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偶書 3：那段時光

 

（一）

同學群有人提議聚一下吧。有熱心的同學私下叫我去，說，“除了和你交情不錯的，沒準也有其他同學想見一見你呢。”

我不喜歡人多的聚會，便說，“算了，我人緣沒那麽好，惦記我的那幾個同學，也一直有聯係。大家都挺忙的，不去。”

聚會後不久，我收到了一條短信。約我有空出來喝杯咖啡，或吃個飯。

是他。

（二）他

小時候，逢年過節或周末，經常看到他穿戴得整整齊齊的，和家人一起，去他姥姥姥爺家。一來二去的，他就得了個“假華僑”的外號。

小學，我倆曾是同桌。不知為什麽，有調皮的男生起哄說，我倆在談戀愛。當時我氣的不行，可也沒處說理去。就把自己的桌子，和他的桌子，人為地分開了一條縫。如果看到他胳膊過界到我桌子這邊，我一定會用胳膊肘，把他胳膊撞回去。

有時，老師會讓同桌互換測驗的卷子，彼此批改打分。記得他把卷子遞給我，我故意目不斜視，死死抓著自己的卷子，無動於衷。他等了會兒，看我這架勢，隻好把他的卷子從我桌位上再拿回去。

初中時，有一次學校舉辦文藝展覽。我被一個展品震驚：在木頭底座上，有一個雞蛋殼，蛋殼上畫了幅首尾相連，渾然一體的山水畫。作品下麵，赫然寫著他的名字。我第一次對他心生好感。

高中有一年，我們班中秋晚會結束後，部分家住得近的，覺得不夠盡興，就一起去了其中一位同學家，大家接著唱歌，打牌，玩藏貓貓什麽的。我們玩藏貓貓時，好像是他找到了我，於是，他要把蒙他自己眼睛的布，給我蒙上。我感覺身後，有個比我高大的男生，用布蒙住我的眼睛，雙手扶著我的肩，於是我順著他的手勢，就地轉了幾圈後，他悄悄離開了。那一刻，我心砰砰跳得厲害。

還沒等我確認這份懵懂的情愫，我的好友和我分享了她的小秘密，她覺得，他喜歡她。這個消息，足以讓驕傲的我，徹底掐滅自己尚在萌芽狀態的暗戀。原來是這樣，他喜歡的是她，不是我。多情應笑我。

無數次路過籃球場，遠遠看到他在玩兒籃球。我告訴自己，路過時不要扭頭，走過了也不要回頭。

大學他去了南方。剛上大學的幾個假期，他開始頻繁地找我。我們兩家的樓是前後挨著的，我倆約好，如果找我，就在樓下我窗口處，吹我名字發音的口哨。我若聽到，自會出來。我們常會坐在台階上聊天。餓了，都沒有多餘的錢，便買一個煎餅果子，一人一半，分著吃。

他說，他當初之所以敢約我出來，是和男同學打了賭。結果他贏了。而我之所以答應出來，是因為早在他約我之前，已經喜歡他了。

還記得我說，我不喜歡人騙我。他說，那如果騙久一些，比如100年，或者一輩子，是不是就可以了？這個問題，到現在我也不知道答案。

大學期間，一開始，我時常會收到他的信。後來，他的信少了，再後來，他會憑空想象一些完全沒有的事，字字誅心地指責我。至今還記得，當年的我，躲在學校走廊盡頭，一遍遍無助地，讀著他的信。每一個標點符號，都象刀子一樣，紮得我心痛到不行。如果是誤會，我可以解釋，可惜不是。當一個人不喜歡你的時候，你什麽都是錯的。那一刻，我明白，我倆大概是連朋友也難做了。

畢業後，他回來了。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南方姑娘。聽說很美。我們同學都知道，除了我。我是幾十年後，大概新冠開始時，才知道的。

我和他的故事，是這麽的平淡。仿佛一切都沒有開始，也無從結束。

（三）

現在，他又想起我，又找我了。就是開頭講的，他說，有空一起喝杯咖啡，或吃個飯吧。這一次，我婉拒了。感謝命運，讓我有機會，正式道別曾經的意難平。

他又說，我離開時，想去機場送我。我問，有什麽事嗎？他說想見見多年不見的我。

當年他想不見，好，就不見。現在他想見，很遺憾，我不想。想起段話：小時候看到刻舟求劍，覺得那個楚國人好傻。河中央落下的劍，怎麽能在岸邊找到呢？長大以後才明白，在歲月的長河裏，多少人一次又一次跑到河邊，按照曾經刻下的某個節點，想找到已經失去的東西。失去的東西永遠不會回來，因為我們都已經不是曾經的我們了。刻舟求劍是遺憾。所謂錯過，一是錯了，再是過了。

始於美好，止於痛。那段時光，就當是我送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