底。同時還得運行毛主席的策略，從農村包圍城市，就是說分散分開發展，打遊擊，避到市外去，希望能避過姑奶奶們的追殺。

明知道不可以做還得去做，隨時都有可能被抓進警局，人鋪全無，為什麽還得去做呢？這不是我貪錢的問題，這是我無錢的問題，不是隨便一句轉行吧，就能解決事實上的問題，這是需要資金、資料好多方麵的東西，絕不容易辦到。現在我絕對轉不了行，如果轉了也隻是轉了地點，既然不讓我在店內賣，說犯法，那好吧！讓我去裏麵賣吧，哪裏都是糊口而已！

前一陣子，聯邦警察掃蕩了25街，關了幾間SHOPPING，好多華人受到牽連，不但貨沒了，鋪子還被封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重開，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在AV.PAULISTA舉行了大遊行。這是我來巴西十幾年見到的唯一的一次中國人敢站出來，公然表示對政府的不滿，為自己的利益而鬥，這是十分有意義的一次壯舉，是一種難得的團結，因為大家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個人是死定的，這麽多人去鬧一下，就算死了也有個伴，請原諒我的無禮，這需要整個華僑界同心協力的幫助，那些做官的更應當站出來，蛇無頭不行。大家心裏都明白，在別人的國家，一切都是熬出來的。無論你來了巴西多久，做什麽工作，你擁有的一切都不是別人送給你的，是你自己勤勞辛苦多年換回來的，也許當你擁有得比別人多的時候會惹來妒忌和眼紅，如果有人這樣對你，請你馬上把右手的第三個手指豎直伸向他，因為他隻看到你輝煌的一麵。舉個簡單的例子，像我們做雞店的，沒有刀傷哪來的傷疤，這也是這種人的無知和淺薄，犯不得為此生氣。但是，當你的一切被巴西政府白白的廢掉呢？你甘心嗎？如果你有資金轉行的話，也許會忍氣吞聲，換了另外一個沒有能力的呢？三個字，完蛋了！在別人的國家裏，受到欺壓是很正常的，好多年以前，我們還在自己的地方受了別人的欺負，難道我們中國人就是天生的膿包嗎？不，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曆史證明我們不是。無論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隻要我們是清白勤勞的，我們的人格需要尊重，我們的勞動需要回報，我們不需要奢侈豪華的生活，我們隻希望，也許是我隻希望，過上一種難得和久違，平靜和安定的日子。如果我們這一代人活在這裏像羊一樣馴良，任人欺負卻不敢抵抗，我也隻好認了。那麽我得讓下一代做狼，狼凶殘和聰明，有足夠的自我保護力，更重要的是，狼是所有動物中最團結的，狼群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團夥，無人敢招惹。

最後，我得衷心讚美一下這裏的法律，我個人認為，這裏的法律是全球所有國家中最完善完美完全的，就像一顆絕世的千年珍珠，發光發亮，毫無瑕疵，令巴西人對他愛不釋手。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東西，它隻有一個小小的缺點，我個人認為，這個微不足道的小缺點就是——它沒有一個優點。

同時，我很感激巴西這麽多年來寬容地收留了我，給了我機會奮鬥，卻一次又一次無情地剝削我的勞動成果，但是不論如何也好，對你還是愛多餘很，因為我還在你的懷抱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