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門客,怎樣“敲詐”主子?

來源: 2009-06-17 22:49:33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戰國門客,怎樣“敲詐”主子?

張繼合

春秋戰國是中國曆史上群星爭輝、最富智慧光彩的年代,正如古代哲學在雅典、文藝複興在羅馬;盡管非常短暫,卻照亮了人類文明的整個進程。在大大小小的諸侯國之間,各種人物風塵仆仆、星夜兼程,他們在實權派跟前鼓噪唇舌、兜售著自己的政治理想。周室派生的地方政權野心勃勃,它們急於同尋求仕宦出路的人一樣,試圖謀求更廣博的財富,更龐大的版圖。前院迎來送往,熱鬧異常;後院也勾心鬥角,磨刀霍霍。政權才是梟雄們日夜覬覦的肥肉,盡管他們假托著體麵而高雅的虛名,還是背地裏招募才俊、豢養爪牙。門客及其主子成為兌現政治野心的陰森力量。

  羽翼沒有豐滿的時候,政治家都把自己裝扮成溫文邇雅、禮賢下士的嘴臉。錢不是問題,金銀珠寶供給你,美酒肥肉待承你,三天一Party、四天一Evening,來一千“門客”也吃不窮。

  養士拚的是財力,沒有黃白之物墊底,你憑什麽叫大賢?人家憑什麽找到家門上來替你賣命?優厚的物質待遇是令人垂涎的釣餌,那些自以為德才兼備而又投靠無門的人,盡可以大搖大擺地跨進朱門,白吃白喝,高談闊論,犯不著像柳亞子那樣,話兒話兒地給領導作詩提條件:“奪席談經非五鹿,無車彈鋏怨馮驩。”多沒勁!人家不給,自個兒張嘴要;不好意思明說吧,還把古人抬出來發牢騷。攥著拳頭讓人猜,文人這點小心眼兒隻能維持自己掩耳盜鈴的尊嚴

當然,柳亞子要的不是“馮驩的車”;而是新政權裏一個他看得過眼的位子。遺憾的是,他不上不下的尷尬恰恰表明:買賣不成,再費唾沫也無濟於事。他留在“昆明湖”或者返回“富春江”都是一樣:“魚”,隻能觀,而不能吃。春秋時代的門客則沒有這種權力上的奢求,他們更看重物質待遇;而東家也不會在這些方麵給門客們下不來台,免得傳揚出去,阻塞了賢路,敗壞了名聲。

  論名聲,還得說戰國“四公子”。說是“公子”,實為政客,他們惦記的絕不僅僅是門客們吃好喝好玩好,“養士”不是“現世報”,那可是一筆放長線釣大魚的生意;雖說投入巨大,回報也著實豐厚。普通人想不到,也玩不起。“四公子”大規模地豢養門客,《史記》中有多處記載:

  司馬遷一語中的,道出了“四公子”的真實意圖。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四公子並非富可抵國,甚至還有孟嚐君那樣“邑入不足以奉客”的緊張局麵,把門客養得肥頭大耳就為了博取幾句廉價的讚譽嗎?顯然,不是。他們無法擺脫權力的漩渦,爭來賭去,還是為了“持權”,甚至是篡國。

  春申君為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不惜將剛剛寵幸並懷有身孕的姬妾李氏送到楚王床上。信陵君想要調動軍隊,不得不把後門走到魏王的小老婆如姬身上……這種不擇手段的冒險,莫如說是一項高回報的投資,《史記》中常有“以某公子故、鄰國相傾、不敢加兵”的說法,還用問?翻雲覆雨的角色正是那些公子夢寐以求的,他們希望成為主宰戰爭、壟斷特權的政壇大鱷。

  春申君的門客硃英講得更露骨:“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實楚王也。”這就足夠令有頭腦的君主感到寢食不安了:國家安危還要看幾位公子的臉色,幹脆把朝廷解散讓公子及其門客們取代算了。其實,從這些公子用心良苦、網羅門客那天起,就等於向天下昭告了自己的政治企圖。公子們的實力越強大,他們個人的悲劇命運就來得越迅速、越深刻。大禍臨頭,即使再狡猾的韜養之術也挽救不了,那種把戲至多是貪生怕死的“馬後炮”。

蓄養門客號稱招賢納士,惜乎不能算作“政府行為”,而隻屬於個人私利,這與後世的朋黨之爭一脈相承。孔子崇尚“不周不比”,而政治卻不遵循常規的道德標準,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謀於密室、工於心計的陰暗特征。倘若真地“不周不比”,你依靠誰、利用誰?雖說“養士”勉強算半官半私,但是這個被雇傭的階層仍然帶有明顯的“黑社會”性質——它是一個以物質待遇為前提、以雇主利益為目的、以個人崇拜為約束的“臨時智囊”和“私家敢死隊”,這支參差不齊的“雜牌軍”屬於“半個江湖”,具有某種陰森的力量。更多時候,這支陰森的力量是為了“窩兒裏鬥”。

  當然,共患難不易;而同富貴較之更難千百倍。兵臨城下與馬放南山時,君主決不可能是相同的表情。周文王訪薑尚也好,劉備摔孩子也好,還不是一己之私鬧得?孟嚐君“邑入不足以奉客”,憑什麽咬牙還愣充“大肚漢”?他犯得著像孝敬親爹一樣奉養那群大呼小叫的門客嗎?政治家的高明就在於掌握火候,知道你喜歡什麽,知道你擅長什麽,知道什麽時候你會感激涕零、心甘情願地把腦袋紮進褲腰帶裏替他去賣命。

  身為“大梁夷門監者”的隱士侯嬴已經是七十歲的老頭子了,他對信陵君的“仁而下士”掛著大大的問號,他態度冷漠地考驗著對方的耐心,又坐公子駕禦的車,又參加賓客滿堂的宴會,觀察了半天,信陵君始終是“顏色愈和”、“色終不變”,最終,侯嬴相信了自己那雙老眼,死心塌地地替這位人生知己謀劃,直到“北鄉自剄”,自願葬送了老命。

  “養士”看似周瑜打黃蓋,實則起哄群毆打太平拳的多。俗謂:“有酒有肉皆兄弟,患難何曾見一人?”趨炎附勢、攀龍附鳳就這麽殘酷,現世現報,概不賒欠。“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這句話,百試不爽。

  《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講得更赤裸,廉頗倒黴的時候,一窩蜂來的門客轉眼就一窩蜂地跑了,後來,廉頗西山再起,這幫家夥又來投奔,主人毫不客氣地往外哄,門客咂著舌頭說:“君何見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我則從君,君無勢則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說得不錯,這是“主與客”都不能無視的前提。你一沒權勢,二無錢財,門客還陪著殉葬不成嗎?


那麽,四公子號稱超過三千的門客究竟是什麽貨色,公子們比誰都清楚,這些人是他們棋盤上的車、馬、炮,可以衝鋒陷陣,也可以在頃刻之間樹倒猢猻散。孟嚐君的升沉給了門下那些勢力小人提供了充足的表演空間:

  自齊王毀廢孟嚐君,諸客皆去……孟嚐君太息歎曰:“客見文(孟嚐君)一日廢,皆背文而去,莫顧文者……客亦有何麵目複見文乎?如複見文者,必唾其麵而大辱之。”

  話雖如此,孟嚐君還是樂於走回頭路。門客們惡毒地撂過挑子,也巧妙地救過他的命,這種好處,臨時抱佛腳絕對收買不來。司馬遷創造了許多條成語,“雞鳴狗盜”便是其中之一,這則典故在生死關頭幫過孟嚐君的大忙,王安石說:“孟嚐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漢書·遊俠傳》也點名說春秋四公子的風涼話:“(四公子)皆借王公之勢,競為遊俠。雞鳴狗盜,無所不賓。”難怪被人瞧不起,公子的門客們的確采取了偷偷摸摸、賊眉鼠眼的行為方式。

看來,客無主次,各有專攻,雕蟲小技也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效。在曆史上標名掛號的“門客”很多,如孟嚐君門下的馮驩、信陵君門下的侯嬴、平原君門下的毛毛遂、春申君門下的硃英……細想起來,他們同雞鳴狗盜之徒並無本質區別。太平時期,這群構成複雜的“死士”不管本領如何,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非常難伺候,以至於東家不得不曲意逢迎、忍疼割愛。背負賢名的公子們不可輕易犯錯誤,他們比常人更小心翼翼、更扭扭捏捏、更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