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加斯·格林威爾(Garth Greenwell)是李翊雲的校友、朋友,讀過《理性終結之處》不下十次。在一堂以“文學如何肯定生命”為主題的大師課上,他以《理性終結之處》為例,解讀何為“消極感受力”(negative capacity)。這個概念最早由英國詩人約翰·濟慈提出,指代作家接受“不確定性、神秘、疑惑,不去急躁地追求事實和原因”的能力。書中的母親選擇不打開尼古拉生前創建的文檔。在格林威爾看來,這個決定體現了她的消極感受力,她對兒子自殺之謎的承認和接受。他說,“這本書要想能令人信服地肯定生命,就必須規避一廂情願的自我欺騙。這是一種需要穿過否定才能抵達的肯定。”他認為,盡管李翊雲並不信教,但她所熱愛的許多愛爾蘭作家都有天主教背景,而天主教中提倡以消泯自我而抵達上帝的否定神學(Apophatic Theology),或許通過愛爾蘭文學間接對她產生了影響。
我問李翊雲是否對成為母親有過掙紮。與雷切爾·卡斯克、希拉·海蒂、瑪吉·尼爾森等女性同行不同,李翊雲從未直接寫過自己成為母親的決定、過程,或撫育孩子和照料家庭的痛苦。
“我沒有掙紮過。有些人知道自己要什麽。我覺得人們有不同的傾向。”她補充道,“我甚至不覺得自己是一名女作家。”
“過去二十年裏,女性一直在寫是要生孩子還是不生,好像這些是最重要的決定。它們不是。它們不是!我不這麽認為。”她說。
她的回答如此雲淡風輕,讓我不禁問出下一個問題:“你怕痛嗎,生理上的或者精神上的?”
“生理上的疼痛我還是有點怕的。”她俏皮地笑道, “我以前不怕。”
“沒錯。也許我唯一能篤定斷言的,就是我很stoic。塞內卡,他的書信,都是關於斯多葛主義(Stoicism)的。而我確實很喜歡塞內卡。”
“Stoic”這個詞如今多用於描述個體忍受痛苦、鮮少流露感情的特質,這個定義已經大大偏離它的起源,即斯多葛派哲學。這個學派上可追溯到蘇格拉底,其理念在代表人物塞內卡的書信集中得到了全麵的闡述。塞內卡是活躍於羅馬帝國早期的哲學家、政治家,他在生命最後兩年寫給朋友盧西利烏斯的書信涉及廣泛的主題,包括人為何要了解自我,如何明智地把握時間,為什麽我們需要友誼、自然、樸素的生活方式,以及如何麵對失去和死亡。他鼓勵朋友(以及讀者)接受自身無法掌控的事,通過嚴格的自省抵達心智的平和。在關於如何哀悼逝去的朋友的信裏,他寫道:“你想知道我們為什麽會悲形於色、淚流不止嗎?因為我們在通過眼淚尋找喪親之痛的證據,我們不是在屈服於悲傷,而是在炫耀它。” 他總結到,“我們可以流淚,但不能號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