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公主和她的沁園

來源: 2018-07-16 08:59:41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沁水公主和她的沁園

 

如果你喜讀詩詞,肯定知道“沁園春”這個詞牌,最有名的就是蘇東坡的《孤館燈青》,還有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前者是壯誌難酬的悠然長歎,後者是氣吞山河的豪情壯誌。翻看史書,“沁園春”這個詞牌可以追蹤溯源,根據《後漢書》記載,沁園是漢朝皇帝給公主的陪嫁園林,建在沁水河畔,太行山下,後來被皇後的弟弟竇憲強行霸占。自那以後,人們便用“沁園”泛指公主的田園庭院。

這個典故激發了唐朝文人墨客的綺麗想象和萬千感慨,留下了華美典雅的詩章,從崔湜的“沁園東郭外,鸞駕一遊盤”到韓愈的“從今沁園草,無復更芳菲”。到了宋代,慢慢演繹成了“沁園春”這個詞牌。

 

 

在河南濟源市的東北郊區,至今還保存了沁園的遺址。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村裏學大寨,曾把遺址推倒,在那裏種菜種莊稼,農民在地裏勞作,挖出了古色古香的盆盆罐罐,經專家鑒定,都是漢代的寶貴文物。如今這片地被國家保護起來,成了追憶漢代文化的遺址。如果想瞻仰“沁園春”的發源地,不妨去河南看看。我沒有時間去親自拜訪,隻好對著文友發來的照片,放任想象飛奔,於是寫下了這個故事,某些情節是虛構的,但是依靠了《後漢書》和《資治通鑒》,希望故事和人物可以立起來。

 

 

先來說說沁水公主的家庭背景。公主的父親是漢明帝劉莊(28-75),他是東漢的第二個皇帝。漢明帝的父親是光武帝劉秀,都知道劉秀是東漢帝國的創始人,劉秀的女人是赫赫有名的美女皇後陰麗華。

 

漢明帝劉莊最初是東海王,並不是太子。太子那時還是郭聖通皇後所生的兒子劉疆,劉疆是皇長子,理所當然成了太子。但是劉秀在位十七年後,因錯綜複雜的國事和家事,廢了郭聖通的後位。劉疆睿智博通,深明大義,見母親被廢,自己的太子地位還能安穩長保嗎?命運危機四伏,與其未來受製於人,或被廢,或流放,不妨現在主動請辭,還能去封地當個王,平平安安,榮華富貴一生。這樣也好,陰麗華皇後的兒子劉莊順理成章當了太子。許多年後,劉莊對她的女兒沁水公主說,人生在世,命運使然,要知其可而為之,知其不可而不為,還要知其不可而為之。

 

漢明帝劉莊上台後,一切遵照老爸劉秀的規章製度。他繼續提倡儒學,總攬權政,嚴厲防範後宮家族和貴族功臣的幹政。在他執政期間,吏治清明,經濟繁榮。那個時候,長居漠北的北匈奴天災人禍不斷,雪崩、幹旱、瘟疫、沙暴。。。匈奴人一旦缺吃少喝,便騎馬揮劍到漢朝邊界覓食,讓朝廷苦不堪言。

 

自打漢武帝派衛青和霍去病征戰匈奴,南匈奴歸順了漢庭,北匈奴倉皇逃到漠北,一旦北匈奴有災,雖然不敢像過去那樣大範圍肆意橫行,但邊界燒殺搶掠的事情還是在發生。那一次,北匈奴派使者到洛陽,希望跟漢朝和親,並建立長期友好的貿易往來。對於貿易互市,漢明帝欣然同意;至於和親,朝廷分為兩派,讚同和親者認為不廢一兵一卒,便可保障邊關幾十年平安。漢元帝時期的昭君出塞就是最好的例子。反對和親者認為,匈奴胡人不懂禮儀仁善,一不如意便背信棄義,縱然送了公主,一樣會在邊關燒殺搶掠,如今漢朝跟南匈奴交好,朝廷利用南匈奴牽製北匈奴,若朝廷跟北匈奴和親,南匈奴又該起了狐疑。

 

和親被拒,北匈奴單於老羞成怒,派騎兵在邊關繼續騷擾。漁陽告急文書頻頻傳來,漢明帝幾夜未眠。五公主劉致願為父皇分憂,自告奮勇去匈奴和親。漢明帝聽了目瞪心跳,驚喜和憂慮一並湧來,五公主清麗柔媚,溫柔寧靜,打小就不愛與兄弟姊妹嬉戲玩笑,隻願一人靜心讀書。眾公主和皇子都叫她冷麵仙女,大家還打賭,看能不能把冷麵仙女弄笑。元宵節的皇家家宴上,有西域來的魔術師,可以用肚皮說話唱歌,一屋子的人歡喜拍掌,唯有五公主坐在那裏若有所思,完全沉在自己的世界,外麵的喧囂熱鬧都與她無關。五公主雅致內秀,漢明帝視她為掌上明珠,知她愛書,親自帶她去蘭台(東漢最重要的國立圖書館)博覽群書目錄。

 

五公主對漢明帝說,女兒不才,不能替父皇分憂解難,如今匈奴入侵, 百姓流亡,邊陲蕭條,不願看我大漢千軍萬馬血流成河,女兒願以一身之軀換得邊關安定,貿易繁榮。漢明帝聽得胸口一陣酸澀,他對五公主說,朕感動於女兒的一腔誠孝,

但是匈奴胡地,人如禽獸,不懂禮儀,婚娶更是混亂。五公主說,女兒知道,史書有記載: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盡妻其妻。當年昭君遠嫁塞外,單於死後,她又嫁給老單於的兒子,後來又生一子。漢明帝悲憤搖頭說:縱然女兒有救國之心,朕也不會送你去那虎狼之地,別說我的掌上明珠,就是劉姓宗親的公主,朕也絕不送出邊關。朕一直推崇武帝的雄才大略,輝煌霸業,勢必擊退匈奴,商通西域。五公主問,父皇心中可有合適的將領?漢明帝說,竇固出身將門,他的伯父竇融是戰功赫赫的開國將領。竇固文武雙全,擅長兵法,曾在河西跟隨伯父竇融屯兵征戰,熟悉邊疆事務。

 

 

竇固是朝中的主戰武將,認定對狡猾凶殘的北匈奴一定不能心慈手軟,和親政策不能彰顯我大漢的威武功德。竇固本來光明磊落,可惜因為堂兄竇穆,遭遇連坐,罷官在家好幾年無事可幹。那堂兄竇穆實在膽大包天,居然捏造陰太後的詔書,明擺著就是殺頭的罪,自己死了不說,還拖累了竇氏家族。當邊塞告急,漢明帝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竇固,頒旨回朝,官複原職。公元73年,英雄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漢明帝任命竇固為車都尉北伐匈奴。竇固不負天子所望,在天山大破呼衍王,奪取伊吾盧,設置了宜禾都尉,邊疆的政局基本穩定了,竇固便派 班超出使西域,打破了匈奴的層層封鎖,讓絲綢路上的駝鈴聲再次響起。和平的陽光之下,漢明帝的女兒們不會屈辱下嫁匈奴。但誰都知道,和平安定的日子需要國家強大的武力作後盾。

 

馬皇後對漢明帝說,匈奴如今消停了,不是那麽燒眉燙眼,致兒(五公主)也大了,應該給她找一個好駙馬。五公主雖然不是馬皇後的親生女兒,但是養在身邊多年,早已視如己出。漢明帝對馬皇後說,這幾天我都在想這個事,竇固征戰匈奴,竇家好幾個子弟跟隨左右,也在疆場浴血奮戰,其中一個為國捐軀,竇家功勳卓著,把致兒嫁到竇家去如何?竇固曾經非常謹慎地暗示過漢明帝,他的侄子中郎將竇秦見過致兒一次,從此魂牽夢繞。竇秦也是將門之子,天山一戰他也立了大功。

 

馬皇後搖頭說,致兒不是論功行賞的獎品,她性子嬌弱,水柔花嫩的一個公主,寧嫁書生,不嫁武將,還是去詩書禮儀之家好。漢明帝說,我想過,詩書禮儀之家規矩繁瑣,致兒雖然靜,但是酷愛自由隨性,再說了,那竇秦也是品行端莊的公子。馬皇後說,太傅鄧禹的長孫鄧乾,儒逸朗俊,人品高貴,最難得的是學富五車,琴棋書畫無所不通,最擅長畫竹,我聽人說過,他九歲畫的竹子,就有人出一兩銀子收藏。漢明帝點頭道,這個好,致兒打小偏愛幽幽綠竹,五歲就能背誦詩經《衛風·淇奧》: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馬皇後說,正是因為致兒愛竹,皇上還在她十二歲的生日賜了她“鳳竹苑”。

至於陪嫁,馬皇後說,不如選一片倚山靠水的竹林,建一座古樸園林,不用奢華,隻求天然。漢明帝讚道,這個好,天然之性,不宜與力,隻宜順其自然。漢明帝立刻派人探尋,最後選定太行山下,沁河水畔的一片竹林。漢明帝動用上千勞工,日夜打造公主的陪嫁園林,完工後取名“沁園”。公主出嫁時被父皇封為“沁水公主”。沁園清幽明麗,心曠神怡,公主愛極了這粉牆竹籬,鳥語山風的田園生活。公主與夫君琴瑟和諧,在竹影花香中談古論今,品詩作畫,以為這安詳幸福的時光可以伴他們一生,誰又能知道,尊貴高潔的公主也有惡夢,也會遭人欺負。

寵愛公主的漢明帝駕崩了,馬皇後成了太後,新皇帝登基了,他就是漢章帝劉炟,劉炟是沁水公主的哥哥。哥哥在當太子的時候,就對這個文靜柔順的妹妹愛護有加。漢章帝閑時愛舞文弄墨,尤其擅長書法,傳說中的“章草”就是他發明的。漢章帝繼位後,匈奴又開始犯渾,一旦邊塞告急,章帝第一個要見的就是竇固,竇固那時候已經官居衛尉(首都衛戍司令,相當於軍委委員,正一品),食邑一千三百戶。國家有難,朝廷倚重竇家,那時竇家還出了個少年武將,名叫竇憲,在攻打匈奴時,隨伯父一路立功建業。竇憲的姐姐竇氏,天生麗質,八歲就能吟詩作文,還寫得一手好書法,她十六歲入宮,容顏出眾,舉止言談有序,漢章帝對她一見鍾情,寵冠後宮,沒有兒子也當了皇後。馬太後對此雖有微詞,但她已年老病多,管不了這麽多了。

 

馬太後一去世,竇皇後開始統管後宮,無法無天,看哪個妃子不順眼,立馬叫她消失。宋貴人的兒子劉慶被立為了皇太子,嫉火燒痛了竇皇後的眼睛,眉頭一皺,隨便找個理由,就把太子廢了,宋貴人也送進了冷宮,後來服毒自殺。不管竇皇後怎麽折騰,她還是生不出孩子,於是把眼睛落在梁貴人日漸隆起的肚皮上,梁貴人不想重複宋貴人的淒慘下場,落淚咬牙後,把兒子乖乖交到竇皇後手上。竇皇後收下孩子,很快就立他當太子。但是梁家人太不懂事,他們以為太子長大後會厚待母家,於是大張旗鼓歡慶。竇皇後聽了,這還了得,給梁貴人找了個誣蠱的罪名,把她全族人流放到苦熱的九真(今天的越南中部)。梁貴人在鬱憤中自殺。

 

竇皇後在後宮一手遮天,她的弟弟竇憲在宮外胡作非為,那時的竇憲已是虎賁中郎將,“寵貴日盛,王公側目”,一日騎馬經過沁水公主的園田,見亭台樓閣點綴在翠竹山水間,不覺心搖神馳,半眯著眼睛問手下,這是誰的園子?爺看上了。手下人說,這是沁水公主的園子。竇憲鼻子哼道,我知道那個沁水公主,沒看上我家七叔,看上了鄧家的白臉書生,呸,她算什麽,要不是我竇家浴血奮戰打退了匈奴,她還能住在這山清水秀的田園裏?早嫁到胡地啃羊骨頭喝狼血,等那老單於歸了西,她還得乖乖滾進小單於的被窩。

 

四周響起淫蕩放肆的哄笑。竇憲仰頭高聲說,為了公主不滾父子被窩,我七叔戰死匈奴疆場,如今我想買下公主的園子,應該合情合理吧。竇憲家丁找到沁水公主的田園總管,總管怒目道,你也不問問這是誰的地?當年先皇給沁水公主的陪嫁,你敢要嗎?你要得起嗎?竇憲的狗腿子依然很驕橫,大喊道:我家主子要定了!

 

駙馬鄧乾氣得人仰馬翻。沁水公主對鄧乾說,他既然要我們的田園,就按他出的價賣給他吧。鄧乾憤怒道,他這不是買,他這是在搶,先皇雖然不在了,你兄長還是當今皇上,竇憲就欺負到公主頭上,公主能忍,我不能忍!沁水公主說,竇皇後在後宮獨攬大權,竇憲恃寵欺人。當年竇固因為堂兄竇穆遭遇連坐,在家無事可幹,一旦邊塞告急,父皇立刻頒旨讓竇固回朝。如今邊關頻頻告急,朝廷不得不重用竇家人,我們怎麽惹得起?我也不想給皇兄添煩惹事,我們就搬家吧,隻要親人都在,哪兒都是家。

 

公主搬家後,竇憲堂而皇之搬進沁園,還沒得意兩個月,漢章帝的車馬正好經過沁河,想去沁園看看久日未見的皇妹,隨駕的竇憲突然語塞,口詞不清地說這裏太偏僻清幽,公主不喜歡,公主好像搬到洛陽城了…….支支吾吾間還用眼神暗示下屬幫他遮掩。漢章帝一看就有鬼,得知真相後,龍顏大怒,竇憲臉色慘白,跪地叩頭不停。漢章帝痛罵道: 你這是欺君之罪,大不敬罪,你竇憲有幾個腦袋。金枝玉葉的公主被你巧取豪奪,平民百姓還不知遭你怎樣淩辱踐踏!你算什麽東西,國家要丟棄你,不過抬腿踢掉一隻臭老鼠。竇皇後聽聞兄弟闖了禍,心驚膽顫,即刻脫下皇後的鳳冠霞帔,穿上下等宮女的粗布舊衣,跪在皇帝麵前替兄弟求情,同時嗬斥竇憲:還不快去公主家謝罪,把沁園歸還公主,祈求公主寬恕。

 

竇憲灰頭灰腦,隻帶一個隨從,在公主家大門口跪地求見。駙馬鄧乾咬牙切齒,命家丁帶著狗,把那隻臭老鼠轟遠。竇憲訕訕笑著,依然低頭作揖,公主和顏悅色把他迎進門。公主對竇憲說,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再說了,我們都是皇帝的親人,唇齒般相依相濟,應該幫皇帝解決危難之事。竇憲忙作揖說,對對對,唇齒般相依相濟,舌頭和牙齒還常打架呢,打來打去還不是一家人。

 

竇憲陪罪走後,鄧乾對公主說,為什麽對狗人如此客氣禮待,他竇憲算什麽,不過就是跟著他伯父打過幾次匈奴。公主說,他仗勢欺人,也因為他姐是當今皇後,母後已經去世,後宮就是皇後的天下。鄧乾說,這次他霸占公主田園,皇上大怒,雖然沒有降罪於他,但已收了他的兵權,讓他回家釣魚,他現在比平民好不了多少。公主說,既然已沒了氣焰,我們也沒必要再往他頭上澆水。鄧乾說,公主以為他還能死灰複燃?公主說,世事難料,瞬息萬變,路徑窄處,留一步與人行。依然記得年少時讀《論語》,父皇要我記住:,要知其可而為之,知其不可而不為,還要知其不可而為之。鄧乾說,“知其不可而為之”,這不是竇憲的行為舉止嗎?

 

 

沒有任何預兆,漢章帝突然駕崩在章德殿,年僅三十三歲。竇皇後立刻把十歲的皇太子劉肇扶上皇位。十歲的小皇帝懂什麽?竇皇後搖身變成竇太後,臨朝稱製,垂簾聽政。竇憲還可能閑賦在家釣魚嗎?漢章帝屍骨未寒,他就立馬登天,在內掌握機密,對外宣布詔命,他說什麽,小皇帝就得聽什麽,因為他是是威風凜凜的輔政大臣。竇憲站在章德殿上,昂首挺胸,皇宮的金碧輝煌閃耀他的眼睛,他從不覺得刺眼,他很享受那片華麗耀眼。有那麽一刻,竇憲覺得天下都是他的,因為太後和小皇帝都需要他的保護。

 

鄧乾對公主哀歎道,如今是竇家的天下,竇憲比先前驕橫霸道十倍。當初還是公主明智,他上門陪罪時沒有冷待他,否則沁園被搶奪不說,說不定我們一家老小還要被流放到南越。公主說,我也聽說了,朝廷之上,若有臣子違背了竇憲的意思,無不被逼自殺。鄧乾說,竇憲報複心極強,他父親竇勳當年入獄是韓紆審查的,他想殺韓紆報仇,但是韓紆幾年前就過世了,於是把韓紆兒子的首級拿去祭奠他父親。他為了掌控朝廷,隻用謙和禮讓之人,比如太尉鄧彪,屯騎校尉桓鬱,他有什麽主意,自己不說,就讓聽話的人去上書太後。公主點頭道,前日三姐來看我,她說竇太後下詔更改了先皇的規章製度,命令諸王返回封國,還提高了鹽鐵的稅收。鄧乾說,竇太後一個婦人之家懂什麽國政,都是竇憲在後麵鼓搗,提高了鹽鐵稅收,就是要擴充軍費,下一步就是大舉進攻匈奴。我敢保證竇憲肯定要拿到大將軍的金印紫綬。

 

鄧乾估計錯了,竇憲並沒有當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還差點丟了小命。竇憲的宮內眼線告訴他,都鄉侯劉暢好幾次進出永安宮(太後的寢宮),大搖大擺的,眼睛鼻子都充滿了得意之氣。原來劉暢在漢章帝的吊喪期間,用蜜語柔情俘虜了太後的心,太後蕩悠悠沉進去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忘記了皇帝丈夫的新墳未幹。竇憲咬牙瞪眼,知道婦人都喜歡感情用事,劉暢得寵後,肯定要圖謀權力,竇憲在宮內騎馬橫行慣了,可不想前麵有頭擋路的狗。竇憲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刺客要了劉暢的小命,居然還歸罪劉暢的弟弟利侯劉剛。

 

 

那日是七夕,常秋宮裏笑語喧嘩,芳香四溢,繽紛燦爛的各色鮮果,疊放在晶瑩剔透的果盤裏。竇太後正與後宮妃嬪及回宮的公主過節,突然聽聞劉剛殺了劉暢,氣得心炸肝裂,大喝著捉拿劉剛,立刻千刀萬剮。沁園公主淡然一笑道,太後息怒,我為劉剛喊冤,那劉剛不能上馬,不能拉弓,是出了名的膽小鬼,小時候連家裏死去的老貓都不敢看,太後覺得他敢拿刀殺他親兄弟?太後再想想,這宮中上下誰有比老虎還大的膽子?竇後聽得咬牙切齒,立刻命令身邊衛尉把竇憲捉拿,禁閉在內宮中的隱秘地牢,誰也不能靠近。

 

竇太後親下地牢審問竇憲:你三年前光天化日之下之下搶奪公主田園,現在又肆無忌憚暗殺哀家身邊的人。你膽大包天,是不是過些日子準備把哀家和皇帝都辦理了,你想造反當第二個王莽?告訴你,哀家會讓你像頭死老鼠一樣消失。那竇憲叩頭如倒蒜般,滿額滿臉的血汗混雜汙泥,滿嘴喊著:太後饒命,太後饒命。竇太後揚長而去,黝黑深長的地道裏,傳來一聲鐵鎖撞門的巨響。

 

鄧乾興高采烈地對公主說,竇憲這下該完蛋了吧。公主的聲音平靜如水:世事難料,隻要匈奴還在猖狂,他還會餘燼複起。秋去春來,公主的預料沒有錯,也就四個月的功夫,邊塞告急,竇憲懇請戴罪出征。小皇帝任命他為車騎將軍,佩金印紫綬,率大軍出塞。

 

 

轉眼又是一年,鄧乾對公主說,雖說竇憲人品惡劣,行軍打仗倒是威武,一路旗開得勝,如今已是統帥三軍的大將軍。竇憲在蒙古的燕然山大獲全勝,俘虜北單於皇太後,幾乎端掉了匈奴的老巢。竇憲命令隨行的班固刻石勒功,紀念大漢的威德,也張揚自己的蓋世功勳。公主冷笑道,他不過是效仿霍去病的“封狼居胥”,縱然他戰績彪炳,也是個輕狂之輩,千百年後,人們會記住霍去病的英名,至於他,惡跡斑斑落在功績之上,也不知後人怎樣品頭論足。

 

竇憲凱旋歸來,威名大盛。他的爪牙和心腹遍布朝政,占據要津。連刺史和守令這類的地方官員也是由竇憲門下掌控。鄧乾對公主說,那竇憲跋扈恣肆,連皇帝也不放在眼睛裏,尚書仆射郅壽因為忠於皇上,違反了竇憲之意,竇憲居然派人逼他自殺。現在是朝臣震懾,望風承旨。公主咬著牙說,他這是外戚專權,欺負皇帝年幼。鄧乾說,竇憲本性難改,為非作歹,放任其爪牙侵淩平民,強奪財貨,從外地來京都的商賈都戰戰兢兢,如避寇仇。有人去告發,誰來管?主管官吏一聽說是竇憲,噤若寒蟬,無人敢去舉奏。公主說,不能讓竇憲跋扈下去,我要去見五哥,否則他遲早要謀反,當第二個王莽。

 

天子漢和帝雖然年僅十二歲,一切看在眼裏,看太後花天酒地,跟幾個男寵胡來,看竇憲把持朝政,比皇帝還皇帝。少年天子聰慧穩重,忍而未發。朝廷上大多朝臣都是竇憲的人馬,漢和帝隻跟幾個劉氏近親和宦官密謀,宦官之中,中常侍蔡倫和鉤盾令鄭眾都是他的心腹大將。鄭眾對漢和帝說,現在我們不能妄動,因為竇憲在外領兵,唯恐他叛亂逼宮。他們等到竇憲班師回京,下詔讓大鴻臚(掌管宮廷禮儀的高官)持節到郊外迎接。接待盛典可謂奢華隆重,軍中將士都有賞賜,官兵喝酒作樂,沒有誰起警惕之心。竇憲神氣十足坐在那裏,對大鴻臚呼來喚去,不遵為臣禮節。

 

大鴻臚忍氣吞聲,依然恭恭敬敬請他入宮,覲見皇帝。竇憲一進宮,鄭眾即刻命令關閉宮門。一切都在預演中,宮門轟然緊閉,夕陽沉了,一群烏鴉叫囂著飛過樓台。皇家衛士從四麵八方湧來,竇憲知道晚了,完了。對於漢和帝,那可是手到擒來,甕中捉鱉,竇憲就是有翅膀也飛不出去。他的千軍萬馬轉眼就成了漢和帝的人馬。

 

鄧乾對公主說,神佑我大漢天子,皇上威武,收回竇憲的大將軍印綬,更封為冠軍侯,讓他同竇篤、竇景、竇瑰都滾回封地去。到了封地後,當地官吏百般淩辱,他,就是要逼他自殺。公主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竇憲曾逼死了多少正直敢言的臣子,自己也嚐到了同樣的苦果。鄧乾喜氣洋洋對公主說,竇憲一死,我們住在這沁園可以一生無憂了。公主說,孔子說過,小人有終身之憂,無一日之樂。君子有終生之樂,無一日之憂。這沁園在一天我們就快樂一天。世事難料,或許有一日我們失去了,也不必過於憂傷。

 

似水流年間,鄧乾和公主在沁園養兒育女,盡享天倫之樂。那年春天,鄧乾六叔的女兒鄧綏進宮當了貴人,深得少年天子漢和帝的寵愛。鄧乾說,如今竇家一敗塗地,太後被軟禁,天子親政,外戚再也不能幹政。鄧貴人是我的堂妹,後宮不僅有鄧家的女兒,當今皇後也是鄧家的親戚。公主說,我知道,陰皇後的母親是你的堂姐。鄧乾說,對,堂姐嫁到陰家,她的女兒一進宮就當了皇後。公主說,這麽說來,鄧貴人還高陰皇後一輩,陰皇後應該叫鄧貴人表姨媽。鄧乾說,還有一層,不知公主是否知道,鄧貴人的母親是陰家的女兒,跟陰皇後的爺爺是堂兄妹,若是在陰家論資排輩,陰皇後應該向鄧貴人叫一聲表姑媽。

 

鄧陰世代聯姻,血緣關係緊密相依。不過一旦進入後宮,無不為各自的利益浴血奮戰。陰皇後與鄧貴人的宮鬥所引發的巫蠱事件,讓鄧陰兩大家族兩敗俱傷,或嚴刑拷打,或被逼自殺,或流放九真(今越南地區)。鄧乾和公主在沁園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居然也受了牽連,鄧乾是開國大臣鄧禹的長孫,世襲高密侯,但是巫蠱事件中,鄧乾的幾個堂弟也巻了進去。那幾個堂弟是陰皇後的舅舅,也是鄧貴人的堂哥,換句話說,陰皇後的舅舅幫外甥女攻打自己的堂妹,結果慘敗。陰皇後被廢,鄧貴人當了皇後。

 

堂弟犯下死罪,按照國法,鄧乾必須連坐,世襲的爵位被廢了,沁園也被國家充公了。與世無爭的鄧乾和公主再次失去了他們心愛的家園。鄧乾心悲神傷,對公主說,這麽一大家人,我們往哪兒搬啊。公主倒是樂觀,她安慰夫君: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皆可安家,我們並沒有家破人亡,雖然你的爵位丟了,我的公主封號還在,我們還有積蓄,還可以買一處地方看孫輩們歡喜長大。

 

鄧乾帶著公主及家人踏山尋水,在林深湖明處建一個小院安度餘生。工程進行到一半,一個消息如滾雷般傳來。皇帝暴病而亡,鄧皇後立了個百歲嬰兒當太子,垂簾聽政,大權在手。鄧太後一上台,便安撫因巫蠱事件受牽累的鄧陰兩大家族,坐牢的,流放的可以回家,失去爵位的再次恢複,沒收的資產和產業的全部退還。

 

鄧乾和公主再次回到他們的沁園。人生曆經跌宕,已經沒有了大悲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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