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沙內陸海

從辦公室直接衝進沙漠的感覺很痛快，尤其在周末。

二三十號人，烏烏泱泱一大群，聚在機場對麵的停車場上等，相熟不相熟並不要緊，反正排來排去總能扯上點關係。雖然隻在沙漠裏露營一夜，營地裏設施齊全，大家還是卸車裝車忙得很，仔細看去，用的東西沒帶多少，喝的倒是很多，我說的可不是水和可樂橙汁。沙漠裏無路，進去隻能開陸地巡洋艦，旅行社派的車和司機，自己也能去，隻是少有人不迷路陷車，更不用說駕車衝沙了，那個需要的不隻勇氣，還要技巧。等到六人一輛坐定上路，已是夕陽欲落未落時。 

（圖：進沙漠前輪胎先放氣，大約15%左右，當然出來後上高速公路前得充氣）

（圖：我們去的地方用這種陸地巡洋艦就可以了，如果要深入的話，就得換更好的車）

原以為會在內陸海（Inland Sea）邊上露營，實際上離那裏很有段距離，內陸海屬於保護區，是不允許露營的，當然這個不允許隻針對外國人。營地屬於旅行社，坐落在沙丘圍繞的沙窩子裏，麵朝東方和大海。那一帶應該屬於風水寶地，否則怎麽會有好幾座營地沿海岸排開？隻是沙丘起伏，各有各的隱蔽，隻有在晚上憑著燈火才會注意到彼此。營地裏有電（發電機）有水（定期運來）有冰箱（飲料隨便拿），貝督因式的帳篷裏甚至還有空調，當然，一臉傻笑的駱駝和目光銳利的隼，還是給營地增加了點傳統氣息。

 燒烤晚餐後，帶來的東西上了桌，啤酒紅酒威士忌，人手一罐或一杯，把酒言歡也是人生一樂。在飲酒方麵，卡塔爾在穆斯林國家裏算是寬容的，外國人可以在五星級飯店的酒吧裏喝，也可以去酒類專賣店裏買回家喝，後者是需要申請許可證的，證本身免費，根據持證人收入狀況規定了買酒的量，所謂的多賺多喝少賺少喝，很是公道。但是在公共場合是絕對不能喝酒的，輕則罰款重者遣返。這營地雖然也是公共場所，卻在人跡罕至的沙漠裏，你不管我不說誰知道？讓喝酒的人頗有點犯禁的快感。

隻是這快感持續的時間長了點。我在睡夢中被驚醒，外麵有人打鬧撞上了帳篷，猶豫著是否要換個地方接著睡，決定還是先起個夜。出得門來，外麵那個熱鬧啊，同事和太太一個跑一個追，繞著我的帳篷轉來轉去不嫌頭暈；旁邊沙丘上三人爬上滑下忙個不亦樂乎；營地中央冓火熊熊，十來個人圍坐著邊喝邊唱；再遠處，有人搬了椅子坐在海水裏，麵對著滿天繁星發呆......。想了想是否要去“同流合汙”，最後還是覺得睡袋更有吸引力，看了看表，正是淩晨三點半。早餐時說起來，居然都說不記得做過什麽事了，這，這，這也太放鬆了點吧。

（圖：晚餐後的水果看起來平常，可卡塔爾不是沙漠就是戈壁，別說水果了，草都難得見到。所有的水果和絕大多數蔬菜都是進口的。）

（圖：從沙丘上看夜晚的營地裏，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還有人在滑沙。再走出幾百米去，便隻有一天繁星滿耳濤聲了。這裏確實是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好地方。）

起個大早本是為看日出的，卻隻見到海平麵上薄雲層疊。四月，正是阿拉伯半島季節轉換之時，風沙頻繁，即便烈日當頭，天空也總是呈現出一種模糊的蒼白，我稱其為牛奶天空。營地裏也是熱鬧，成群的鴿子和黑頂雀百靈（Black-crowed Sparrow-Lark）圍著兩隻駱駝共搶早餐，嘰嘰喋喋鬧成一團，呼應了帳篷裏的酣聲一片。

一夜風過，沙丘上的人腳印早已模糊，清楚的卻是異類留下的印跡：鳥的，蟲的，也許還有蛇的，或個字連篇，或曲折蜿蜒，揭示著黑夜的熱鬧，沙漠從來就不是生命的禁區，隻是我們這些闖入者並不知道而已。俯瞰此時的營地，人影皆無，想象著昨夜，無數形態各異的眼睛，也許就在同一個地方，俯瞰著狂歡的人類，偶然紅信吐出，嘶嘶兩聲，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圖：清晨多雲，沒看成日出）

（圖：小帳蓬是同事自帶的，大的帳篷則是營地固有的，裏麵為貝督因人的典型裝飾，還裝有空調。電力來自發電機，反正卡塔爾的油比水便宜。）

（圖：沙丘上的鳥腳印，難道這隻鳥是八字腳？）

（圖：沙丘上甲蟲爬過的痕跡，兩隻甲蟲？）

（圖：我的腳印）

（圖：總是一臉傻笑的駱駝在吃早餐）



（圖：這鳥看著象麻雀，其實是百靈，學名黑頂雀百靈，為東非和阿拉伯半島獨有。雀百靈在一邊撿駱駝的嘴邊食，這些雀百靈已經在營地定居了。）

（圖：香檳酒雖然是個好東西，可要是早上六點多喝就有點過了，更何況還未用早餐呢）

用過晨泳、香檳、炒蛋和阿拉伯水煙（Sheesha）的混合早餐後，一行人終於磨蹭著上了路。雖然隻有六輛車，可在這空曠之地卻也顯得浩浩蕩蕩。昨天到營地的路多為海灘和鹽沼（Sabkha），雖不好走，卻也平坦，而去內陸海就隻能在連綿沙丘間爬上衝下了。此時車隊也不再成隊，各車司機各顯各的神通，走沙脊的，衝沙坡的，加速減速，踢土揚沙，玩的不亦樂乎，乘客們則緊抓把手高聲尖叫，百忙之中還能記得拍兩張照......。就這麽一路混亂著來到了內陸海。


（圖：營地的大門，駱駝標誌是阿拉伯半島上特有的交通標誌，不知道人駝相遇時誰有優先權？）

（圖：圖：去內陸海的途中的鹽沼，夏天海水內侵，這裏一片汪洋）

（圖：已經有車開始玩起衝沙了，雖然沙丘不高，但沙地鬆軟，瞬間沙塵遮目，很是刺激）

 

（圖：在這種軟沙地帶開車，要微轉方向盤，走蛇行，否則，等著挖車吧。）

 

內陸海，阿拉伯語叫Khor al Udeid，位於卡塔爾的東南方，與沙特隔水相望，海的中央線為國界。對於想去而去不成的人來說，此地算是卡塔爾最接近沙特的地方了，比唯一的陸路通關口岸阿布薩姆拉（Abu Samra）還近，口岸那邊一馬平川，啥也看不見，這裏好歹能瞧見沙特一側的岩石山，山色還是蠻特別的粉紅色。

司機拉什迪（Rashidi）指著對岸幾不能見的房子，說那就是沙特的邊防哨所，每當入夜，探照燈將內陸海照得一片通明，如果有人遊泳偷渡，沙特哨兵會立刻開槍格殺勿論，哪怕人還在卡塔爾一側。幾年前，就在這附近，沙特哨兵槍殺了兩名卡塔爾邊防哨兵，導致兩國關係很是緊張了一陣。我求證於拉什迪，他點頭稱是有其事，拉什迪是現役軍人，周末當旅行社司機隻是為了滿足對沙漠的渴望。我又琢磨了下會有誰吃飽著撐著想遊泳偷渡去沙特來著？似乎好象就是我自己。


（圖：遠處的藍色就是內陸海了。）

（圖：內陸海是沙特阿拉伯和卡塔爾的界海，遊泳時如果誰不當心過了中心線，迎接他的有沙特邊防軍的子彈。） 

（圖：遠方粉色的山就是沙特的陸地）

（圖：這一群人的國籍大概有十來個國家的）

外來者喜歡內陸海的美麗：連綿起伏的沙丘金黃，波平如鏡的海水碧綠，水邊逡巡覓食的候鳥粉紅雪白......。而對於卡塔爾人來說，內陸海聯係著現代和傳統，畢竟貝督因人走出沙漠定居都市的日子並不很長，過去的日子依然活在老一代的記憶裏。每年冬季，很多貝督因家庭都會回到沙漠裏住上一段時間，駱駝是自然不會再騎了，陸地巡洋艦又快又穩，黑色的駱駝毛織成的帳篷還是要住的，雖然，表麵上看，帳篷和過去的沒什麽兩樣，進去了才知道裏麵已經裝上了空調，角落還立著冰櫃，定居了的遊牧民族偶然遊牧一下發電機是必需品。

而年輕一代，則從沙漠裏發現了新的樂趣，那就是衝沙（Dune Bashing）--開著陸地巡洋艦衝上衝下各種坡度和高度的沙丘，體驗心髒刹那停跳的極度刺激。司機拉什迪說：“每次和朋友到沙漠裏來，衝完沙後就找個平坦點的沙丘，將帶來的雞肉羊肉埋在沙下，點上一堆火，聊天的聊天， 唱歌的唱歌，都累了的時候，肉烤熟了。吃飽喝足後，天也快亮了。這世界上沒什麽比看著太陽，一點一點，從粉紅色的山後升起更美麗的事了。”今年二十一歲的他，已經有了四年的衝沙經驗了。

日上三竿，我們返程，度假村外等著給輪胎打氣時，一輛又一輛陸地巡洋艦呼嘯而過，直衝進沙丘間。同一家旅行社，這日白天有七十多位客人，晚上在營地過夜的還有五十多位。似乎每個人都想要抓住這涼爽季節的尾巴，再過一次衝沙的癮。“其實，夏天也很好，太陽一落山沙漠立刻涼快了下來，有些夜晚還要穿夾克衫呢。”拉什迪說。離開中東前，我想我會再一次來內陸海的，玩玩水，衝衝沙，然後在未來的某個夜晚的夢裏，快樂地尖叫，如同今日從沙丘頂端衝下那一刻。

 

（圖：不是爬沙丘，而是正在倒退下沙丘--另類衝沙，技術要求比較高）

（圖：這個是衝沙的標準姿勢）

（圖：沙丘的這一麵很實的，所以能玩衝沙，如果是軟沙，車便很難保持平衡）

（圖：這個也是標準衝沙姿勢，幾秒鍾後我的耳邊響起尖叫，我們的車也大頭朝下了。）

（圖：沙丘的顏色各異，如果是黃昏時刻，這片沙該是金子般的色彩了。）

（圖：這樣的沙地看起來無害，其實最容易陷車。司機說此地向西去全是這種地形，尋常的陸地巡洋艦不敢走，那邊才是卡塔爾真正的空白角落）

（圖：蘆葦，沙漠裏隻要有點水，植物便茂密的不可思議）

 2011年4月4日和18日於卡塔爾多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