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歲月

來源: 2025-03-04 15:10:28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其實一直想要寫文生的。總覺得沉重,可是,應該要寫些什麽,尤其有一天還無意翻出了他送給我的三片他自己壓的音樂CD,還隆重地打印了歌名,都是以前熟悉的勁歌金曲,挺像那麽回事,那可是在90年代末。

文生也來自深圳,後來說起來竟然我們曾經住得不遠,他也住在水庫附近。我們在同一所大學讀研究生,都是留學生。來自廣東的還有另一個男生。他們兩個人因為了同鄉的關係,走得很近,而且,他們都是廣東人。我,不是廣東人,但是也算來自廣東,尤其在深圳住了挺久的,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深圳人。我的高中、大學、甚至兩年的工作,都在深圳,然後就出來了留學。

我自己,本不是一個奮鬥的人,從來沒有想過要出來留學。可是,我妹在我媽的轟炸下,終於出來了,比我早到了一個學期。她到了之後,在我媽的指導下,開始幫我尋找出國的途徑,拿著我的照片向她的同學推銷,她當時看中了學校的華人同學會的會長,很有些歪門的本事,記得當年為了辦活動,竟然從BEST BUY買回來電視,然後活動結束之後就退了回去。她在學生會會長的宿舍推銷我,把我的照片給他跟他的室友看,這是我後來到了學校之後才知道的內幕。也好在我自己很爭氣,在她的努力下,我隻是晚了她一個學期,就自己考試出來了。可是,她卻在我到的時候,轉學去了鄰近州的另一所學校,因為獎學金的關係。

其實那時候很魔幻,我媽就是一心想讓我們出國。那時候一個留學日本的從老家出去的人要回國找媳婦,然後打算帶去日本,不知道怎麽他的舅舅想到了我,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見過我。然後托人跟我媽說了,我媽竟然答應了。然後他回國的時候,來了我家見麵,他出國前在南方航空公司工作,麵試挑選空姐,說起挑選空姐的場麵,帶著輕佻。我其實是很向往空姐的生活,雖然知道父母是絕對不允許,就問他當空姐需要什麽條件,他說如果我想當,按我的條件肯定沒有問題。好在,後來,父親不同意這種荒唐的相親,說我們家的女兒,不需要這樣出國。然後,我被打發去了北京學英語。

我的飛機是從香港起飛,在舊金山轉機,然後到休斯頓。記得我在深圳海關跟父母再見,然後父母的香港朋友在海關那邊接了我,送我到香港機場,然後我就飛到了舊金山。在舊金山,我需要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轉機,我就開始流淚,覺得自己的前路一片迷茫,而且,這是一條不歸路,從此,我就沒有了回家的選擇。

到了休斯頓的機場,來接我的是一個剛剛畢業了已經在休斯頓工作了的師兄,是妹妹的拜托。我有些抱怨,妹妹不能來親自接我。妹妹跟我說她的車非常不可靠,而且她的車技也不夠好,要開一個多鍾頭去機場接我,她的技術跟車,都不太行。接我的師兄在我到達的gate門口接到了我,問我的名字,我說是,然後他幫我拎了行李,又一起去等行李。走到他的車,是一輛新車,我完全沒有覺得任何奇怪。那時候,我還不懂得感謝別人,隻是抱怨妹妹沒有在我到達美國的第一刻來迎接我。

到了學校,見到了妹妹,很激動。她隻是多留了一個晚上,為了迎接我。她的學校已經開學,她就在我到達的那一天晚上,把她在這個學校的一切,交給了我,包括她的室友。我接替了她的床位,跟一切她曾經的生活用品,甚至她的沒有枕頭。她的口碑很好,她拜托了住在樓上的木春照顧我,因為我們是同一個係,她比我早開始一個學期。木春跟我說妹妹很懂事,枕頭就是用衣服疊起來的,我當時哭笑不得,至於要這麽節儉嘛。妹妹已經燒好了一桌菜,等著我們的到來。送我過來的群本來就是學校出了名愛說話的活寶,回到學校自然有很多人熱鬧。後來我才知道他為了接我,專門租了車。在開車過來學校的路上,他就問我,會不會開車,我說隻是試過開車,可是沒有學過。在大學的時候,前男友已經在自己做一些小生意,他竟然逃課專門去駕校學車,跟我說過學車的時候要怎麽請師傅關照,還要敬煙之類的。後來他拿到了駕駛執照,很得意地跟別人借了一輛車過來學校,然後說要教我開車。那是一輛手動車,他耐心地教著我怎麽打火、踩離合、踩油門、上檔,我真的已經不記得了。手忙腳亂地發動了車子,然後我就在他的指導下慢慢地開動了車子。我覺得新奇,竟然我在開車,然後他開始在旁邊大呼小叫,要我再踩離合、油門、上檔,又喊著我要握穩方向盤,注意看前麵的方向。我一下生氣,至於這麽大喊大叫嗎,就不肯再開了,說要停車。他又手忙腳亂地指揮著我停車。我沉著臉,他冤枉地說,這可是事關生命啊。試也無驚無險地考過了,我不需要選修外語課。我隻是拿了三門理論課,不需要編程。那時候full time的國際碩士學生每學期至少要拿九個學分,我就選了最低的要求,來適應到美國第一學期的留學生活。這個時候,我已經陸續收到了自己申請的建築學專業的I-20,衡量了一下,我準備去NJIT,紐約正好有一個好朋友在那裏,我打算暑假先上去跟她匯合,然後秋季入學NJIT的建築學專業。我選的三門課都不是很難,我又無驚無險地拿了三個A。

暑假開始了,我偷偷地收拾好行李,打點好所有的物品,跟幾個要好的朋友告別,告訴他們我此去應該是不會回來了。跟木春的告別有點傷感,她已經習慣了管我,我也習慣了聽從她的建議。我其實跟豪爽的女生很容易成為非常好的朋友,但是害怕有競爭心理的女生。記得木春曾經教育過我要學會尋求幫助,她對我說“你是長得還不錯,可咱也不是天仙不是”,讓我忍不住莞爾。木春長得也不錯,作為陪讀的F2,一般都是有一些姿色的。不過她自帶東北人的豪爽氣質,我,多女性氣質。我就是跟她學會了“眼大漏神”這句話的。

跟室友明的關係倒是沒有那麽密切,她跟我妹的關係更好。本來她跟我妹有一個教會聯上的foster家庭,我來了之後我妹的位置本應由我代替,可是她似乎不想讓我介入,我就直接忽略了,雖然foster家庭的Karen(白人,德州鄉下)在初見我的時候很喜歡我。另外她跟學生會會長關係親密(此處可展開),會長有一次來我們房間的時候跟我提起我妹在我來之前竟然向他推銷過我,讓我哭笑不得。

不過還是記得第一次Karen帶著我們去教會,那時我剛來美國沒有多久,帶著東方的羞澀。Karen領著我們進去教堂的時候,突然旁邊的幾個小帥哥攔住了我們,說願意照顧我,讓我留在他們身邊。Karen愣了,然後馬上說好,並很有興趣地挑了一下眉毛。我看著那幾個金發小男生,尤其是其中的一個,我知道是他在嘀咕,心裏覺得好笑。他們最多是剛入學的大學生,我甚至懷疑是高中生。然後他們開始問我從哪裏來,現在在讀什麽。我輕描淡寫地說我剛剛從中國來,現在在讀研究生。他們開始麵麵相覷,我知道他們沒有想到我已經是個大人了,大概東方人的年齡不太容易讓人猜測。之後就沒有了太多的互動,我在牧師講完之後,回到了Karen的身邊,她很興奮地研究著那個男生是誰的孩子。然後問我願不願意接替我妹加入她的foster家庭,我當然說願意。可是,之後,Karen帶著明去她的周末度假屋度假的時候,明並沒有告訴我,隻是她自己去了,Karen後來跟我提起,還以為是我不願意去,我就隻是笑了一下。

我買了去紐約的單程機票,內心跟著這所讀了一個學期的學校告別。剛到學校的時候,我確實是被學校的荒涼驚呆,畢竟是從深圳過來,對美國的了解也隻是看到了電影中的繁華,沒想到到了實地是如此的景象。不過,我對所有的水龍頭裏能夠直接出熱水,而且衣服可以洗完、烘幹之後直接拿出來穿還是覺得新奇的。

到了紐約,姐們曉芳跟她的朋友一起接了我。曉芳已經在她朋友住的同一棟公寓樓裏安頓了下來。她本來是來紐約大學一年的交換學者,暑假完了她就準備回國,現在在紐約大學的課程已經完成,她打算再多待三個月等暑假結束,就回去。正好我也是暑假上來,打算三個月後去學校報到,這樣她就先租好了一個studio,我們共同share。本來在中國,我跟她就做過室友,所以對這點我們毫不陌生。唯一這次不同的是我們共一張床,因為隻住三個月,就隻是臨時湊合了一個雙人床,還是地鋪,隻有mattress。本身studio的空間也不是很大。

曉芳張羅著幫我介紹男朋友,她有一個很好的人選,她的校友剛,現在正繼續著物理專業的博士後。見了麵,我覺得無可無不可,沒有好感、也沒有壞感。剛長得清秀,似乎還沒有過女朋友,是個典型的書呆子,人緣很好。曉芳前不久還問起過剛,問我有沒有他的聯絡方式,因為學校的校慶,她想找他,似乎最近是他們那一屆的大慶。我跟剛後來根本就沒有了任何交集,我心裏一直算是對他有歉疚,曉芳也說他鎮不住我。剛見到我之後,非常欣喜,他的朋友也很是為他高興。他非常盡心地幫我做著一切我可能需要做的事情。他知道我準備買車,就自作主張地買了一輛二手車,非常好的deal。兩門的Toyota Celica,車子的狀況非常好,好像價格是一千三。他直接把車開了過來,並且不打算要我的錢。我嚇了一跳,幫我挑了車,我就已經感激不盡,怎麽可能不付錢。我執意要付,他最後也隻能收下了。

那時我已經在紐約的中國城開始打工,在一個越南華僑開的蔬菜批發公司做收銀、記賬。剛剛工作了半個月,碰到了美國的國慶假期,剛跟他的一些同學決定出去旅遊,準備去紐約上州康奈爾、西點等地方,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我當然想去,就毫不猶豫地去跟越南老板請假。我問曉芳要不要一起去,她說想趁這個時候學會開車,她的朋友正好這個時候有空,可以教她(此處可展開),就不去了。之後的故事我好像曾經寫過一些,可以借用一部分。

我度過了一個很愉快的國慶假期,回來之後再去上班就發現我工作的位子已經被另一個女孩代替。當然,這是我咎由自取,老板對我的到來也有些吃驚。他竟然以為我不會回來了。其實這個越南華僑老板對我一直不錯,明示暗示大概都試過,不過我真的也是不太開竅,或者說不太買賬。但是在這個蔬菜批發公司工作的半個月中,我遇到了領導,之後發展出了不可收拾的結果。

國慶假期之間,領導給我打過電話,我自然沒有接到。曉芳接到了電話,並告訴了我。我暗暗心急,可是也無可奈何,因為我沒有領導的任何聯係方式。之前領導來蔬菜批發公司的時候留下過名片,不過我沒有帶走。後來領導又打過一次電話留言,我也隻能幹瞪眼。終於,第三次他打電話過來,我接到了。然後就約了一起去自由女神像。那是第一次的約會。當然,非常慚愧的事情是,在他的一再堅持下,我沒有趕上回公寓的最後一班車。

之後就是跟剛的道歉,直接明說了我碰到了心動的人。曉芳很遺憾,不過也是說剛壓不住我。我帶著領導來見曉芳,曉芳說小夥子挺精神的,就是有點淺。之後我就告訴了妹妹我戀愛了,妹妹趁著我在紐約也上來了,至少有個落腳的地方可以旅遊。她跟曉芳很有共同話題,曉芳非常讚賞我妹,一致說我需要好好被管束。妹妹見到了領導,然後就逼我回去德州繼續完成Computer Science的學位。她對台灣男人有些成見,覺得他們油嘴滑舌,似乎大多是想騙色。妹妹跟我解釋,現在大家為了以後的生計問題,讀完了不容易找工作的專業,再回來轉讀計算機,我已經一上來就讀對了專業,而且已經讀了一個學期,要繼續完成這個專業。而且,如果兩個人是真愛,遠距離一樣可以戀愛。她苦口婆心地勸導我,我開始接受不了,不過靜下心來,她說的確實有道理,就同意了。

告訴了領導我回德州讀書的決定,領導有些黯然,我也是。然後我妹又說我打工隻打了半個月,不應該,要繼續。我就又回到了曼哈頓唐人街的職業介紹所,老板因為我上份工作隻做了半個月,就沒有收我的介紹費,把我介紹到了外州外賣餐館做收銀。這裏的故事我也寫過一個,其實那個故事也是可以展開發揮的。我在外州打工的時候,木春跟她的嫂子也一起上來了紐約遊玩,住在了我跟曉芳share的studio,曉芳沒有意見。

我在外州餐館做了一個月,中間回過一次家,也是不想繼續了,領導也在抱怨。曉芳這個時候想賺點錢回家,我就介紹了曉芳頂替我。我從外州回來之後,跟領導一起參加旅行團遊了幾個地方,然後沒有多久就要收拾行裝回德州了。這個時候多了一部車。跟木春說我要回去了,這次是開車回去。木春很高興,她告訴我文生也在紐約打工,要我找他,一起開車回來。我有些驚奇,馬上聯係了文生,文生說好。

然後是又一次搬家,我比曉芳先離開。好在我的行李不多,一個車子也就裝下了。回程主要是文生開,我們一路聊天。木春在電話裏已經叮囑過我,住宿選一間房就好,要兩張床,必須要省錢,不能浪費。如果文生想要圖謀不軌,就給她打電話。我聽得有些糊塗,不過我還是說了好。路上的聊天我主要在說領導,說我們是如何相遇、如何不得已又分開。文生說了些什麽,我真的已經不記得了。

然後住宿的那晚,旅館前台問要什麽房間,文生沒有吭聲,我笨嘴笨舌地說,one room, two beds。似乎前台的先生還莫名其妙地看了我們一眼。然後,進了房間,我真的挺累的,我就直接跟文生說,我先洗澡了啊。洗完澡出來,我腦子裏模模糊糊地想著木春跟我說的話,爬上床直接就睡著了。一覺到天亮。似乎醒來的時候,文生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我。我也沒有想那麽多,直接去洗漱了。之後我們又開車回程了。

我們一路開得挺快的,盡量不耽誤。路上休息的地方我跟木春匯報著路況,說著今天晚上應該就能回到學校了。木春很高興,說幫我們接風,然後問了昨晚的住宿情況,我如實匯報。一路上的心態也很複雜,雖然回來是意料之外,不過真的快到了,竟然也生出了些盼望。快到學校的時候,文生囑咐我,昨晚同住一房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說,我有些發愣,說我已經告訴了木春。他說不要再跟別人說了。並且跟我說,以後還有這種狀況,要訂兩間房,他昨晚一晚沒睡。

回到學校之後,我跟文生的聯係就變少了。我跟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係,我也忘了他是哪個係,應該不是畢業後就很有前景的係。

聽說他追到了一個新來的同係女生馳,他承擔了馳的生活費用。好像是一起同居了,他對馳非常好。不過畢業後好像馳的姐姐對文生的將來有些擔憂,馳的姐姐比馳先來美國。馳的姐姐努力地拆散了馳跟文生,她要求馳去了她現在的地方跟她會合。

文生就留在了最近的比較大的城市,後來找了一個女朋友,女朋友好像是隨父母移民過來的,在一個餐館打工,好像論到了婚嫁。可是,這個女朋友之前的男友回來找她,發現了她的現男友,竟然謀害了文生。文生一度失蹤,我那時好像已經到了西部,聽到木春說起,當地的華人發起了尋找文生的活動,我也很焦急。後來是文生的女朋友提供了線索,她的前男友向她透露了疑點,她嚇壞了,也很內疚。文生的屍骨終於找到了。

馳後來聽到了噩耗,從她姐姐所在的地方趕了過來。文生的姐姐從中國過來了,很唏噓。提到弟弟這些年,還沒有來得及為家裏做貢獻。我聽著木春告訴我的這一切,突然覺得內心悲涼。如果我曾經可以做點什麽,是不是可以避免這件事情的發生。可是,我又能做些什麽呢?那三張CD,我還真的不記得文生是什麽時候送給我的。一切,大概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