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紀實(6) 錦官城外柏森森

來源: 2007-11-28 08:34:22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飛機在成都雙流機場降落後,太座覺得比在九寨溝時又好了些。看來就是高原反應加上受涼引起的腸胃炎。和太座商量,我們可以在成都休息一下,即使再有什麽大問題,兩三個小時就可飛回北京。如果第二天好一點了,還可以去什麽地方走走。

機場的一個介紹旅館的人知道我想找個離武侯祠近一點的旅館,就向我推薦了一家走路就可到武侯祠的旅館,說有優惠,並把我們領到一輛車子前,說價錢也便宜。等我看了那車子,才發現是輛黑車,沒掛Taxi的牌子。不過我倒不在乎,價錢事先已經講好,隻要能把我們送到就行。

我上次來成都,是在2000年出差時到過這裏。那時成都的雙流機場尚未建好,高新技術區和許多高速公路還在施工當中。如今,坐著車子穿市而過,覺得成都儼然今非昔比了。那次公務繁忙,僅抽出一個星期天去了都江堰和青城山。而對於在1975年年底時曾經去過的武侯祠和杜甫草堂,雖然極為強烈的想去舊地重遊,卻因時間倉促,隻能過門不入。這次,終於可以抽時間去圓夢了。

司機是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子,帶著副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我猜他大概是個出來掙點外快的知識分子。幾句話談下來,馬上讓我刮目相待。我告訴他,我曾經在32年前,1975年底來過成都。那時的成都,哪有現在這個樣子。街道很窄,路兩旁的民房多是木板房,讓人們很容易聯想到劉備時期的益州。那時的武侯祠,還遠在郊外,很少遊人。

他馬上接過話去,是啊,杜甫的詩裏不是有過形容嗎?“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說得就是武侯祠遠在郊外的柏樹林裏。一席話令我大吃一驚。都說北京的出租車司機能侃,可大多是侃政治,侃國家大事,侃世界形勢,好像個個都是在政治局委員身邊幹過似的,可這麽能侃文化的還真是少見。這絕不是一天兩天的速成可以達到的。

我又和他接著聊,成都按諸葛亮在《隆中對》裏所說,是“益州險塞,沃野千裏,天府之土,高祖因以成帝業。” 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加上都江堰的水利工程,使得處於川東平原的成都成為天府之國,加上以前蜀道難,和外界溝通較少,所以這裏的人們都是衣食豐滿,安居樂業。

他接著說,不錯,可也正是由於此,造成了成都人安於現狀,不思進取,比不得北京人,上海人,說句不好聽的,有井底之蛙之嫌,成都人,很少有到外麵闖蕩的。不過成都的蜀文化,三國文化,加上周圍的旅遊景點,使他已成為全國旅遊大戶。你們除了武侯祠,草堂之外,還可以去三星堆,還有新近開放的金沙遺址。幾句話說得我佩服之至。這成都不愧是曆史悠久,文化厚重的城市,一個出租車司機,就能給你侃得如此頭頭是道,讓我對成都的喜愛更增加了好幾分。到了旅館,臨下車時,他又總結性的說了一句,成都不是掙錢的城市,但是個適合生活的城市,希望你們玩得好。我心裏不由得暗歎,成都人真有文化,明天倘若出遊,就包他的車子了。

把太座安頓躺下之後,她身體無力,還是想睡。她知道我非常想去武侯祠,就讓我一人去逛,

出得門來,武侯祠就在旅館斜對麵,門前車來人往,熙熙攘攘。我的懷舊情緒一下子浮上心頭。32年前,1976年元旦前夕,我從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乘了三天三夜的火車,探望隨單位搬遷到四川山溝裏的母親。母親當時特意寫信讓我在成都下車,遊覽武侯祠,杜甫草堂河望江公園。在每一個公園後麵,她都附了一首杜甫的詩,讓我遊覽時去體會詩中的意境。這些詩我至今銘記在心。

在望江公園後麵附的杜詩是,

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
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
北極朝廷終不悔,西山寇盜莫相侵.
可憐後主還祠廟,日暮聊為《梁甫吟》。

她還囑咐我到望江公園,要去看薛濤井,竹子和繞公園而過的錦江。我當時卻更羨慕公園對麵(四)川大(學)校門裏進進出出的工農兵學員。

在武侯祠後麵附的杜詩是,

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遺像肅清高。
三分割據紆籌策,萬古雲霄一羽毛。
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
福移漢祚難恢複,誌決身殲軍務勞。

那時我是個知青,無牽無掛,一人在成都逛了兩天,算是平生的第一次旅遊吧。時值文革,四人幫倒行逆施,成都雖是天府之國,卻也民生凋敝,找不到一家飯店吃飯不要糧票。我身上帶著二十斤全國通用糧票,卻舍不得花,因為裏麵有油票,一旦花出去,找回四川省糧票,全國通用糧票裏的油就損失了。(現在的人們恐怕看不懂這一段)。不過,我還是對成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當時正是川桔收獲季節,才賣一毛錢一斤(現在大約賣兩塊五一斤),對於我這從東北來的人,真是太便宜了。還有就是旅館裏的床是棕蓬床,睡上去軟軟的,很是舒服,現在恐怕也是很少看到了。這些都是題外行。

武侯祠始建於唐初,與祭祀劉備的昭烈廟相鄰。明朝初年重建時將武侯祠並入了“漢昭烈廟”,形成君臣合廟。1672年清康熙年間重建。由於人們對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十分崇敬,都習慣的稱它為武侯祠,它是中國惟一的君臣合祀祠廟。正門匾額上寫的是“漢昭烈廟”,因為劉備死後被追封為漢昭烈帝。


我習慣於每到一處遊覽,如有可能,一定請個導遊為我講解,雖然花個幾十塊錢,但可以避免掛一漏萬,錯過一些重要的東西。而且導遊已經作了大量的案頭工作,正史野史都會一一道來,可以幫助你在最短的時間內了解精華所在。

盡管我以前來過這裏,盡管對三國演義的故事聽過許多,但看著那一個個年輕的導遊滔滔不絕,侃侃而談,我還是毫不猶豫的請了一位導遊。原想請一位小夥子,不想導遊十分緊俏,還要排隊等候,輪到我時卻是一位妙齡MM,心想也罷, 倒是不失一個近距離接觸成都MM的機會。

導遊領著我按著路線,邊走邊講,娓娓道來,確實有許多東西,不聽她講,你還真是不知道。

二門上的這塊匾額“明良千古”,指的是明君劉備和良臣諸葛亮永垂史冊。可以看到這個明字的寫法不是日月明,而是目月明,意指劉備是明君,慧眼能識良臣。


業紹高光的匾額,指的是劉備的繼承了西漢漢高祖劉邦和東漢漢光武帝劉秀的開創的基業。


二門內的兩邊牆上,就是相傳嶽飛手書的“前後出師表”。一篇《前出師表》先行後草,大氣磅礴,一氣嗬成。這是我們人人都會背誦的開篇之作“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一篇《前出師表》裏,筆走龍蛇,共出現了十三個“帝”字,


每個“帝”字的寫法都不相同,


隨著嶽飛心情的跌宕起伏,字也更加龍飛鳳舞。“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複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複之言,則責攸之、依、允等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


最後,“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泣,不知所雲。” 站在這出師表前,遙想諸葛亮當年為了實現“北定中原,興複漢室”的理想而“誌決身殲軍務勞”,讓你不由得不隨著產生臨表涕泣的感覺。


《後出師表》,“先帝慮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賊,才弱敵強也。然不伐賊,王業亦亡。”


這便是那千古傳誦的名句,“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在《後出師表》的後麵是嶽飛寫的跋。相傳南宋紹興八年(1138年)八月,攻打金兵的嶽飛路過南陽,謁武侯祠,嶽飛抄錄完前後出師表後,在“跋”中寫道:“紹興戊午秋八月望前,過南陽,謁武侯祠,遇雨,遂宿於祠內。更深秉燭,細觀壁間昔賢所讚先生文祠、詩賦及祠前石刻二表,不覺淚下如雨。是夜,竟不成眠,坐以待旦。道士獻茶畢,出紙索字,揮涕走筆,不計工拙,稍舒胸中抑鬱耳。嶽飛並識。”

有人說這是後人的傳說,是明朝人白麟偽托嶽飛之名書寫的,史籍也無嶽飛來南陽武侯祠題詞的記載。但大多數人們,都寧願信其有,不願信其無。有道是,草聖最為難,龍蛇竟筆端,看著這遒勁有力,氣韻生動的兩表和跋,你仿佛看到嶽飛在風雨之夜,秉燭疾書,揮涕走筆,將滿腔精忠報國之心,傾灑於紙筆之間。

再往裏走,來到了武侯祠的殿前。武侯祠三字為郭沫若所題。不知為什麽,當年這三個字是從左向右排的,如今又改成了從右向左排。


這就是那幅被列為全國十大名聯之首,清人趙藩所撰寫的“攻心”聯

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
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


這是頗負盛名的一幅對聯,借對諸葛亮、蜀漢政權及劉璋政權的成敗得失的分析總結,提醒後人在治蜀、治國時借鑒前人的經驗教訓,要特別注意“攻心”和“審勢”。

我在另一篇文章 《亂世才子趙藩和他的《攻心》聯》 裏專門介紹了這幅對聯。

1976年元旦前,我來四川重慶探望母親,她寫信叮囑我一定在成都下車,要來武侯祠看趙藩的這幅“攻心”聯,並把它抄錄在信上。文革期間,毛主席讓四川領 導人劉興元看此聯的故事,就是母親在信裏對我講的。我還特意在武侯祠裏照了兩張相留念。

1976年元旦前夕於武侯祠


1976年元旦前夕於武侯祠名垂宇宙匾額前


想到三十二年前,老娘寫信讓我遊武侯祠,讀這幅對聯的情景,難免撫今追昔,不由得想到餘光中那首“鄉愁”。

“那時,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如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裏頭。”

站在攻心聯下,想到母親去世後,世上再無第二人能這樣細致入微地指導我,能與我議論這幅楹聯,不由得仰天長嘯,悲從中來,眾目睽睽之下,竟然雙手掩麵,淚如泉湧,向隅而泣,幾近失態。身旁的小導遊困惑地看著我,她恐怕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個孤獨的遊客為什麽會在這裏如此激動。難道真不成有人看三國掉眼淚嗎?

武侯祠裏的諸葛亮塑像,杜甫在他的年代就已經在詩裏給了栩栩如生的描繪。
諸葛大名垂宇宙,


宗臣遺像肅清高。


劉備殿前的東西廊內,有蜀漢文臣武將的塑像28尊,塑製於清康熙至道光年間。

清朝重建武侯祠立塑像時,是按照是否是忠臣的標準進入塑像之列的。所以,魏延,劉禪都不在塑像之列。導遊小姐念劉禪時,將禪字讀作(善),而不是(蟬),她告訴我,讀作善是正確的發音,又當了我的一字師。

走到鄧芝的像前,導遊小姐告訴我,當年蜀國出使東吳的外交官鄧芝,還曾做過雙流縣的縣長呢,現在那裏是成都雙流國際機場。

給我講解的導遊小姐訓練有素,不過,在快要結束遊覽時,我隨口問了她一句,現在是誰在治蜀呢?誰是四川省省長?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她不知道。我隱約覺得她雖然講的也是普通話,卻聽不到一點點成都的口音,反而帶著一絲北方口音,不由得問她,“你不是四川人吧?” 她告訴我她是東北牡丹江人,哈爾濱旅遊學校畢業,在成都實習,然後,就留下來了。哈,和我這在東北呆過八年的人算是半個小老鄉。看得出來,她非常喜歡成都。



時間不早,我還想趕在天黑之前,盡可能走馬觀花地多看幾個地方。原想去成都市內最大最古老的道教廟宇青羊宮,可出門一問,青羊宮已經關門,隻好打車趕赴杜甫草堂。臨行,又滿懷深情的望了一眼這令我情有獨鍾,有著不解之緣的武侯祠,杜甫《蜀相》的詩句從心底油然而生,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思鄉


待續,下集,花徑不曾緣客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