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崛起後的中國 (1) -- 6.3公裏上海尋根路

來源: 2012-03-30 06:21:39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幾年前,朋友的兒子參加多倫多教育局舉辦的暑期中國尋根團,我征詢兒子的意見,問他想不想去?兒子說他沒興趣,如果有機會,他寧願跟爸爸媽媽去找他自己的根,也就是我和我先生的出生地。我笑著說,我和你爸爸都不是什麽名人,哪裏有什麽舊居或者長輩的故居讓你參觀。這句話一出口,我自己立刻後悔,生在國外的孩子長大了,他有意想知道父母在中國的過去,是件很好的事情,做父母的應該支持他,於是我答應在適當的時候帶他到上海尋根。

三月的上海並未完全走出冬天的濕冷。那天下午,我們坐上出租車,一路聽著出租車司機“嚓哪,嚓哪”地邊開車邊憤世,在華山路上海交大下了車。

尋根之路就從這裏開始了。80年代,孩子的爸爸在這裏學習九個月後,便由家裏人安排出國留學,這條根便從上海的土囊裏連根拔起,移到了北美洲。

正門的石獅子微微地歪著它的頭,交大以南洋公學為基礎發展的舊樓經過外表的整修,隻是一個象征性的曆史古跡。

 

交大的校園早已經擴展到了郊區。建築大學城是中國這幾年來的發展目標之一,廣州等大城市都擁有很壯闊的大學城。這無疑給中國的大學生創造了良好的學習環境,也推動各個大學間的橫向交流與學習。

兒子顯然對校園感到十分失望,無聊中他把手裏的小相機對準了一個坐在草坪上的年輕人 ,一個年輕人無視校園草坪上的牌子,踏入草地保養區,這在我們從小的生活環境裏是常有的事,但對一個生在北美的孩子來說,卻是故意違反條例的行為。這可能就是我們兩代人對“法”的敏感性最基本的文化差異。

離開交大,我在廣元路和華山路口站了一會兒,如果沒有路牌,我已經無法認出當年我熟悉的徐家匯地區了。工商銀行的大門從華山路搬到了廣元路上,這裏曾幾何時成了娛樂世界?

沿著廣元路走,經過“新利查”西餐館,我欣喜地發現它還在開業。這裏是當年我最喜歡光顧的地方,一碗鄉下濃湯,一塊炸豬扒,一點點麥淇淋當白脫,用小刀在剛出爐的小麵包上刮來刮去,恨不得把刀上僅存的那點奶油刮個幹淨。在物質缺乏的年代裏,在這裏用5元人民幣吃一套西餐,那是相當小資和奢侈的。“新利查”曾經被改名成“新利社”,現在想來,店的主人應該是位聰明人,他把“Richard "這個英文名偷偷地隱藏起來,用最當年最時髦的“社”字來表示它是大眾的飯堂,這招真的很絕!

在廣元路上路過婦嬰保健院,左拐轉上餘慶路,這條街依然是那麽的寧靜。右邊的行人道上不時有身穿長軍大衣的衛兵來回巡邏,高牆裏麵便是上海市委康平路辦事處。

多少年來,孩子他爸提到餘慶路這幢潛伏在小弄堂裏的房子,總會目光呆滯地說,這是我最不想回去看的地方。文革期間,他隻有幾歲大,跟著撫養他的祖母被紅衛兵從原居所趕出來,被迫遷居到這裏。他說記憶中每聽到敲門聲,他和祖母以及比他大20歲的堂哥都會心驚膽戰,堂嫂看不過纏著小腳的祖母在裏弄裏被迫掃街,便替代祖母出去幹活,還要頂著被人批鬥的壓力。

這幢房子雖已經被翻新過,但是它始終無法讓被傷害過的人忘記這段曆史。1976年四人幫倒台後,我先生的家人都紛紛第一時間離開中國去了香港和北美,而我先生守候著祖母直到80年代,雖然考取了上海交大,家裏的長輩都勸說他棄學留洋。


從餘慶路退出來,回到廣元路向衡山路走,便來到了衡山賓館。當年我們走過這裏,總是念叨說毛主席在這裏住過。這次我回上海本有過住這裏的想法,但有朋友說上海舊賓館的設備都比較舊,我才打消了這一念頭。

永嘉路衡山路口,是衡山路地鐵站,這裏也是酒吧集中地。從永嘉路遠望高安路口,我想著當年隱居在高安路弄堂裏的徐匯區少年宮。童年的時候,這裏是我們課餘學習藝術的地方,唱歌,跳舞,繪畫,樂器,全是免費的。不像現在的孩子,學什麽家長都要掏口袋。

在永嘉路上走過安亭路街口,一個大鐵門裏坐落著兩幢洋房,其中一幢便是我先生的出生居所。當年他的大伯從香港帶回資金,在上海買了這棟洋房,供祖父母帶著他的兄弟姐妹和他們的子女住,我的公公是家裏最小的,他在北京清華畢業後,回上海結婚生下我先生,交給祖母帶著,便離開了上海去外地工作。當年很多孩子都是在祖父母身邊長大,和父母相處的時間非常少。文革時紅衛兵硬說這幢房子是資產階級剝削勞動人民的產物,祖母帶著我先生被趕到餘慶路和別人合住一棟房子,直到文革後期,永嘉路的房子才得到歸還。現在,這幢房子也已經被別人購買下來改成的餐館,門麵開到了衡山路上。

在國外二十年,作為家庭中第一代留學和移民的中國人,我和先生以及孩子住在我們在北美用辛勤勞動建立起來的家中,回想文革中一幢大伯用辛苦工作積攢金錢購買的洋房,居然被造反派定義為剝削勞動人民的產物,豈不會感覺滑稽可笑?其實這段曆史並不能讓所有的人輕鬆地去忘懷和付諸笑談。國家可以是由團體組成,但人最基本的出處卻在家庭。為了不影響我們的孩子對中國人和祖國的愛,我和先生隻是很有智慧地向孩子簡略介紹文革這段曆史,不想把我們這代人思想上的陰影籠罩在海外出身的孩子的頭上。

孩子在離開他父親的出生居所時說了這樣一句:“好的記憶讓它保留,不好的記憶讓它忘卻”。

我站在永嘉路和烏魯木齊口禁不住大笑起來,我說,我們小時候受到的教育是“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嗬嗬,我越來越感到和孩子一起故地重遊交流的快樂!


沒走幾步,就到了永嘉新村。這裏不是我的出生地,是我母親工作的交通銀行的房子,我在小學時隨父母搬入這裏,就讀嶽陽路口的永二小學。當年的老師年紀都很大,對我們特別嚴,我們班的主要學生集中居住在嶽陽路77和79弄,還有永嘉新村和永康新村。嶽陽路77弄裏的孩子特別調皮,我的白襯衣背後,常成了他們鋼筆畫的畫布。我母親解放前畢業於天主教學校,我父親是個無黨派人士,他們倆對我的教育是“少管別人的事,先從自己做起”。現在想起來應該說就是在暗示我“少惹禍,少說廢話,多幹活”,嗬嗬。

穿過整個永嘉新村,見到裏麵住了很多的老外。在國內,很多人擁有多套房子,自己住到新的公寓裏,就把市區的房子裝修好了租給老外。我們從衡山路出口出永嘉新村的時候,我還特意去拍攝一張永嘉新村幼兒園的照片,除了我先生,北美文學城的很多朋友都在這家幼兒園呆過。現在這裏成了雙語幼兒園啦,北美的幼兒園體係已經擴展到了中國。

衡山路東平路口,那家俄國西餐館開了很多年了,我從來沒興趣進去坐。東平路上的上海音樂學院附小,被古玩店和泰國餐廳左右包圍,在靖江路三角花園處我差點迷了路,這裏變化很大,全是餐館區。

繼續右拐到嶽陽路,五官科醫院被翻新了,每次經過生意總是很好。醫院外站著很多無執照的行醫者雇傭的人,向那些病入膏盲的病人發送宣傳單,相信者可以去嚐試別人的祖傳偏方,不信者就勇敢地去麵對死亡。

終於從嶽陽路繞到了太原路,轉進永康路的時候,我和先生居然找不到我們中學母校的大門。從籬笆細縫裏看進去,市二的原址成了一大塊坎坷的泥地,所有的大樓都不見了。我欣慰自己在母校100周年慶祝那年訪問過她。

一旁的兒子居然學著我常用的語氣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唉,人呀人,講到和自己無關的曆史,總會輕鬆很多。

沿著永康路穿過襄陽路就到了昔日路邊菜市嘉善路,這裏的菜市被集中到嘉善路複興路口了,而整個永康路成了歐洲式麵包店和酒吧的集中地。這裏的老居民都被拆遷到了上海南站。昔日,我們一班女生將搪瓷碗套在媽媽做的毛巾袋裏,沿著這條路拐進裏弄食堂吃午飯,看見菠菜裏一個青蟲,就把整個菜倒出去,被裏弄裏的大媽罵我們嬌氣。

時光如梭,從嘉善路走到複興路口,右手邊一組嶄新的鐵欄杆裏,徐匯區一中心小學以它全新的麵貌向我們亮相。

一個騎自行車的女人在校門口等待從裏麵跑出來的一位男孩,我問:“這是你的孩子?”她笑著說:“我是保姆”。嗬嗬,

想想我們這一代,連父母都沒來學校門口接過我們,就讓脖子上的鑰匙跳呀跳地跳在胸前自己跑回家了,難怪這個一中心小學,還真的需要被翻新了,時代變了呀!


6.3公裏的尋根路,在複興路這家尚存的老理發店前終於結束了。

晚上,姐姐做東,她問我想吃什麽。我選了淮海路東湖路口的辛香匯,本意是不想讓提前從教師崗位上下來的她負擔太多,結果我發現我的選擇是錯誤的,從來沒離開過上海的她和她的家人,根本不懂的吃辣。

一道幹鍋牛蛙上來,兒子問:“這是什麽?”

我答:“牛蛙。”

他說:“是不是我學校實驗室裏殺的那種青蛙?”

我說:“很接近!”

他嚐一口便說好吃。


二十年的海外生活中我們結識了來自祖國各地的同胞,雖然隨著年紀的增大我們越來越懷舊,懷念我們在國內生活過的地方。但是,懷舊不等於需要守舊,我們的心其實早已經衝出我們的原居地,融合到世界各個地方的人群中去了。

謝謝閱讀,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